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故事 大明天启五年盛夏,北京城似乎也被枯燥的烈日蒸发得没了一丝生气,那些看 上去非常粗俗的大街小巷中各种各样的闲人和下人在用粗鲁的话谈论着正在发生的 一起关于杨涟,魏大中和左光斗等人的案子。这其中同情他们的很少或者是没有, 大多是恶劣的谩骂和幸灾乐祸的挖苦,这一方面是因为听众中老是夹杂着一些陌生 人,很专注地听每一句话,另一方面这些涉案人都曾经是威风凛凛的高官,希望比 自己过的好的人倒霉是常人很自然的思维,更何况是这些平时名声很坏的官员,又 更何况这是一起贪污案,很带有大快人心的煽动,因此也就不难理解全北京都在为 这几人的倒霉而欢呼雀跃了。 夏天的下午不会起雾,可大家都不太看得清相互的面容,原因是北京城的灰尘 过大,这使得每一条街巷看上去都象被雾蒙住了一样,在朦胧中散发着各种气味, 并且被如火的骄阳把这些气味混合并蒸熟,北京城的尊严和气派只限于天启皇帝住 的皇宫大院和高官们的官邸,一旦你脱离了这样的氛围,你只会看到那些低矮而粗 鄙的民居,飘散着发臭的脂粉气的风月场所和永远有搬不完的腐烂尸体的东厂,这 样的极度繁华极度贫困和极度恐惧构成了明末天启年间北京城的清明上河图。 练武的人和耍把式的人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中用不中看,后者中看不中用,北 京城里耍把式的远远超过练武的,练武的人大多有功名在身,他们都在东厂或是锦 衣卫里做事,他们在捍卫大明朝的主流社会,而耍把式的无一不是流落江湖,他们 使江湖上充满了纷争和热闹,偶尔也会有耍把式的人混进了东厂或是锦衣卫,也会 有练武的人甘心于在江湖上奔波,对于他们所应当属于的阶层来说,这些人全是叛 逆者,他们的存在会让江湖或是东厂显得稍微有些可笑或可悲,但他们从来没有改 变过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的一点微小的本质,千年不变的悲剧无不是由这些叛逆 者导演,主演并且最后谢幕,而演出悲剧的舞台就算积满了灰尘仍然显得那么的巍 峨和牢固,而在大明朝天启五年发生的这一幕,不过是让千年不变的麻木的看客偶 尔冷静了一下或是让冷静的看客偶尔麻木了一下,然后,大家都恢复了常态,等着 下一幕悲喜剧的上演。 阴暗血腥的东厂大狱近日热闹了许多,这正是东厂的人希望看到的,随着扬涟, 左光斗,魏大中等人的下狱,他们徒然多了很多发财或是发泄的机会,每天从刑讯 室里传出的仿佛地狱里发出的惨叫声甚至使他们在晚饭的时候可以多吃一些肉,并 且酒量也高了许多。不过对于东厂的主管许显纯来说就远没有那么轻松,魏忠贤每 日里催命似的逼他要口供,而他也用尽了一切可以用的手段,这其中每一种手段都 不是一个活着的动物可以忍受的,但他仍没能得到他想要的供词,假如他面对的是 一般人,他完全可以不在乎这些,不过面对朝廷昔日的高官,他必须要有一份他们 亲笔书写的供词,这完全是为了给天启皇帝一个交代,而这个弱智的皇帝这回固执 得象头拉磨的驴一样逼着魏忠贤。许显纯很烦躁地拿起一杯凉茶喝了几口,把握着 别人性命的权利此时看起来也不那么让人舒服,东厂这些如狼似虎的狱卒随时会把 对付扬涟他们的手段转而加在他身上,每当这时候他就感到头皮发麻,浑身如针刺 一般难受。许显纯呆坐了一会,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吆喝声,这声音比近在耳边的惨 叫声更加令他不安和烦躁,他重重地把茶杯顿在桌子上,沉着脸问:“又有什么事, 能不能让这些他们静一静。” 旁边的人跑出去,过了一会,回来说:“回大人,是魏大中的儿子来探监。” 许显纯慢慢地说:“魏大中有好几个儿子,来的是那一个?老大还是老二?” 有人忙说:“是他的老大,魏学伊。” 许显纯哼了一声,想了一会,说:“把他儿子带到我这来,另外你们先把那几 个人送回牢房。”旁边有人答应了一声,过了一会,隔壁的惨叫声停了下来,随后 响起了一阵小心脚步声,有人进了屋子,说:“许大人,魏大中的儿子来了。” 许显纯慢慢扭过了头,看了看站在他身前的魏学伊,他很年轻,二十四五岁模 样,见了许显纯,明显有一种不安和恐惧,他低着头说:“小人魏学伊见过大人。” 许显纯很悠闲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抿了抿嘴,问道:“魏大中是你父亲?” 魏学伊说:“是。” 许显纯点点头说:“我和你父亲一朝为官,平日也多有往来,弄到今天这个田 地,也非我所愿,只是王法无情,我也只得依律行事。” 魏学伊低声说:“是,小人明白。” 许显纯叹口气,接着说:“这次兵部的扬镐,熊庭弼贿赂一案,你父亲经查实 坐三千两,按律当斩,你知道吗?” 魏学伊不敢说话,许显纯接着说:“本来嘛,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千里为官 只为财,有些事,也怪不得他这么做,只是这么一来,不免苦了家里的人。你来了 几回啦?” 魏学伊说:“两回,这是第三回。” 许显纯点点头,说:“你父亲现在什么样你都看到了,其实何苦呢,既然做了 下来,认了不就结了,象这样活受罪,终究也免不了一死,你去劝劝他。” 魏学伊垂着头,说:“是,大人说的是。”说完慢慢向后退去。 许显纯说:“还有,你们的赃可还没退下来,这事你得抓紧办。” 魏学伊身子晃了一下,说:“家里的东西都被抄完了,” 许显纯冷笑说:“是抄完了,可还不够,这时候了,要银子还有什么用,想开 一点,早把这事了完是正经。” 魏学伊不再说什么,低着头退了出去。 从东厂出来,魏学伊在北京城里转悠了一个多时辰,然后转进了一片胡同。在 阳光的暴晒下这些裸露的胡同宛如一条条被风干的蛇,除了上面弥漫着的灰尘,看 不见一点生命,魏学伊确信没有人跟着他,他走进了菜芽胡同,在一个略显破败的 四合院前停了下来,又看了看两边,然后小心地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一个沙哑声音:“找谁?”魏学伊低低地说:“我是学伊。”里面起 了一阵响声,接着沉重的大门慢慢地打开。 当门开到刚够一个人进去的时候,魏学伊就闪了进去,开门的人往里喊了一声: “魏公子回来了。” 四合院不大,看得出已经有了一些年头,院里的墙壁已经被风化得有些斑驳, 这倒多了一些古意。正屋中坐着四个人,三男一女,都是二三十岁年纪,其中一人 站起来,对魏学伊抱了抱拳,说:“魏公子回来了,见到魏大人,扬大人他们了吗?” 魏学伊先不说话,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茶壶就着壶嘴喝了半壶茶,由于喝的太猛, 他被呛了一口,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完了喘了口气,显出很舒畅的样子。 几个人对望了一眼,都不说话,那个女的搬过来一把椅子,说:“魏公子请坐, 先歇一会,有什么话慢慢说。” 魏学伊坐下来,有些黯然地说:“见到了家父,杨大人和左大人他们没见到。” 几人沉默了一会,一人问:“魏大人可好?” 魏学伊低下头,好一会,说:“生不如死。”过一会,说:“我还见到了许显 纯,他要我赶快凑钱退赃。” 几人互相看看,年纪较大的一人说:“还差多少?” 魏学伊低声说:“还差一千多两。” 那人点点头,想了一会,说:“公子先别急,我这里有朋友的两百多两银子, 你先拿去应急,其余的,我们大伙一起想想办法,大伙虽穷,多少也还有一些朋友。” 魏学伊眼里闪过一丝感激,说:“多谢梦龙兄。诚所谓患难见真情,平时家里 来往的权贵也不少,一见家父下狱,避之尤恐不及,更遑论其他,古人有道,仗义 每多屠狗辈,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小弟今日才知果然不虚。” 旁边有人哼了一声,那梦龙兄摇摇手,笑着说:“魏公子言重了,魏大人一身 正气,两袖清风,我们平时说起来,都仰慕得紧。” 和魏学伊说话的这人叫刘梦龙,三十余岁年纪,长期的江湖生涯使他看上去比 实际的年纪要大一些,另两人一人叫冯献臣,一人叫李希孟,两人都是二十三四岁 岁年纪,冯献臣是刘梦龙的师弟,那女的叫林瑞娘,是刘梦龙的师妹,她年近三十, 虽有了一些风霜之色,却也掩不住天生的美丽,只是眉目间淡淡的皱纹让人看出岁 月留下的些许痕迹。 刘梦龙向林瑞娘使个眼色,她进了内屋,不一会,拿着一包东西出来,放在桌 子上。刘梦龙把把包东西往魏学伊身边推了一下,说:“魏公子,这是二百两,你 先拿着。其余的,我们再想想办法。” 魏学伊很感激地看看他,说:“我写个借据。以后一定还。” 刘梦龙微笑了一下,林瑞娘进去拿出了笔墨,魏学伊很快写好了,递给刘梦龙, 刘梦龙接过来,沉吟着说:“公子尽管拿去使用,以后嘛,能还就还,还不了也不 必挂在心上。” 魏学伊眼圈有些发红,他略带哽咽地说:“自家父开罪以来,刘兄对小弟一家 诸事奔波,照料有加,大恩大德,小弟虽死难报万一。” 林瑞娘说:“魏公子不必客气,当今天子不明,阉党横行,魏大人不顾身家性 命,弹勀阉党,为民请命,此等风骨,大有狭义之气,我们所做之事,不过举手之 劳,比之魏大人,那是大大不如了。” 刘梦龙笑一笑,沉吟了一会,说:“江南的东林党人正想法搭救魏大人,杨大 人他们,只要他们没有口供,阉党就不敢害他们性命,若是有了供词,反而给阉党 以定罪的口实。只是东厂刑罚惨烈,非一般人可能忍受,万一·····。” 魏学伊呆了一会,默然说道:“在下见了家父,亲见东厂用刑之残酷绝伦,家 父血肉狼籍,见了在下,但呼:父子具碎。能否持久,实在难说。” 刘梦龙与林瑞娘等望一眼,默然不语,冯献臣插话说:“不然可先让魏大人他 们给出供词,先缓一缓,问斩要到秋后,这一段尽力援救,或有一线希望。” 刘梦龙摇头说:“东厂做事,历来坚忍绝决,拿到口供,当时魏大人他们便没 了性命,那里还等得到秋后问斩。” 李希孟说:“劫狱如何?” 刘梦龙看了他一眼,说:“东厂高手如云,戒备森严,就凭我们几人去劫狱, 那不是送死吗?”说完眼光一闪,压低声音说:“有人。”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长笑一声,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打东厂的主意?别做 梦了,哈哈,老子不小心踩落了几粒灰尘,居然没瞒过你,倒也有两下子。” 刘梦龙冷笑一声,说:“是东厂的朋友吗?”说完呼的一声窜上上了房梁。 林瑞娘手在桌子上一拍,也跟着窜了上去,只听上面嘿的一声,四周灰尘纷纷 散落,冯献臣和李希孟拔刀在手,抢出房门,也先后上了房顶,只留下魏学伊一人, 呆呆地坐在屋子中央。 屋顶上刘梦龙和林瑞娘与一青衣人怒目而视,刘梦龙喝一声:“师妹,别留下 活口。”林瑞娘答应一声,两人一左一右,立时把青衣人围在当中,青衣人目光闪 动,从背上抽出一把长剑,冷笑道:“刘梦龙,你这东林逆党,趁早跟大爷去东厂 自首,或许还能保住你一条性命。”刘梦龙不再说话,手成拳形,呼的一声,向他 的面上击去,青衣人长剑挥舞,与刘梦龙斗成一团,林瑞娘对李希孟喝一声:“拿 刀来。”李希孟将手中单刀用力一掷,单刀带着一阵风声,直向林瑞娘飞去。 林瑞娘伸手去接,青衣人长剑一挑,只听铮的一声轻响,单刀向半空飞去,接 着噗的一声,青衣人的长剑刺进了林瑞娘的右臂,一股细细的血喷了出来,刘梦龙 悄无声息的跟上,右手翻成掌形,在青衣人肋下横砍一掌,青衣人闷叫一声,身子 一软,斜靠在林瑞娘身上。 刘梦龙再不容情,抢上一步,举掌向他头顶拍去,噗的一声,青衣人脑浆崩裂, 哼了一声,翻了一个身,滚下了屋顶,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了一阵浓浓的尘土。 林瑞娘手臂上的长剑仍在微微晃动,在斜阳照射下,不大的四合院充满了血腥 之气。 刘梦龙走过去,轻轻地拔出了林瑞娘手臂上的长剑,说:“师妹,有事么?” 林瑞娘皱了下眉说:“还好。”几人跳下了屋顶。 魏学伊见他们下来,慢慢地站起来,脸色苍白,说:“这人是谁?” 刘梦龙说道:“是东厂的人。” 魏学伊身子晃了一下,说:“东厂的人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刘梦龙沉吟了一会,说:“是跟着你来的。” 冯献臣道:“师兄,咱们要不要搬家?” 刘梦龙想了一会,道:“不用,他们只来了一人,暂时东厂还不知道这个地方。 现在我们处境很危险,找住处也不易。希孟,献臣,你们把那人的尸首埋到后院, 我给瑞娘包扎一下。”两人答应一声出去了。 魏学伊低声道:“刘兄,小弟无能,给你们惹麻烦了。小弟心下···” 刘梦龙摆摆手,说:“公子不必挂心,倒是东厂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魏公子, 你以后行事可得加倍提防。” 魏学伊默然道:“在下现今家破人亡,能不能活下去,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是 家母和内弟须得有个安置,此事若有眉目,小弟也就了无牵挂。” 刘梦龙一时无语,不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里面是些药粉,用手轻挑 了一些敷在林瑞娘的伤口之上,随后进了内房,拿出一块白布,紧紧地扎在林瑞娘 的手臂上。 魏学伊犹豫了一会,说道:“小弟有一事想请教刘兄。” 刘梦龙看了他一眼,说:“公子请讲。” 魏学伊道:“刘兄真是东林党人?” 刘梦龙微微一笑,说:“公子,到这时候你还信不过我们吗?大家肝胆相照, 又何必在乎各自的来历渊源,不管在下是不是东林党人,对魏大人,左大人他们的 仰慕之情都无丝毫改变。” 魏学伊点点头,抱拳说:“刘兄见谅,是小弟多虑了,小弟这就告辞,刘兄多 保重。” 刘梦龙道:“公子安心办事,相救魏大人之事,我们自会尽力而为。”说罢沉 吟了一下,接着说:“这个地方公子以后尽量少来,有什么事可到天桥的聚英楼找 一位王掌柜,他是我们的人。” 魏学伊点点头,拿起桌上的那包银两,匆匆离开。 第二天天刚亮,许显纯就进了东厂,例行的刑讯一早就已经开始,东厂的大狱 里照例充满了让人心悸的惨叫声,只是比起前几天,这些惨叫声已不似原先那么洪 亮和精神气十足,而是变得异常的沙哑和绝望。许显纯一进那间血迹斑斑的屋子, 就感到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他皱了皱眉,觉得胃里的酸水直往上涌,忙拿起一小 块丝绢捂住了口鼻。他小心地绕过满地的刑具,走到一个被倒吊着的人前面,这人 一直在发出各式各样的怪叫声,他全身皮肤脱落,身上满是碎肉,一只刚被挖出眼 睛的黑黑的眼眶往外喷着血。许显纯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对身边的人说:“这人就 是魏大中?” 旁边有人说道:“回大人,这就是魏大中。” 许显纯挥绘手说:“把他放下来。”过去几个人把魏大中从架子上放了下来。 地上很潮湿,也很粗糙,魏大中落地时又发出了哀鸣声,有人搬了把椅子过来, 许显纯坐了下去,接着有人端上了一杯茶。 许显纯看着魏大中,眼光中有些许同情之意,更多的是一种幸灾乐祸的残忍, 他喝了口茶,慢慢地说:“孔时兄,你这是何苦呢?” 魏大中动了一下,没有吭气。 许显纯叹了口气,说:“孔时兄,事到如今,你也明白,这一关,你是过不了 的,象你这样硬挺,实在于事无补,本来你我一朝为官,虽无深交,却也少不得有 来往,你的为小弟是知道的,这一次,也不过是误入歧途,和杨涟,左光斗他们不 一样,这一节,小弟是明白的。” 魏大中哼了一声。 许显纯压底声音说:“杨涟,左光斗他们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至于孔时兄,本 来万岁爷是要严办的,九千岁在万岁爷面前给你求了情。这你也该知道,贵公子昨 天不是还来看过你吗?孔时兄,九千岁对你可谓仁至义尽,你何必为杨涟他们搞到 玉石俱焚?” 魏大中囔囔地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许显纯冷笑一声,说:“孔时兄,我给你明说了吧,今天这事,无论你招不招, 恐怕都过不了这一关,招嘛,大家都痛快,不招嘛,大家都麻烦,就算孔时兄决意 舍身取义,也得想想你的家人,你忍心叫魏家为了你绝后吗?话又说回来,这几天 东厂有些什么你都看到了,你忍得了一时,可你能忍得了一世吗?过几天你还是得 招,多受这些罪又是何苦?望孔时兄三思。”魏大中不说话。 许显纯叹口气,对身边的人说:“给魏大人换间牢房,治下伤,让魏大人好好 想想。”魏大中低沉着声音说:“许显纯,你别费心了。” 许显纯笑了一笑,站起来走到魏大中身旁,说道:“魏大人,我不是读书人, 说话爽快,给你说句心里话吧,你招了,就算判了大辟,那也得等秋后,离现在可 还有几个月,这一段会有什么变故,谁也说不上,保不住皇上一高兴,把你的死罪 给赦了也说不定,你这样硬来,说不定那天一不留神你就没了,那时你的罪名一样 要被坐实,另外你的家人可也难保平安,魏大人,我许显纯说话从来不绕弯子,你 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吧。” 停了一会,他又冷笑着说:“不过有件事我可得给魏大人说明白,别想靠那些 东林逆党来救你们,他们早已成丧家之犬,自身难保,早晚得和魏大人你一样。” 说完对周围的人说:“照我说的办,魏大人是个明白人,谁要得罪了他,我可 不轻饶。”旁边的人忙应了。 许显纯看了看阴暗的屋子,见了魏大中的模样,他心中也不免起了兔死狐悲的 感觉,他老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关进这间屋子,也会象魏大中一 样绝望地忍受这些极度的肉体痛苦,他耳边又响起了哀号声,他不敢在呆下去,匆 匆离开了这间地狱般的屋子。 刘梦龙他们这几天一直在忙着筹银子,可一千两的数额太大了,照李希孟的说 法,干脆去大户人家偷一些,刘梦龙本来也很犹豫,可这几天北京城风声很紧,他 们轻易不敢出门,劫大户固然来得容易,但一旦出漏子,可就坏了大事,刘梦龙权 衡再三,终于没敢冒险。 就这么拖了几天,到了七月下旬,银子还差五百多两,许显纯那边也催得越来 越急,魏学伊整天往天桥的聚英楼跑,这让刘梦龙越来越担心。营救杨涟魏大中的 事也没有眉目,虽然暗地里找了一些和东林党有来往的大臣,但谁也没法,起先还 有一些杨涟等人在狱中的消息,到后来就连这有限的消息也没有了,刘梦龙他们也 越来越对这事失去了信心。 这天晚饭刚过,魏学伊来到了菜芽胡同,他几乎比原来瘦了一圈,脸色也更加 苍白,刘梦龙一边把他接进屋子,一边招呼冯献臣他们去四周查看。 魏学伊一进门就颓然坐倒,林瑞娘给他端上了一杯茶,刘梦龙见他神色有异, 问道:“公子有什么事?” 魏学伊艰难地转了一下身子,说:“刘兄,今天东厂的人来找我。” 刘梦龙嗯了一声,说:“又是为退赃的事?” 魏学伊摇摇头,说:“家父····家父已经在昨晚过世了。” 刘梦龙吃了一惊,他和林瑞娘对望了一眼。 魏学伊呆滞地看着他们,说:“明天我要去东厂收尸,小弟今天来这儿,是要 向几位说一声,几位的大恩大德,小弟只有来世再报了。” 刘梦龙叹了口气,不说话。林瑞娘看了他一眼,说:“按理这回许显纯拿不到 供词是不敢下毒手的。” 魏学伊慢慢地说:“家父已经把供词交给他们了。” 刘梦龙摇了摇头,说:“魏大人不该相信他们。” 魏学伊说道:“死了也好,胜于受这无穷无尽的苦难。” 刘梦龙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三人呆坐着,一时屋里寂静无声。 好一会,林瑞娘说:“魏公子有何打算?” 魏学伊缓缓地说:“家父既已过世,小弟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小弟手无缚鸡 之力,又无什么经世之才,苟活于世,实在有辱家门,小弟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弟弟, 还望刘兄以后能多多照料,待他长大后,能枯守一亩半分地,平安度日,也就是了。” 刘梦龙缓缓的说:“公子,我们亡命江湖,干的是掉脑袋的勾当,这条命,能 活过什么时候,那是谁也说不清,令弟跟着我们,大不了将来也和我们一样,这件 事,实在·····。” 魏学伊摇头说:“世间苦多乐少,原也顾不得这许多,刘兄只要尽力,无论他 以后如何,我魏家都感刘兄大德。” 刘梦龙默然。 林瑞娘问道:“夫人呢?她知道这件事吗?” 魏学伊垂下头,低声说:“家母今天已经服毒自尽。” 林瑞娘吃了一惊,颤声说:“老夫人她也····” 魏学伊说:“在下已然家破人亡,小弟实无面目在苟活于天地之间,刘兄,你 ·····” 刘梦龙打断他的话,说:“魏公子不须再说,我这里给魏公子写一封书信,公 子可和令弟持信到无锡找高攀龙先生,他自会妥善安置公子与令弟。” 魏学伊说:“是前左都御史高存之?他是东林党人。” 刘梦龙点头说:“就是他,公子不须多疑,存子先生急公好义,又与魏大人有 同朝之谊,公子此去,决无滞碍。”说罢向林瑞娘说:“师妹,你给拿纸笔来。” 林瑞娘进去拿出了笔墨,又换了蜡烛,点亮了一些,刘梦龙沉吟一会,写了一 封信,随即将信折好,说:“公子,你尽快出发,带足银两,到了无锡,一切有存 之先生照料,京城不可久留,久必生变。” 说完撕了一个纸条,写了几个字,说:“阉党此时正全力寻找存之先生,他此 时在不在无锡却是难说,这里有个地址并人名,你找到后见到上面所说的那人,出 示我的亲笔书信,他自会带你去找存之先生,若有意外,你一定要想法先毁去这条 子,万不可让东厂或是锦衣卫的人见到,切记。” 魏学伊呆了一会,接给纸条并书信,说:“刘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此 去若还有命在,定当厚报。”说着起身拜了下去。 刘梦龙忙扶起来,说道:“公子不须如此,此事宜早不宜迟,公子打算何时出 发?”魏学伊黯然道:“明天我先去东厂领了家父遗体,待葬了家父,立时便走。” 刘梦龙想了一会,说:“公子,此事若拖长了,恐怕会有变顾。依在下之见, 公子不必再去东厂,今晚收拾好,明天一早动身,此为上策。” 魏学伊摇头说:“小弟焉能做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宁死也要先葬了家父。” 刘梦龙与林瑞娘对望一眼,林瑞娘说:“这样吧,魏公子明天一早先把令弟送 到聚英楼王掌柜处,若无意外,公子在办完事后可携令弟即刻出京,若有变顾,好 歹,好歹····” 魏学伊深深一揖,说:“两位对我魏家可谓无微不至,小弟再次谢过。” 刘梦龙说道:“事不迟疑,就按师妹说的做,公子这就去吧。” 魏学伊不再说话,拱一拱手,拿着书信匆匆离去。 刘梦龙招呼冯献臣和李希孟进了房间,对李希孟说:“魏公子刚走,希孟,你 跟着他走一段,看看有没东厂的人跟着他。”李希孟答应一声,刘梦龙说:“要有 什么意外,就赶快回来,千万别和人动手,也别让魏公子发现。”李希孟点点头, 转身出去了。 冯献臣问道:“师兄,师姐,魏公子来有什么事?” 刘梦龙摇摇头,说:“魏大人已经死了。” 冯献臣吃了一惊,说:“死了,什么时候?” 刘梦龙说:“昨天,师弟,天不早了,你早点睡吧,我和你林师姐有事要谈, 明天可能还会有事。” 冯献臣犹豫了一会,说:“好,师兄师姐你们也早点休息。” 刘梦龙点点头,冯献臣向他们抱抱拳,退了出去。 等他走远了,林瑞娘说:“梦龙,你有什么事吗?” 刘梦龙笑笑说:“也没什么,想和你聊聊。” 林瑞娘低声说:“什么时候不可以聊,非要现在聊。” 刘梦龙看着她,轻声说:“以前有时候多,总想着以后还有机会,现在时候不 多了,得抓紧了。” 林瑞娘抬起头,看着他,说:“梦龙,你这是怎么了。” 刘梦龙叹了口气,说:“师妹,这些年你跟着我,没享什么福,苦到吃了不少, 还耽搁了你的终身大事。” 林瑞娘脸一红,说:“梦龙,你说这些干什么?这都是我自愿的。” 刘梦龙笑笑说:“不管是不是你自愿的,我总是对不起你。” 林瑞娘低下头,说:“你没有对不起我。” 刘梦龙出神地看了她一会,伸手抚了下她的头发,轻声说:“瑞娘,这些年你 你就这样跟着我奔波,你真的没后悔过?” 刘梦龙的手触到她的头发时,林瑞娘身子颤了一下,但她没动,只是低声说: “不,我没后悔过。”停了一会,又说:“将来也不会后悔。” 刘梦龙点点头,说:“你能这么说,我就是立时死了,也心满意足。” 林瑞娘听他说到个死字,心中突地跳了一下,说:“梦龙,你今天是怎么了? 平时你可不是这样的。” 刘梦龙微微一笑,说:“象我这样的人,不是随时都会死吗?有时我也很奇怪, 我从十五岁出道,到现在也十多年了,这十多年,我每天都在为别人奔波,每天都 在和别人打斗,可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却越来越糊涂,也许我从没搞清楚过,可我 现在有种预感,也许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我很想弄清楚,我究竟做的事是对 还是错,还是根本就没有对错。师妹,你说呢。” 林瑞娘想了一会,说:“梦龙,我是个女人,我不知道这些国家大事,只知道 我想跟着你,离不开你。”说到这,脸上又微微一红,接着说:“不过,我总觉得 很多事其实和我们关系不大,不管是东林党还是东厂,锦衣卫,还是魏大人他们, 我总觉得我们过的和他们不是同一种生活,也根本不是同一类人,他们有他们的生 存之道,我们也该有我们的生存之道,我很希望能结束这样的生活,能找一个地方 安安静静地活下去,只有你和我,再也没有这些江湖上的仇杀和是非。可我知道这 太难为你,所以,我····” 刘梦龙握住她的手,说:“瑞娘,这些事也正是我不明白的。我常常在想,我 只是一介草民,实在没有能力去卷入这些大人物的是非,可很多时候当我看到东厂 的人任意杀人,天下人噤若寒蝉,就会想,要是没有人和他们作对,我们迟早有一 天也会成为任人宰割的板上之肉,所以我进入了江湖,我做的,实际上是知其不可 为而为之。” 林瑞娘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梦龙,你想过没有,就算你帮助东林党人胜 了阉党,对天下人又能有多少好处?不管是东林党还是阉党还是魏大人他们,他们 都不过是皇上的家奴,你能去和皇上作对吗?太祖皇帝赶走了蒙古人,建立了大明 朝,天下人就过得好了吗?我有时想起来很怕,我怕你会在这些是非中被杀死,更 怕你以后变成东厂许显纯那样的人,师哥,我早就想对你说,我们不是他们一路人, 我们退出吧,找一个地方,我们两人快快乐乐地生活。” 刘梦龙苦笑着说:“你想快乐就快乐吗?师妹,江湖就象一个染缸,从你进去 的那一天起,你就是黑的,再也洗不干净,就象魏大人他们一旦进了官场,就身不 由己,不是他们把阉党杀光,就是阉党把他们杀光,由得你选择吗?” 林瑞娘把刘梦龙的手又握紧了一些,说:“洗得干净的,梦龙,你和他们不一 样,听我的,我们别再理会这些是非了。” 刘梦龙感动地看着她,说:“瑞娘,也只有你才说我洗得干净,等我们办完了 这件事,我们就离开这里,只要你跟着我,我不会再让你吃苦。” 林瑞娘低下了头,说:“你是说把魏公子送走?” 刘梦龙摇头说:“不是,我要去刺杀魏忠贤。” 林瑞娘吃了一惊,她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好一会,她才缓过神来,颤抖着说: “你要去杀魏忠贤?” 刘梦龙点点头。 林瑞娘急切地摇着他的手说:“梦龙,你别傻了,你没可能杀他的。” 刘梦龙涩然说道:“我说过我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林瑞娘恨恨地说:“你还没想明白?就算你杀了他又能怎么样?你以为杀了魏 忠贤就能解民于倒悬?别傻了,梦龙,你杀不了他的,真的,你没机会的。” 刘梦龙笑了一下,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天不助我杀他,那我也就安 心了。” 林瑞娘呆呆地看着他,说:“师哥,你太傻了,你这是往火坑里跳。你明白吗? 你怎么这么傻,师哥。” 刘梦龙感动地说:“瑞娘,有些事,就象我们没法去理解魏大人他们,你也不 会明白的。” 林瑞娘摇头说:“这不一样。”她慢慢地站起来,双手捧着刘梦龙的脸,温柔 地说:“梦龙,别去杀魏忠贤,咱们把魏公子他们送走,就远走高飞吧,我们好好 的找个地方,耕地织布,再也不理会这些江湖上的勾当,好吗?” 刘梦龙也站起来,他双手紧紧地搂着林瑞娘,说:“瑞娘,我对不起你,我答 应你,我办完了这件事,我就和你一起退出江湖,退出这些是非,要是我有什么意 外,你就赶快和献臣,希孟他们去无锡找高存之先生。” 林瑞娘看着他的脸,很长时间,然后轻轻地把他推开,说:“你打算怎么去杀 魏忠贤?” 刘梦龙听她话音有异,楞了一会,说:“我还没想好。” 林瑞娘点点头,说:“在他府中肯定不行,没一点机会,只有在外面,用暗器 下手,暗器上要喂巨毒,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周围有些什么 人,武功如何,一定要一击而中,要是打草惊蛇,再下手就难了。还有,动手之后, 我们如何脱险,这也要考虑周详。” 刘梦龙沉默一会,说:“瑞娘,你·····” 林瑞娘焉然一笑,说:“既然你非杀他不可,我能让你一个人去吗?” 刘梦龙握住他的手,说:“瑞娘,我真不知····” 林瑞娘低声说:“梦龙,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我吗?”说着靠在了他身上。 李希孟回来了,他见了二人,犹豫了一下,悄悄地走进了偏房。 烛光下,林瑞娘仿佛一个初恋的少女,依在刘梦龙怀里,脸上现出很多年没有 过的娇羞。 第二天下午,魏学伊从东厂领出了魏大中的尸体,他雇了一辆牛车,拉着魏大 中,出了被京城,离北京城十多里有一片坟地,葬在这里的,全都是穷人,这片坟 地也就没了那些高大精美的墓碑,因而愈显荒凉。在一片片乱草中,无数的简陋坟 时隐时现,魏学伊找了一片没有坟的地,把魏大中的尸体抬下来,打发了赶牛车的 人,拿起一把铲子,开始一铲一铲地挖土。他身后悄然出现了几个人,也拿着铲子, 帮他在挖,魏学伊回头一看,是刘梦龙他们四人,他勉强笑了一下,没说话,刘梦 龙问:“令弟安置好了?”魏学伊点点头,刘梦龙说:“要快,葬完魏大人你马上 就走。” 半个时辰之后,坑挖好了,几人把魏大中血肉模糊的尸体放进去,盖上了土, 立了块木碑,魏学伊哽咽着磕了头,刘梦龙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也一起跪下磕了头, 随后刘梦龙扶起魏学伊,说:“魏公子,咱们走吧。” 几人刚站起来,只听一个阴侧的声音说:“各位别走了,我这准备了几辆囚车, 跟我去锦衣卫吧。” 刘梦龙猛地一惊,荒草丛中站起一个人穿青衣的人,他嘲讽地看着这几个人, 刘梦龙低声说: “别慌。”随后打量了他一下,说:“这位,我们来这葬一个朋友,什么东厂 西厂,可搞不明白。” 青衣人哈哈笑了两声,说:“葬人还带着刀子吗?魏大中生前也算一号人物, 今天入土,就只有你们几个穷酸朋友?” 刘梦龙摇头说道:“朋友不在穷酸与否,我们跑江湖卖艺的,带一两把刀事属 寻常,这位找错了人。” 那人笑道:“今儿要是找错了人,我这对眼珠子就真该被剐了。”说完高声喝 道:“弟兄们,都出来吧。”远处有人答应了一声,荒草丛中站起了十来个人。青 衣人笑道:“几位,我看就别麻烦了,好好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刘梦龙低声对林瑞娘说:“师妹,等会你和魏公子他们先走,我来缠住他们。” 林瑞娘还没说话,那黑衣人喝道:“还想耍花样?别做梦了。”说完眼睛盯着 刘梦龙身后,说: “动手。”说完却没人响应。 刘梦龙微觉奇怪,他扭头向身后看去,只见李希孟脸色苍白,手按着刀柄,见 刘梦龙转身看着他,脸上微微一红,刘梦龙转身打量了李希孟几眼,低沉的声音说: “希孟,这是怎么回事?” 李希孟涨红了脸,说:“刘兄,我····” 刘梦龙点点头,说:“你是锦衣卫的人?” 李希孟不吭气。黑衣人喝道:“妈的,你还不动手。” 刘梦龙盯着李希孟,说:“你动手吧。”李希孟哗地拔出刀,说:“刘兄,小 弟得罪了。”刘梦龙笑道:“凭你那两下子,也配得罪我?”说完身子一晃,手一 伸,搭上了他肩头,喝道:“放下刀!”李希孟一惊,左手奋力去挡,同时急向后 退去,刘梦龙如影相随,劲运指间,只听喀碴一声轻响,李希孟大叫一声,肩骨碎 裂,一条手臂软软地耷下来,刘梦龙冷笑一声,转过身来,说:“就凭他也想和我 ····”话没说完,只见白光一闪,刘梦龙只觉得右臂一阵巨痛,恍惚间看见一 条手臂斜飞出去,他大叫一声,就此昏倒在地。 刘梦龙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右臂巨痛,四周一片黑暗,挣扎着想坐起来,身子 却一点都不能动,他心中一凉,努力张开眼睛,只见身上缠满了铁链,他又努力挣 扎了一下,但觉肩头巨痛,忍不住高喊了一声,一股鲜血从肩头直喷出来,他扭头 看去,只见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 从他的肩骨穿过,刹时他心中一片空白,默默地在心中说:“完了。”这样躺 了几个时辰,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接着是有人开门的声音,随着吱的一声长响, 他看见了一片光亮,隐约有两人人进来,一声不吭,抬着他往外走去。他感觉穿过 了很长的一段长廊,随后进了一间屋子,两人呯地把他丢在地上,他又感到一阵刺 骨的疼痛。 屋子里点着很多火把,地上还烧着一堆火,他听到有人说:“你们看这他们, 我去请许大人。”他听到说他们,心中又是一惊,他很想知道还有谁,不过他无法 转身,什么也看不见。 过了好一会,门开了,他感觉进来很多人,有人喝道:“进去。”随后有人踉 跄着走了进来。 进来的人又点了几个火把,屋子又亮了一些,只听一个人问:“他就是刘梦龙?” 有人答道:“是,他就是东林逆党刘梦龙。” 那人哼了一声,说,把他抬到那张床上,我要问问他。” 几个人过来把刘梦龙抬到一张床上。 过来一个人,穿着官服,对着刘梦龙笑了笑,说:“我是许显纯,你听说过吧?” 刘梦龙勉强点点头。 许显纯笑着说:“你一个跑江湖的,怎么那么想不开?还想行刺九千岁,这下 知道厉害了吧?” 说完转身对一个人说:“你劝劝他。” 魏学伊脸色更加苍白,他哆索着过来,低声说:“刘兄。” 刘梦龙对他苦笑了一下。 许显纯说:“直说了吧,就凭你们企图行刺九千岁这件事,就是千刀万剐的罪 名。不过九千岁向来仁义待人,对江湖上的朋友历来很看重,想给你们一个机会。” 刘梦龙摇头说:“这事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和其他人无关。” 许显纯笑着说:“这我不管,一句话,你只要说出那个什么高攀龙在什么地方, 一切都好商量。” 刘梦龙哼了一声,说:“我们这些粗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许显纯点点头,对魏学伊说:“魏少爷,你应该知道吧?” 魏学伊惊恐地说:“许大人,我真的不清楚这些事。” 许显纯走过来,抓起刘梦龙肩头的链子狠狠地一拉,刘梦龙大叫一声,昏了过 去。 许显纯骂了句:“贱骨头。”一把抓住魏学伊的头发,说:“魏少爷,给你看 出戏。” 说完拉着魏学伊做到墙角,墙角立着一个架子,上面倒吊着一个人,看不清是 谁,只觉得脸上一片漆黑。许显纯摆了下下巴,过来一个人抬着一盆火放在了那人 头下,接着往火里丢了几根柴,火势猛地旺了起来,那人发出了长长的惨叫,身子 拼命地晃动,不一会,一阵肉被烧焦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屋子。“是林瑞娘。”魏学 伊只觉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许显纯拉起他来,说:“魏公子,这里是 东厂,不是别的地方,你想清楚了。” 魏学伊颤抖着说:“许大人,我想喝点水。” 许显纯点点头,有人送来一杯茶,魏学伊喝了一口,许显纯盯着,他看了许显 纯一眼,突然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快速放进嘴里,随后猛喝了一口水,许显纯一 惊,退了一步,喝道:“快,他在服毒。”几个人冲上来,打落了魏学伊手上的水, 魏学伊缓缓地瘫倒在地,嘴边流出一丝黑血,有人说:“他死了。” 许显纯呆了一会,厌恶地看了魏学伊一眼,走到林瑞娘身前,林瑞娘双眼已经 被挖掉,脸上全是被烧焦的肉,头发脱落,头皮上流着浓血,他呆看了一会,身子 一阵阵发麻,默默地转身出了屋子。 冯献臣在东厂等着许显纯,许显臣见了他,不由又升起一阵厌恶之意,冯献臣 讨好地对他笑笑,许显纯冷冷地说:“你这回有功,可还不够,我要抓高攀龙。” 冯献臣低声说:“小人实在不知他在何处。” 许显纯点头说:“你是不知道,你师兄和师姐他们知道,可看来他们是不会说 的。你说的天桥聚英楼的那个王掌柜已经跑了,还有魏大中的小儿子也不见了,你 得把这些人全给我找回来。”冯献臣默然不语。 许显纯说:“你这就去江南,你原来是他们的人,更容易接近他们,不过你就 这样去了他们不会相信你,我看你还得受点苦。” 冯献臣不敢说话,许显纯说:“你要下不了手我给你找人。”说完对旁边一人 使个眼色,那人 过来对冯献臣说:“冯爷,这边请。” 冯献臣看着许显臣,哀号着说:“许大人,你····” 许显臣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三个月后,刘梦龙和林瑞娘被判了剐刑,在一个没有日头的下午,他们被拉到 菜市口,这两个已经没了痛觉的人被剐了整整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