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融的记忆 我望着窗外,大雪依然纷纷扬扬地下着。有一些落在窗玻璃上,似乎不想马上 落到地上去似的。然而它们还是慢慢地滑落了下去,只在玻璃上留下几条美丽的水 痕,一会也消失了。有几只乌鸦从窗前掠过。 窗外就是田野。我是厌烦了城市的喧闹,特意在这远郊租房住的。这对我的读 书和写作都有好处,最主要是医好了我多年的失眠症。现在田野中一片洁白,雪把 麦田盖得严严实实,仿佛一床特大的棉被。而刚搬来时这里是一片稻田,碧绿的稻 田间是白鹭在飞起飞落,如一幅油画,让人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现在的窗外也是一幅绝美的画。只是绿色稻田换成了白色的雪野,白鹭改成了 乌鸦。突然,我听到有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叫:“爸爸,爸爸,快来看哪!”我循声 搜寻,在不远处的雪地上,站着一个小男孩,有四、五岁的样子。他穿着一身带帽 的红色鸭绒棉衣,像一个玩具娃娃。在他面前不远处的雪地上,落着两只黑色的乌 鸦。乌鸦在雪地蹦跳着,小男孩试图靠近它们,又不太敢,于是犹豫着。但一直没 看到小男孩的爸爸出现,一会儿,小男孩也跑掉了。 小男孩的出现让我想到了康康。康康是我的儿子,现在10岁了,正读小学,在 另一座城市里。康康5 岁那年,也在雪地上喊过爸爸的。哦,那也是在春节前,一 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遮盖了那座曾经是大宋朝170 多年京都的开封古城。 依照惯例,我去将儿子从他母亲那里接过来——我们离婚了,她争得了儿子的 监护权——与我团聚几天。那时我在那座城市还有一座房子,房前有一个小小的庭 院。雪下得很厚时,我就与儿子一起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当然,我们父子俩各干 各的。半天功夫,我的雪人堆成了。儿子用饭铲堆的小雪人也初具规模。我用春节 写对联准备的墨水,为一大一小两个雪人画了眉眼、嘴巴,又用红纸为他们各折了 一顶帽子戴上去。我问儿子:“雪人还缺什么?”儿子响亮地指着大雪人说:“爸 爸你没有鼻子!”我也指着小雪人:“这个小家伙也没鼻子呀!”于是我们父子俩 开心地大笑。儿子马上跑进厨房,一会就拿着两个红萝卜跑了出来,大叫:“爸爸, 给你鼻子!”我接过一个,安在大雪人的面部,大雪人就有了一个俄罗斯人那样又 红又长的大鼻子。儿子也将另一个红萝卜往小雪人脸上安。我说不行呀儿子,你的 雪人这么小,怎么能长这么大的大鼻子?儿子听了扔掉红萝卜,第二次冲进厨房, 不一会就拉出一串红辣椒来。我帮他选了一个又红又大的干辣椒,然后又让他自己 安在小雪人的面部。儿子对着自己平生的第一件杰作,看了又看,最后认真地问: “爸爸,我们以后每年都堆雪人好吗?”我答:“那当然,只要下大雪”。 第二天,也就是除夕,我带儿子去他在另一座城市的姑姑家过春节,三天以后 才返回。还在路上,儿子就开始记挂他的雪人了。他问:“爸爸,雪人会不会在家 等着我们?”“哦,也许他们已经回家去了。”我答。儿子听了感到惊奇:“雪人 也有家吗?他们自己会走路吗?”到了家门口,当我用钥匙打开院门时,儿子抢先 冲了进去,马上大叫起来:“爸爸,雪人真的回家了!他们怎么走的呢?大门没开 呀!”是的,大门没开。但雪人还是走了,他们回了自己的家。那时儿子还不懂, 我怎么解释也没用,但雪人回家了。儿子哭起来,他说我要雪人,我要去雪人的家 中找他。我拉着儿子说,雪人的家就在脚下的泥土里,就在头顶的天空中。明年冬 天,雪人还会来的。他们是冬天的客人。儿子听后,想了老半天,才郑重地点了点 头。他好象听懂了我的话。 那场春节前的大雪,那番关于雪人的对话,5 岁的儿子也许不会记得很牢靠, 但我却无法忘记,因为那是我和儿子的第一次创作和交谈。我们在自己的庭院里, 第一次动手雕塑了我们自己。 我长久地望着窗外,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了,但我的记忆犹新,历历如在昨天。 雪人很容易就消融了,但刻在生命中的记忆却不会。它将存活在生命的全过程中, 甚至更长些。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