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孤独 几天前的一个早晨,我走下奔跑了一夜的180 次列车,走进位于北京建国门附 近的一间麦当劳快餐厅。干净整洁的西式厅堂与巴台里,回旋着法国现代钢琴王子 理查得。克莱德曼的抒情钢琴曲《海边的阿狄丽亚》。厅堂里人不多,散散落落地 坐着几位先生和女士。我要了份自己爱吃的汉堡包,又要了一听鲜牛奶,然后坐下 来享用。 我得承认,这里是安静的。除了音乐或者偶有人来去的声音。来这里的人,也 许是早晨的缘故吧,都是单独的,不声不响,慢条斯理地对付着面前的西式早点。 有一位年轻的女士,很知识的样子,坐在一个角落里,眼睛和脸上都覆盖着一层疲 惫的颜色。她吃得慢极了,有时就干脆停了下来,出神地想着什么,目光直直地落 在墙壁上,那里有一大片开放得非常生动的郁金香,似乎要突破画框的包围。 音乐仿佛一条溪流,在静谧的空气中流淌着。骤然间,《命运》那沉郁有力的 脚步和叩门声响起,使这个五月的早晨有了一些震颤。是的,年轻的理查得重奏了 贝多芬的《命运》,也重新创造了一份现代人的《命运》。两支相似又不相同的命 运,是那样地个性鲜明又血脉相连。 坐在我一旁的一位中年先生,完全停止了进食的动作,双手支着一个长发蓬乱 的大脑袋,双眼微微闭着,似乎进入了一个由音乐营造的世界中,他在那里看到了 什么呢? 由此,我想到了坐禅。不是寺院中僧人们的坐禅,而是现代人建立在城市中或 市郊的坐禅中心里的坐禅。坐禅者不一定是佛教的信仰者,但他们需要心灵的安抚 与净化,需要将愈来愈紊乱的心绪沉静和安定一下。可怜的都市人,天天处在紧张 的生活和人际关系中,在钢铁和水泥中穿行,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灵魂和大自然充 满爱意的召唤。他们忙忙碌碌,灯红酒绿,甚而声色犬马,但他们得到的却远没有 失去的多。 记得不久前的一个周末,我独自一人乘车去到黄河岸畔。岸畔是农民们种下的 大片小麦和油菜。深绿的麦田中,油菜花金光灿灿地开放着,背衬着黄河的雄浑和 辽阔,让我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肺叶似乎也张大了。我躺倒在麦田边的一棵老 柳树下,很快地便进入了梦中。这让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因为,我是有着很深失眠 症的人。 这便是大自然的恩赐。 我在后来为此而写的一首诗中,有一些这样的句子:“人心需要绿色的医疗/ 需要大自然的风声和鸟鸣……这是一个寂静的中午/我躺在麦田与黄河之间/倾听 一种呼吸/一种来自远方的召唤/而所有要离去的/正在离去/所有要到来的/也 正在到来”。诗歌是隐喻和暗示的艺术,我不可能把一切都说得很明白。因此,这 就需要人们有一点对人生、对世界的认识和觉悟,需要在自己的心灵中开放一朵般 若之花。 都市人是孤独的。但很多人并不了解孤独的真正含义,也难以品赏孤独内部特 有的境界和芬芳。因此对孤独的惧怕便产生了。只有思想者和修行者才可能深入孤 独,享有孤独。 孤独是一枝奇异的花朵。 但大多数都市人需要的是安抚和诉说,却在茫茫人海中寻不到一只温热的手掌 或一只愿意倾听的耳朵。人与人之间,越来越多的是猜疑和提防。他们远不如农民 和渔夫。真正的农民是不会孤独的,他们有的是谈话对象:土地、庄稼、天空、白 云、牲畜和禽鸟,甚至地上的各种甲虫,野花草……。至于渔夫,他们面对大海, 听大海歌唱也向大海倾诉,还有海鸥,还有特别为他们准备的暴风雨……,他们怎 么会孤独呢? 当我将要结束这顿有可能是著名的早餐的时候,厅堂里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 候已改变了作风,换成了凯丽。金的浪漫萨克斯。我仿佛看到了凯丽。金那张忧郁 的面孔,虽然人们坐在他的忧郁后面,只知道拼命地拍巴掌。这时响起的是他《GOING HOME》(《回家》)的倾诉之声。 回家,回家。 但我们又有几个人真正拥有自己的家呢? 当我们忙忙碌碌,象一部机器一样地转动着时,灵魂和情感早已经离我们远去。 我们只是一部大机械上的一个小部件。我们没有了自己的家。 因为,真正的家园,不是在一个个被墙壁分割出来的房间里,而是在我们自己 的内心深处。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