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 从黄家庵迁居到这个名为黑朱庄的地方,已半年。三年前,我曾与一班流浪文 友,在此客居过数月。那时的黑朱庄,还是一派破旧景象,不时还有一座座草舍茅 屋,如一个贫寒的老农妇,无神地立在路畔街隅。如今,一切都变了样,早已是楼 房林立,施工的人声、机声不断,店铺满街,“都市村庄”的面目初现,俨然满脸 酒色财气,先富了起来的暴发户。 搬到这里,并非我喜欢这里的什么,只是因为离我供职的一家报社近一些的缘 故。 一个刚刚靠出卖转让土地富起来的都市村庄,和人一样,还来不及温情和斯文。 满目能看到的,就是沙土、水泥、砖木、污水和纷纷嚷嚷的各色人等。树木、花草 及鸟的飞翔与歌唱,似乎还是一本存放在书库中的精美图画,现在还没有人舍得花 时间去看、去听、去欣赏。 但我却需要绿色。需要有生命的花儿开放,来陪伴我的日子,滋润我的诗歌和 文章。 一天,在新建成的未来大厦前,见一位花匠拉了一车的各种花卉在售卖,我便 近前去看。 那花匠便向我推荐几种据说十分名贵的花木,我摇头,最后选了一盆石榴。不 为别的,只为石榴中有我的童年,有我对于故乡故土的梦。 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石榴和梧桐,是我朝夕相处的伴侣和守护神。我所住 的北屋门口,东侧是一棵梧桐树,西侧就是一株老石榴。我降临这个人世间时,她 们已不知在那里守望多久了。直到我离开那片土地,她们还站在那里守望着,直到 现在,我似乎还能听到她们在星空下,在风雨中的呼唤。而事实上,她们是早已在 生活的裂变中消失了。但因为我的思念,所以,她们才一直活着,在心灵的晨昏中。 当然,案头上的这株石榴,与童年老屋前的石榴,是不能同日而语的。那棵童 年的石榴树,是植根在深厚的黄土地中,夏天里开放如火的花儿,秋后又奉献出累 累的果实。年年的中秋夜,老祖母都用这红硕的果儿作为敬奉月中神灵的供品!我 当然不会愚到要这棵生长在瓦盆之中,仅可观赏的石榴花开之后也结出果实来。她 能为我重温一下童年,能让我重做一回童年的梦,我就已经十分地知足了。 然而,这株石榴不久就病了。来时开得火红的几朵花儿几天后就枯萎了。刚绽 放的两朵更是红颜命薄,在开放的次日,就红落香谢,成了盆中泥土。感伤之余, 在窗外射进的阳光下细看,才发现这每朵花上都伏满了密密麻麻的绿色小虫子。再 看那些未开的花蕾,也都被这些不声不响的小东西包围着。原来是它们在作怪!我 想到了喷药,但又怕伤了花蕾,就只好用手指,细细地将这些小东西给清理干净。 不几天,又有几朵榴花儿开了,并且开得持久而热烈。有一朵竞从枝柯上低垂下来, 娇羞地伸向我。 这该是石榴对于我呵护她的一种回报吧! 榴花默默地开着,不言不语。她只是一朵一朵地开了,又谢去。有时,我写作 写得累了,抬起头,久久地注视着这比我在尘世中的道路还要短暂的生命,就想: 她们开花,或者结果,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但我马上就开始嘲笑自己的愚昧和无知。她们开放,难道真的还需要别的什么 理由或他人的意旨吗?不,不必的。开放的本身,就是花儿的理由啊。她们不会考 虑是否永恒或不朽,也不会太在乎别人的评说和眼光,而只知在能够开放的时节和 地方,就毫不顾忌地开放出来! 我闭上眼睛,悠然间,这案头的榴花,已开在了我童年的枝头上。那故乡故园 的老屋前,梧桐的绿荫下,那点点滴滴的,是我无法用笔墨抒写的诗句啊……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