又是芳邻 看到露儿我心中不由一惊。 当时是黄昏,我沿着稻田中的田埂向北走,她恰恰向我迎面走了过来。想不到 在这里能遭遇一个如此天仙般的美人儿,秀发如云处,白色的衣裙飘飘荡荡。当时 她似乎低着头在想什么,或者是假装没看到迎面走来的我。我迎面就走了过去,越 来越近,直到她听到我的呼吸声才抬起了头。天,我的天,天哪!我不由叫了起来。 露儿似乎很习惯这种狭路相逢的大惊小怪,所以十分平静之外,还不失妩媚地微微 一笑。天,我的天,真不可思议,真太美了!露儿也不害怕,就问我,你在喊什么 啊?我看着出水芙蓉的她,魂不守舍,喃喃道,你太美了。哦,我当怎么呢,大家 都这样说我,没办法的。露儿说这话时,我们已离得更近了。她的呼吸里有一种草 汁的气息,双乳在白裙中呼之欲出。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侧身站住。田埂两 边的稻田中全是新放的水,许多青蛙在里面乱跳乱蹿,如同精灵。她说谢谢,在侧 身而过时,我没理由不感到一阵眩晕。她的乳峰明明白白从我胸脯上挤过,如云秀 发也拂了我满脸满颈。直到她走出十余步回眸一笑时,我才如梦初醒,但已悔之不 及。我本来是可以在那一瞬间拥住她的,本来是可以一口饮尽她红唇中的草汁清露 的。如果我做了,事情就在那一瞬间天翻地覆,换了模样。天地玄黄,我心太古。 后来我这样对露儿表白当时的心情。 我没有尾随露儿向回走,我想那样,又觉得那样不好,显得很没经验同时也有 失尊严。于是继续向北走,且决定不再频频回头张望。上了那道躺着两条老铁轨的 土岗,有一条羊肠小路向东伸进一片杂木林中。心中有点儿乱,但暮色已很苍茫, 稻田中那白色身影已不可寻,不由就一阵怅惘,并发出一声长的叹息。暮鸟啼鸣中, 我正要沿那小路进入杂木林,就见有一点白色的影,从面前一闪而逝。定神寻视, 却又什么也没有。疑心不过是心乱眼花而已,可在抬头间,却分明见那东西就在前 边,沿小路跑跑停停,似有招引之意。那是一只白狐,我在《聊斋》中见过的,善 化美女,勾引书生,却千百年来拒绝为书生生儿育女,以至于人类中至今没有狐女 后人。若有,这狐女之后,当另成族类,也定是聪明绝顶,美艳绝伦。 那白狐在一片坟地中消失了,天空中又只有半轮残月。我不能再散步了,只好 往回走。我的住处便是稻田边那座孤零零的白楼中,三楼二居室中的一间。上午搬 过来时,房东太太狡黠地说,你真会找地方呀,那间屋住的是个女大学生,画画儿 的。有时坐平台上,有时还去后边林子中呢,画这稻子,林子,还画野物什么的, 你写东西想静,可不正好。我也就笑。知道又是芳邻。老子说,邻有芳女,福兮祸 兮。 厅室中静悄悄的,相邻的房间也没有任何声息,连灯光也不亮,就怀疑房东太 太的话,不知真假。开了门,书和衣物,还一捆捆一包包堆在地上,没来及收拾归 位。就默默站在窗前,望那窗外。稻田在月色中一片朦胧,远处的土岗树木,更是 如一抹水墨画中的暗影,飘忽欲去。良久,只想那白的影,水一样漫过来,越窗而 至,淹没我,化孤独为忧伤,多好。后来便开了灯,想不到一时间现出的奇异,令 我何止惊呆!天,真就有白色的影儿,不知几千百个,水一样漫上窗来。有玻璃和 窗纱挡着,它们便沙沙地躁动飞舞,要进来,要与我共此夜晚?且慢,它们是一些 向往光明的蛾儿,有一些已不知怎么就进来了,便伏在日光灯下的墙壁上。我不由 就发出又一声新的长叹,是赞叹还是哀叹?这时我的门就响了,有人在叩。 正是露儿,那个我刚才在稻田间邂逅的女子。她说,哦,我叫白露,都喊我露 儿,还记得我吗?我看她,并注意她手上还握着一卷画。你刚才在屋吗?我怎么没 看到你?她不回答我的问题,却展开那卷画说,你看,这是谁?天,天哪!我不能 不又一次惊呆得如同木鸡。那画上是一男子,长发乱须,迎风而行。风衣的后摆卷 着背上的行囊,前面是山影,身后是村落……这不是我么?为何此情此景如此亲熟? 若非亲历,定是梦中。露儿便说,忘了吧,七年前你在王屋山下救过的那个女生, 摔伤了腿的?哦,哦,我连叫了几声。这么巧?有这么巧吗?是呀,世界很大吧, 又很小呢。刚才在稻田中,我就觉得是你了。你知道一个女孩子对第一个抱她的男 人,是会刻骨铭心的吗?那年我还是初三学生,放学时见到路边上一棵梨树开了花, 白得让人心醉,就忍不住爬上去想折几枝,不小心就掉下来,是他抱着我,跑了那 么远的山路,才到了镇医院,可他连名字都不告诉我,就走了,真残忍……哦,现 在告诉我吧,他叫什么?我的目光从画面上收起,又投到她脸上,她就用目光来迎 着,让我感到一阵窒息。我只好去看窗玻璃上的蛾,并对她说,你看……她说,其 实我问过了,房东告诉我的。为什么叫南北,是因为南北不是东西? 我笑了起来,她接着也笑起来。我说,露儿,过来,她便走到我面前。我说, 我还可以抱着你跑吗?她说,当然。但我不要去医院了,要上床。是上床。不过也 许有一天还会去医院的。她说干什么?这时我已将她抱了起来,在屋中的空地上旋 转起来。她欢叫,双乳齐齐压在我脸上、唇上。轻轻的,轻轻的,我仿佛托举着一 团白云,轻轻将她放在床上……再看她时,竟是满面泪水。我一下子不知所措,结 结巴巴地问,怎么了,不想这样?哦,对不起……不,她说,我想给你。只是你得 记住,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你要珍惜我……接着她脱去了所有的衣服,将雪白的 胴体呈献在我面前……这是多么让人惊叹的一尊玉雕啊!面对这晶莹的胴体,一时 间,我竟万念升空,头脑中一片空白,刚刚还汹涌澎湃的欲望潮水,这时却消退得 无影无踪。 那一夜是无眠的。我们都只是人,而不是石雕或神仙。天快亮时我们都很累了, 但我还是对她讲了那只白狐的事情。她说,哦,你是说我是那白狐变化来的吗?我 说,不,你是白露,我的小露儿。但如果你真是那白狐,我还是会要你。她说真的? 我说真的,是心里话。 天亮了,村中的鸡不再叫了,狗却还在因为什么而狂吠不休。我和露儿相拥着 坐在床上,久久地看着窗外。稻田中一团乳白的雾,且在微风中飘荡不定。那条昨 天我们相逢的田埂,在晨雾中时隐时现。突然,我指着远处土岗上的一点白影说, 露儿,你看!她说,什么呀?我说好像是白狐。她摇了摇头,坚决地说,不会的。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