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富贵回到敬事房,刘公公还在,没出去。李富贵觉得希奇,他忙忙地给传了 话儿,想着这就可以走了,刘公公说:“小李子,你急吼吼的这是要去干嘛?” 李富贵说:“回公公,小的去扫地。” “扫完地呢?” “扫完地要没别的事儿,我去和长春全德他们说会子话。” “说会子话?嘛话用得着天天去说?是不是赌会子钱?” 李富贵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 “小李子,你别以为嘛事都可以瞒着我,就你那点心眼儿,撅撅屁眼儿就知道 你要拉嘛屎。” “回公公,我,我……”李富贵头上渗出了汗珠儿。 “别怕,今儿我不打你,也不骂你,只有一样,你老老实实在这呆着,那儿也 不许去。醇亲王来敬事房了,来干嘛?来抓你们。知道为嘛抓你们?” “……”李富贵不敢说话。 “为嘛抓你们?说!” “我们玩鹘子。”李富贵低低的声音说。 刘公公哼了一声,说:“玩鹘子?你倒说得轻巧,那叫赌钱,你们一窝子在那 赌,就叫聚众,照以前内务府定的规矩,宫里的人初次犯赌,枷号三个月,重责四 十板子,发到东陵西陵当差一年,再犯就处斩监侯,你们这是聚众赌钱,那还得罪 加一等。小李子,你说说,你这是第几回去赌了?” “回公公,我,我连着去了二十来天了。” “你自个儿说说你该问个嘛罪?” 李富贵的心突突地跳,嗓子眼儿直发痒,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响, 说:“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公公饶了小的这一遭。”转眼额头上就磕破 了一层皮。 刘公公叹了口气,说:“小子,知道怕了,知道求饶了,早干嘛去了?这宫里 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没吃三天素,就想上西天,想在宫 里玩花活儿,还得再等个十年八年的。你先起来。” 李富贵爬起来。 “小李子,今儿没逮着你,那是你的运气,往后你有没这运气可就说不准了。” 李富贵擦了擦汗,心里还没踏实,现行是没抓到,可别人这要一供出来,还是 脱不了系,他偷看了一眼刘公公,小心地说:“公公,别人不会供出我来吧?” 刘公公半闭着眼睛,停了好一会儿没说话,李富贵这心又提到嗓子眼儿了。 “小李子,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回公公,小的是真不懂。” 刘公公睁眼看了他一眼,说:“早是没抓到你,不然你这小命可悬乎。” 李富贵真吓了一跳。 “放心吧你,没人会供出你来,自个的事自个扛,被逮着了那叫走了霉运,你 逃脱了那叫福份,这也是宫里的规矩,是规矩就不能乱,甭管这规矩是内务府定的 还是大伙儿想出的,乱了内务府的规矩,该打板子该砍头有内务府的人管着,乱了 大伙的规矩,该怎么处置有大伙盯着,你记住了,往后甭管出嘛事,你得照规矩办。 小李子,你在宫里混了一年多,嘛事不懂,照这样下去,别说别的,你的吃饭家伙 牢不牢实就悬。” 规矩,这一辈子就得守着规矩,盼着福份,姥姥的。 “唉,这往年的规矩现如今也不顶用了,”刘公公喃喃地说:“甭管怎么说, 这一顿打是免不了的,小李子,明儿你也开开眼。行了,别在这儿傻站着,该干嘛 干嘛去。” “扎!”李富贵应了,心里直打鼓,姥姥的,这眼还是别开吧,最好这规矩从 今儿起给废了。 第二天天一擦亮,李富贵他们就站到了敬事房前的那片空地上。地上趴着三个 人,是双喜,满仓和连贵,敬事房监督领侍王公公宣读了内务府的条例,然后喝一 声:“打!” 过来七个人,都是别处的,不认识。先按住了双喜,五个人一块按,一人按头, 两人按手,两人按脚,按好了把裤子往下一拉,露出肥肥白白的屁股蛋儿,管打的 人举起了五尺长五分宽的青毛竹板,狠狠地往下一拍,“啪”,这声音飘忽飘忽的 传开来,那叫一个脆,一边数数的尖声喊:“一。” 这一板子下去双喜屁股上的那两片肥肉就渗出了血丝儿,这四十板子下来,还 不成饺子馅儿了?李富贵觉得一股子冷气直往上冒,腿也开始哆嗦,数数的慢条丝 理地数着,管打的人只顾狠命下板子,双喜也不能闲着,嘴里高喊着:“饶了奴才 吧,奴才下次不敢了。”这也是规矩,得一直喊到板子打完。 二十板子打完,双喜的屁股已经成了血糊糊的一摊子烂肉,往后板子再下去, 就跟家里做肉丸子拍馅儿时一个样,啪啪的脆响成了噗噗的闷声,血沫子带着肉丝 儿一个劲往外飞,双喜的喊声也越来越低,就剩吊着一口气儿在那干嚎了,终于数 数的说出了“四十。”最后一板子下去,双喜也没声了。 李富贵大腿根有一股子热水往下流,他尿了。 打完了双喜,又打满仓和连贵,足足打了有一个时辰,李富贵憋了一个时辰的 气也出完了,他怎么觉得少打了一人似的,四处一张,全德没事儿人一样站在一边 看着,这小子有福,躲过了这遭儿,怎么挨打的人不是他呢?李富贵愤愤地想,后 脑勺上被全德打了暴栗的地方有些隐隐作痛。 这顿打让敬事房清静了三个月,别说李富贵没敢往外跑,刘公公也没怎么出门 儿。这三个月李富贵就一人呆着,全德长春他们一面也没见到,李富贵倒是想去看 看双喜他几个,怎么着说这顿板子原本也有他的份,双喜他们自个儿扛了,虽说是 规矩,李富贵心里还是存了点感激之情,再说了,内务府也有隐瞒不报罪加一等的 规矩,要说都按规矩办,李富贵的屁股也成饺子馅儿了,大伙儿凑的规矩就能盖过 内务府的条例?那是铁板上砸钉的大清律!双喜他们没给捅出来,这是守着规矩, 可也叫义气,别说去床前看看,就是拿出几个月的奉禄买药熬好了端去也是份内的 事儿。可刘公公看得紧,整三个月李富贵楞没找着一个闲暇功夫往长春他们屋子走 一遭。 立秋那天,敬事房热闹了,大总管小德张来了,来给大伙儿打赏钱,刘公公说: “小李子,你也去瞅瞅,见天窝在屋子里你嘛世面也见不到,往后别说你在宫里呆 了一辈子连个管事人的面也没见过。” 小德张就在敬事房大门口搬把椅子坐着,旁边放着一个竹篾子编的小筐,里面 是白晃晃的现大洋。小德张往那一坐,抓一把大洋,漫天儿一撒,就跟下了阵银雨 似的,哗哗落了满地儿。李富贵他们看着,这就叫打赏钱?该不是让咱去捡吧? 小德张撒了两把,见没动静,就笑着说:“小猴崽子们,这是赏你们的,大伙 儿捡啊,谁捡到算谁的,你们他妈的都给我捡啊。” 大伙儿还在犹豫,李富贵更没敢动,有这事儿?这天上还真掉馅饼了?李富贵 看着满地百花花的大洋,咽了口口水,没敢挪窝。 小德张又笑又骂,说:“真他妈没出息,上不得台盘,你们他妈的倒是捡啊。” 人丛里窜出一条影子,一边满地爬着捡大洋,一边说着:“谢公公赏,谢公公 赏。”李富贵定睛一看,是全德,姥姥的,李富贵牙痒痒的。 一有人带头儿就好办了,这要是坏事儿,打板子也是打这带头的,这要是好事 儿,大伙就跟着沾光吧。大伙儿轰的一声,全窜出去了,拼命扑向满地儿的大洋, 嘴里乱轰轰地喊着:“谢公公赏,谢公公赏。”小德张满意了,他笑着又撒了两把, 最后拿起小筐,连筐向天上抛去,那筐带着一阵银雨,不偏不斜正好砸在李富贵头 上,李富贵痛得一呲牙,姥姥,什么完意儿这么重。 重,当然重,里面不是还有十几枚大洋吗。 李富贵摸着头还没回过神来,一只手伸过来,呼地拎走了小筐,李富贵顾不上 看是谁,一伸腿,正好勾在那人的脚腕儿上,扑通摔了个狗啃泥,李富贵扑上去把 小筐抱在怀里,那人一抬头,熟人,是全德。 “你他妈抢我的?” “你他妈才抢我的。”李富贵紧紧地抱着小筐。 “你他妈还我。” “你他妈一边去。” “我日你姥姥。”全德骂着扑上来,两手伸进李富贵怀里,抓住了小筐,使劲 往外夺,李富贵没客气,伸出手狠狠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你他妈敢打我?” “我他妈就打你。”李富贵抱着小筐,你是陈人怎么样?这儿还有我半年多的 奉禄呢,为这事儿就算屁股被拍成饺子馅也值,姥姥。李富贵这一巴掌打得那叫一 个狠,手都打得生疼。 旁的人见打上了就围过来,有人说:“抢啊,谁抢到算谁的。”大伙儿一窝子 拥上来,把李富贵掀翻在地上,李富贵死死抱着小筐,直着脖子喊:“这是我的, 这是公公赏我的。”没人听,一转眼工夫李富贵的衣服破了,裤子掉了,就剩手里 抓着那筐,几只手一起伸进筐里,大洋也没了。 小德张见这边打上了,就说:“谁呀?这是谁在那捣乱呀?” 旁边站着的人走过来,没头没脑地照着那些撅在外面的屁股就是几脚,一边说: “谁在捣乱,谁他妈在捣乱。” 众人轰的一声散开去,就剩李富贵一人躺在那儿,身上的衣服被撕成一缕一缕 的,裤子被扒到漆盖头,手上的筐里空空的,一个子儿也没见,半年的奉禄没捞着, 他四下望望,脑袋一晕,姥姥的,这下几十板子是免不了了,这不是要白挨吗这不 是。 小德张笑眯眯地看着他,说:“这是那个园子里的畜牲这是?” 李富贵一激灵,把筐一丢,爬起来,提着裤子跑到小德张跟前跪下,说:“奴 才李富贵,现在敬事房使用伺候刘公公掌案,给公公请安。” “今儿我派赏钱,你捣什么乱你?” “奴才不敢,借奴才一万个胆儿也不敢在公公面前捣乱。” “那你瞎嚷嚷什么?” “奴才不敢,奴才该死。”李富贵砰砰磕着头,背上飕飕的直冒冷汗。 “你抬起头来说话。” 李富贵微微抬起头,没敢看那张死鱼肚一样的脸。 “看着你年纪也不小了,你懂规矩不懂?来宫里几年啦?” “回公公,奴才是前年末补缺进的宫。” “原来是个没调理过的,难怪在那哭天喊地。”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不懂规矩就该罚,今儿我要是这么放了你,一怕别人不服,二怕你日后没记 性,我也不打你,也不骂你,你自己说个法儿,该怎么着自个儿看着办。” 李富贵听了这话一楞神儿,自个儿看着办?他偷眼看小德张,他笑眯眯地看着 他。 “奴才,奴才不知道规矩,奴才该死。” “蠢材,我让你自个儿说个法儿。” 李富贵心儿一横,姥姥的,今儿该着倒霉,自个儿想法子?什么法子?打板子? 窝心脚?耳刮子?对,耳刮子,自个儿打自个儿,不就是打耳刮子吗? 李富贵磕了个头,说:“谢公公。奴才能得公公照应着,那是奴才前世修来的 福气,公公要打奴才,奴才是求之不得,只是奴才皮粗肉厚,若是打痛了公公的手, 奴才就是豁出去这条狗命也赔不起,奴才这就打自己一百个耳刮子,公公尽管听着, 要是有一个不响不合公公的意,那就不算,我重打一百个。” 说完直起身子,抬起右手,使了十分的劲儿照脸上狠狠地抽了一下。 小德张乐了,说:“就这么着吧,我听着呢。你自己数着,别数错了。” 一百个耳刮子,自个抽自个,那还得狠命抽,不带假的,还得个个见响儿。李 富贵才知道,不光喝了毒药的死人会七窍流血,大活人也会,他现在不光七窍,是 八窍,嗓子眼儿里还在往外冒血沫子呢。 等他打完了,小德张站起来,笑着说:“行,小猴崽子够机灵,今儿没白来, 这出戏好看。也不让你白挨打,赶明儿让人给你师傅说说,往后你就往后宫太后处 行走吧。” “谢主子。”李富贵趴在地上,鼻涕眼泪血沫子涂了一地,这顿耳刮子没白挨, 值,太值了,我日他姥姥。 太后住在储秀宫,从敬事房转过乾清门,贴着养心殿西走廊,绕过钟翠宫抱山 厦子就到,李富贵天天走这条路,四五个月下来,沿途有几块砖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是福份,太后,那是万岁爷他妈,满大清朝有几个人能见她一面?更别说见天儿 往她房里钻。太后年纪不大,还不满三十,原以为能做上太后那还不得长得跟天仙 似的,见了面儿才知道,和平常人一样,两个鼻孔一张嘴,也没见额头上生第三只 眼,脸上还长着麻点子,李富贵觉得这太后长得跟他爹李大傻子带他去嫖过的那女 人差不多。 甭管她长得啥样,她就是太后。李富贵从见她第一面就把她当祖宗给敬上了, 照刘公公的说法,他能见太后就算入了门儿,往后就能见万岁爷,这离得势也不远 了。虽说现在是民国了,大清的太后也不算多大的玩意儿,可在宫里,就是祖宗。 李富贵有运气,别看他傻,傻人也有傻机灵,凭着他那股子机灵劲儿,见了太 后没出一月,就给赏了个七品的顶戴,帽子上多了金色的顶戴,袍子前后的补子上 绣上了鹌鹑,这在敬事房就算半个主子了。是主子就得有奴才招呼着,李富贵没有, 还不是时候,主子还没做安稳,别先绝了自个的后路。 入冬后的一天晚上李富贵伺候完太后从储秀宫出来,沿着养心殿西走廊往东过 一转,过了乾清门快看见敬事房了,中间有一片子小花园。李富贵走过花园的时候 就觉察着这花园里有动静,这么晚了,谁在里面?他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夜里 静,听动静好听,还真就有动静。 李富贵走进花园,拿灯笼照着,嘴里说:“谁在这儿?谁?” 没人应声,那动静更响了,李富贵心里打上了鼓,这谁呀这是?深更半夜的别 是闹贼吧?这是皇宫大院,贼,贼也怕死啊。李富贵壮着胆儿,把灯笼往高里提了 提,朝前又走了几步,说:“这是谁呀这是?再不吱声我可喊人了。” 园子里乒乓响了几声,李富贵隐约看见几条黑影窜出了花园,那影子约摸有些 眼熟。李富贵楞了一下,走过去拿灯笼四处照了照,没见什么。撞了鬼了,他嘀咕 了几句,看样子不是贼,不是贼就别管这事儿,这是皇宫,你知道刚才跑的人是亲 王还是贝勒?甭管是啥事儿,就当全没看见。 李富贵转身正要走,听见园子里有声音呜呜的在叫,再仔细听听,没错,是人, 不是夜猫子。李富贵又朝四周照了照,就照见了一个人,黑乎乎一条的躺着,看穿 戴那还是宫里的人。 李富贵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拿灯笼照着看,那人全身被绳子胡乱绑着,嘴里 塞着毛巾,脖子上勒着一根绳子,没错,是宫里的人。 李富贵心里头发紧,他又四周看看,没动静,就说:“你谁呀你?这是出了那 门子事儿?” 那人呜呜的说不出话来,李富贵拿了他嘴里的毛巾,再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是全德。 全德脸色发白,咳嗽了几声,缓过气儿来,见是李富贵,挣扎着说:“李公公, 李公公。” 李富贵心里打了几个转,没想明白,先不解他的绳子,问:“你在这干嘛?才 跑的人是谁?” “是,是双喜,满仓他们。” 李富贵又吃了一惊,原来是他们,难怪看着眼熟。 “你们唱的这是那出啊这是?” “没,没事儿,李公公,您先给我解开绳子。” “你先说说是啥事?” “真没事儿,闹着玩儿的。” “德子,你是不是皮子痒痒想吃板子?闹着玩?有拿命闹着玩的吗?有深更半 夜在这玩儿的吗?瞧你这德性。德子,今儿你要不说,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李公公,真是闹着玩的,没,没事儿。” “德子,你要不说我也没法子,我这就去喊人,喊能让你说的人。这是什么地 儿?这是皇宫,你以为是你家后院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说着李富贵站起来。 “别,别喊人,李公公,我说,我说。” “到底什么事儿?” “双喜他们,他们想勒死我。” 这下李富贵真吃了一惊,勒死,这叫杀人。 “他们为啥要勒死你?” “我,我……” “德子,今儿你一五一十的把实情儿给我说了,没准我还能帮你,你要不说, 先别说别的,我这就去喊人,人来了那就由不得我了。到时要死要活你们几个一块 儿。” 全德犹豫了一下,说:“我说,李公公,我说了您可别往外传。” “那还得看是什么事儿,不该传的我自然帮你捂着。” “你还记得半年前赌钱的事儿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我还记得你小子欠我一个月的奉禄没还呢。” “就为的这事儿。” “为这事儿?为这事儿他们就要勒死你?你他妈是不是欠了人银子不还?” “没,我们早不玩了。” “那是为的啥?” 全德憋了半天,说:“那天那事儿是我给捅出去的。” 原来为的是这码子事儿,李富贵牙痒痒的,说:“你他妈真该被勒死。”全德 不敢吭气儿。 “你他妈是不是吃撑了活腻了?得了内务府多少好处?” “十两银子。” 姥姥的,十两银子就能把人给卖了,真活该被勒死,李富贵恨恨地想。 “李公公,你先放开我。” 李富贵心里转了几个圈儿,这事儿可千万不能捅出去,最好就算从今儿起完了, 要捂着这事,最好是全德被勒死,姥姥的,我怎么就听到那声气儿呢,要没听到, 这会子全德已经是死人一个了,死人还会说话吗?可话又说回来,宫里死了人,那 可不是一般的事儿,能没人查?这万一要查出来,这事儿早晚是个祸害,全德没死, 这是他的福份,也是我的福份。 李富贵帮全德解了绳子,全德一轱碌爬起来,顾不上活动筋骨,先给李富贵磕 个头。是该磕,别说现在李富贵是管事儿的公公,就凭这救命之恩也得磕。 “德子,你听我说,今儿这事,你没死那是你的福份,你也别想不开,说起来 还是你不对的地儿多,这是你的报应。” “是,是,我没想不开。” “我看这事儿从今儿起就算了了,往后大伙儿谁也别提这事儿,长春他们那我 去给你说,你他妈嘴巴子严实点,要是有不相干的人知道,万岁爷也救不了你。” “你那十两银子的赏钱就别放在房里压箱底了,拿出来,再拿五两,双喜他们 三每人五两,再磕个头,说声我错了,这事儿就算平了。” “这,这……” “德子,你不愿意?不愿意那就等着被勒死吧。” “我愿意,愿意,李公公,我愿意。” 说着全德从兜里摸出两块大洋,递给李富贵,说:“李公公,这是我孝敬您的, 往后还得请公公多照应着。” 李富贵哼了一声,接过大洋,说:“孝敬?这是你欠我的,往后的事儿再说往 后,你先回去吧。” 李富贵回到敬事房已经快二更天了,刘公公屋子里还闪着光,要搁平时他早睡 了,李富贵也没去琢磨,轻手轻脚的进了自个的房子,胡乱拿毛巾擦了脸,就往床 上一躺,得早睡,明儿还有一整天儿的事儿等着做呢。 睡着睡着,李富贵就觉得有个人影老在他跟前晃悠,别扭,不踏实,李富贵想 点根蜡烛看看是不是这屋子里还有别人,这一坐起来,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木 鱼一样的大脑袋跟他面对面对着,鼻尖对鼻尖,一股子热气直扑他的鼻孔。 “妈呀!”李富贵喊了一声,这是鬼吗这是。 “小李子,你怕嘛你?” 是刘公公,李富贵缓过气儿来。 “刘公公,您老还没睡?” “小李子,今儿咋回来的这么晚?” “太后那有事儿。” “嘛事?” “太后留我喝茶。” “咯咯咯。”刘公公尖笑了两声,“小李子,你老实说,嘛事?” 李富贵听着这笑声,背后的寒毛一根根竖起来。 “真是太后留我喝茶。” “你回来的路上没见什么人?” “没,没见。” “没见死人?” “没,刘公公,这皇宫内院能有死人吗?” “小李子,你翅膀硬了,对我也敢撒谎说胡话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小李子,你翅膀是硬了,我往后也管不了你了。” 李富贵没敢说话。 “小李子,我是不是你师傅?” “是。” “咯咯咯。”刘公公又发出一阵子尖笑,李富贵觉得这笑声那个渗人。 “刘公公,您睡,睡觉去吧。” “小李子,往后我是管不了你,可今儿我还是你师傅,我还得调教你。小李子, 你今儿回来真没见什么事儿?” “真没见。” “小李子,我得教教你。” 刘公公手一伸,伸进了李富贵的档里,两根冰凉坚硬的手指摸着李富贵。李富 贵心里一紧,说:“刘公公,你干嘛?” “干嘛?小李子,你忍着点儿。” 说完狠命一捏,李富贵就觉得一阵凉气从档下直升到脑门,那一阵痛差点让他 背过气去。 “妈呀。” “小李子,你嚷嘛?忍着点,忍着点。” 刘公公两根冰凉坚硬的手指用力捏,李富贵头上虚汗一阵阵的冒。 “妈呀,刘公公,你松手,我受不了。” “小李子,你忍着,咯咯咯。” 刘公公足足捏了一盏茶工夫,松手了,李富贵还活着。 “小李子,往后我就不管你了,往后没准你还会做我的主子,你睡,睡吧。” 刘公公把手拿出来,瞪着李富贵看了一会,李富贵背上的寒毛又竖了起来。 “你怕嘛?”刘公公说。 李富贵不敢吭气。 刘公公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出了房门,李富贵见他走了,心里才一宽,就觉 得炕上湿乎乎的,早尿了一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