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后薨了,紫禁城也越来越不清静,隔着宫墙能听见外面商贩的叫卖声和士兵 操练时喊的号子声。皇上长大了,玩的时候少了,读书的时候多了,李富贵大字不 识几个,照理不能陪这皇上读书,可皇上喜欢他,这就是理儿,于是李富贵也天天 陪皇上读书,读书得清静,紫禁城本来是大清最清静的地儿,宫里的人放屁都不敢 带响的,可现在整天净听着外面的声音,甭说读书,想喝杯清茶都觉得心慌。皇上 年纪小,好热闹,就问李富贵:“外面在闹些啥?” “回皇上,都是些老百姓,做生意的。” “喊号子的是什么人?” “是当兵的。” “都是大清的兵?” “回皇上,奴才不知道。”怎么不知道,知道也得说不知道。 “那就是我大清的兵,书上说了,率天之下,莫非王臣,我是皇上,他们是我 的子民。” “是,万岁爷。” “带兵的是谁?” “奴才,奴才不知道。” 皇上想了一会,说:“是不是袁世凯?” “是,是吧。”李富贵额头上冒出了汗,“万岁爷,您别理他们,看您的书吧。” “赶明儿你去和太妃她们说说,我想去看看他们在干些啥。” 李富贵不敢吭气了,看看,说得轻巧,人家不来御花园看已经是天大脸子了。 “皇上别理他们,要是觉得这儿吵,咱们把门窗都关上?” “不关,我觉得这号子喊得好听,我想听听。” 李富贵就没敢关,陪着他听了一会,他觉得这实在没什么好听的,而且听着心 里还发慌,这是什么世道,姥姥的,在紫禁城外操兵,想干什么?想篡位?大清朝 气数是尽了,人家都跑到皇宫大院门口舞枪弄棒来了。 过了好一会,李富贵看看桌上的西洋座钟,已经快午时了,眼瞅着这书也看不 进去,轻声说:“万岁爷,你歇吧,该用膳了。” 竖着耳朵的皇上回过神来,看看座钟,伸个懒腰,点点头,说:“饿了,传膳 吧。” “扎。”,李富贵应了,躬着腰退出去,在御书房门口尖着嗓子喊了声:“传 膳!” 声音远远地传出去,远处站着的接着喊,一声传一声,一直传到御膳房。 喊完后李富贵跑回来,伸手扶起皇上,轻声说:“万岁爷,奴才伺候您起驾。” 用膳的地儿在养心殿,离毓庆宫不远,出了宫门打两个转儿就到,进了养心殿 东暖阁,里面已经摆好了大小七张膳桌,门外站着二十个人,每人捧着一个漆金龙 的食盒,李富贵扶着皇上进去,坐好了,走到门边,喊一声:“打碗盖!”外面的 人顺着走进来,掀去了盒子上的银盖,二十个菜摆满了膳桌。 李富贵不用看,就知道吃什么,不单知道吃什么,还知道皇上喜欢吃什么,他 端了一碗白米饭,从食盒里夹了几个菜放到皇上面前,说:“万岁爷,这是鸭条溜 海参,这是炸春卷儿,还有熏肘花小肚,嫩着呢,都是您爱吃的。今儿这菜都是瑾 主子那儿送来的,新鲜。” 照往常的规矩,皇上用膳得有两套菜,后宫主子们送的,御膳房做的,现今不 比往日,能免的排场都得免,李富贵每次看着心里都嘀咕,姥姥的,就这么多菜, 二十个人吃也多余,这是吃饭还是显摆,就这显摆劲,大清不亡能行吗?大清是亡 了,可袁世恺兴了,袁世恺吃饭比这排场还大,不单菜不比这儿少,还带奏乐的, 这叫钟鸣鼎食,比皇上排场还大,姥姥的,他怎么不亡呢。 用完了膳皇上该去午睡了,李富贵伺候着他上了龙塌,临睡前还吩咐了李富贵 一句:“你别忘了给太妃说,赶明儿有空我去看看外面那些兵。” “扎!”,李富贵应了,赶明儿?赶下辈子吧。 午时刚过,李富贵就到了储绣宫,见了瑾妃。瑾妃坐在原先隆裕太后坐着的绣 龙墩上,愁眉苦脸的,李富贵有点烦这张脸,他觉得这张清瘦的脸远没有隆裕太后 的那张带麻点的圆脸看着舒坦,今儿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往日的那笑面儿那儿 去了?李富贵没敢多想,跪下来磕了个头,说:“奴才李富贵禀主子,万岁爷才进 了膳,计进了一碗白米膳,一碗祭神肉片儿汤,另有鸭条溜海参,熏肘花小肚,万 岁爷进得香。” “罢了。”瑾妃挥挥手,说:“小李子,今儿皇上读书了吗?” “读了,今儿读的是《大学衍义》,《朱子家训》,万岁爷读得好。”甭看李 富贵不识字,御书房的书那本是那本可记得门儿清。 “恩,读得好,没别的事儿吗?” “回主子,没别的事儿。” “皇上没听见什么风声?” 风声,李富贵觉得瑾妃的话透着奇怪,有风声也得是他先听见,告不告诉皇上, 那还得来后宫问好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能漏。 “回主子,没风声,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瑾妃身子往前倾了一下。 “只是这宫外的叫卖声,还有号子声,万岁爷听见了。” “哦。”瑾妃松了口气,说:“小李子,你起来吧。” “谢主子。”李富贵爬起来。 “小李子,你要是听到什么风声,别和皇上说,一个字也别说,记住了。” “奴才记住了,奴才也没听到什么风声。”李富贵觉得稀奇,到底出了什么事 儿。 “没听见最好,小李子,你回吧,记着我说的话,好好伺候皇上。” “扎!” 李富贵应了,慢慢地退了出去,一边退一边琢磨,这是出了什么事儿这是。 出了储绣宫,李富贵想回敬事房住处歇会儿,打从早上起床到现在,屁股还没 碰过椅子沿儿,腰酸得难受,累得胃口也没了,就想躺会。 刚转上去敬事房的路,迎面遇上了内务府的赵公公,喘着气急急地走着,一边 拿着白丝绢擦汗。李富贵哈着腰站到路边,一边说:“赵公公,你这是急着去哪儿, 慢点儿,看您那一头的汗。” 赵公公见了他,楞一楞,说:“小李子,你这是从那位主子那儿来?” “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您,这不我刚从瑾主子那儿出来,正要回去躺会儿。” 赵公公恩了一声,说:“从瑾主子那儿来?你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又是风声,今儿都邪了门儿了,出了什么事,李富贵留上了心。 “赵公公,今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刚才瑾主子也问这事,您也问。” “你还不知道,瑾主子没和你说?” “没说,这不在问您吗。” “小李子,我跟你说你可别穿到万岁爷那儿,今儿出大事了,出大事了。”赵 公公说着使劲擦了把汗,喘了几口气,脸上的粉和着汗象涂了一层稀泥。 “您别急,慢慢说,赵公公,您脸上,对,就是那儿,再擦擦,今儿究竟出了 什么大事儿?” “不是今天,是昨天,袁世凯,昨天登基了。” 什么,李富贵吃了一惊,登基,这不是要做皇帝吗,袁世凯,就是那个肥肥胖 胖的内阁总理大臣,那个大洋上的袁大头,他登基了。 “赵公公,您慢点儿说,说清楚点,我没听明白。” “小李子,我没空细说,他要登基了,要做皇上了,就是下个月的事儿。” 要登基了,这么说还没登基,登基,那是当皇帝,那得住紫禁城,他要住进来, 宫里的人怎么办?李富贵想到这儿,哆嗦了一下。 “赵,赵公公,这不是谋大逆吗这不是。” “什么谋大逆,整个北京城都是他的,他要当皇帝,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你以为还是大清朝哪,小李子,这事儿别和皇上说,也别和其他人说,咱们不管外 面乱个啥劲,一句话,咱们是万岁爷的奴才,万岁爷到那儿就跟到那儿,旁的事, 甭去想。” “万岁爷会去那儿?” “反正出不了北京城。” 出不了北京城,可这宫里上千号人,除了紫禁城,有这么大的房子住吗?万岁 爷当然有房子住,也小不了,可自己是奴才,袁世凯给万岁爷面子,还能给奴才面 子? “小李子,你记着别乱说,我这就去储绣宫问话儿。”说完摇摆着走了。 袁世凯要登基的事儿用不着李富贵去传,不到一天,整个紫禁城除了地上跑的 猫阿狗的,不知道这事儿的就剩皇上一人了,当天敬事房就跑了三个人,有一个还 偷了别人几十块大洋,没人管这事,人人都在想着怎么从宫里拿点值钱的玩意儿, 谁都不是傻子,袁世凯真要登了基,这紫禁城还能住吗?甭说别人,就万岁爷这一 家子人,能住颐和园那已经是看着大清朝天大的脸子了,打发你去住一四合院你也 没脾气,奴才,哪儿的四合院住得下这么多奴才。 李富贵下午听说有人偷了银子跑了,心里突突地跳起来,他屋子里还放着一千 块大洋,这可是六年来的血汗钱,这要是有差错,往后就真得去喝西北风了。这事 儿还不能问,你不问别人不知道,你一问别人知道你有钱,那不是自找吗。他找了 个机会从御书房出来,小跑着回到了敬事房,看看窗户好好的,门上的琐还挂着, 心里踏实了一些,进了屋子,打开箱子一看,大洋还在,好好的包着,先松了口气, 偷的不是他,也是,偷了几十块大洋,能是他吗,他这可是一千多块。这事儿不稳 妥,放在这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要说他跟着皇上太后这两年没点积蓄,谁会信? 没准早有人号好了这儿,不行,得换个地儿。李富贵想着,放到哪儿,那儿也不保 险,后宫是不能放,要是太后在还成,现在换成太妃,谁说得清,到她不认你要得 回来吗。可这一千多块大洋,十来斤重的一堆,整天带着到处走也不是个事儿,宫 里最保险的地儿除了后宫就得数皇上行走的地方了,养心殿,御书房,对,御书房, 李富贵一拍脑门,就放御书房,没人知道,也没人敢去那儿偷,哪儿全是书,也没 什么可偷的。 李富贵重新包好了大洋,两只手抱着,做贼一样进回到了御书房,皇上一个人 坐着发呆,没看书,见李富贵,说;“我刚才听见外面有声音。” 李富贵把大洋放好,顾不上问是什么声音,说:“万岁爷,奴才求万岁爷一件 事儿。” 皇上没吭气,仔细听了一会,又说:“你听,就是这声音。” 李富贵没听见,也没功夫去听。 “万岁爷,奴才有件事想求万岁爷。” “别说话,你也听听,隔一会响一下,你听。” 李富贵见他听得仔细,没敢再说话,也竖起耳朵,过了一会,远远的传来一声 闷响:“砰”,李富贵吓了一跳。 “你听见了吗?” “奴才,奴才听见了。” “这是什么声音?” “爆竹声?” “爆竹声那有这么响,不是爆竹。” “奴才听不出来。”李富贵听出来了,这是枪声,这是要打进来吗?李富贵哆 嗦了一下,不是还没登基吗,这就要进来了,姥姥的,袁世凯。 “你说有事求我,什么事?” 李富贵忙跪下,说:“回万岁爷,奴才有点东西,没地方放,想先放在御书房。” 皇上看了看他放在地上的那包东西。 “这是什么?” “回万岁爷,这是奴才家里人送的一些东西,都是平时里杂用的。” “你不是有屋子吗?” “奴才屋子里东西多,柜子箱子都放满了,没地方,想先在万岁爷这放几天, 等奴才腾出地方,就拿回去。” 皇上点点头,说:“你自个儿找地方放吧。”说完拿起书看起来。 “奴才谢万岁。”李富贵磕了个头,拿着东西往四面放书的架子上看了看,找 了最高的一层,把书拿下来,大洋放上去,推到抵住墙的地方,再把书放在外面, 看了看,这地方高,皇上够不着,就是不能让别人看出来。 大洋放好了,李富贵心里松了口气,踏实了,这是御书房,宫里的人胆子再大, 还敢来这儿偷吗?姥姥的。 宣统九年转眼就要到,这是袁世凯要登基的那一年,皇上也知道了这件事儿, 皇上小,可也明白这是又要改朝换代了,也知道这是洪宪元年,这宣统的年号,眼 瞅着在紫禁城也用不下去了,天无二日,北京城还能有两个皇上吗?大清朝最后的 这一点香火,这就要灭了。太妃们整日哭哭啼啼的,也是,好不容易盼着隆裕太后 薨了,又冒出个袁世凯,兴旺了两百多年的大清朝现在就剩孤儿寡母,连个拿主意 的人都没有,醇亲王几年前就不进宫了,在家逗孙子玩,甭说他不来,来了又能如 何,能斗得过把自己印在大洋上的袁大头吗?李富贵算计着日子,一翻过年,袁世 恺就该正式登基,登基就得有个登基的样,得在太和殿举行大典,宣统爷就得夹着 尾巴离开。临近年关,人人都在说快了,逃跑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内务府早就管不 了这些事儿,他们自己的事儿还忙不过来,李富贵也在合计着,按说自己是皇上贴 身的,甭管到那儿,皇上也少不了使唤的奴才,可也得算计好了,这要万一皇上不 要自己,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再说了,皇上就能做主吗?还有太妃们管着呢,得 留后路。 这一个多月敬事房跑了十多个人,这还算少的,李富贵每天回去就有人来问, 几年难见面的全德,双喜他们也见天往李富贵的屋子里跑。近过年的前一天,李富 贵才回来,全德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全德见了李富贵,先嘻皮笑脸的李公公长, 李公公短的喊着,随后说:“李公公,你可是跟着万岁爷的人,有事儿也轮不到你 头上,我们不一样,这几年也没攒下几个钱,这要一出宫,那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你得给我们想个法子。” 李富贵哼一声,说:“德子,你别叫穷,你要嫌穷就别去赌,原先赌银子还让 双喜他们吃了板子,现今没人管了,裤子都快输没了吧?” 全德嘿嘿笑笑,说:“李公公,如今你是公公了,整天在养心殿,储绣宫行走, 那知道我们的苦啊,现如今不比往年,往年一月有二两银子,现今是两块袁大头, 比得了吗?别说赌,吃饭都不够,眼瞅着这两块袁大头也拿不到了,你得给想个法 子,咱们可都是一拨的,你是公公,照理儿得敬着你,可世道变得快,你得给想个 法子。” “德子,就你那点子德性,我还不知道?是狗就改不了吃屎,你少赌几回,什 么都有了,现今让我想法子,我自个儿也是泥菩萨过河,咋帮你?” “你跟着皇上,见的多,得的也多,法子也多。” “要说法子,我们做奴才的,就得认这奴才命,跟着万岁爷,万岁爷到哪儿我 们跟到哪儿,别的事儿,你少想。” “你是跟着万岁爷,我可不是,万岁爷会要你,可不会要我。” “你想干嘛?” “不想干嘛,想离开这儿,缺大洋。” “缺大洋关我屁事儿。” “想找你借。” 李富贵脸一沉:“你这叫怎么说话你,我欠你的?你是不是皮子痒痒。” “你别拿这套吓唬人,那是从前,现今可不灵。” “德子,你以为走了就好吗?你出去做什么?你养活得了自个儿吗你。” “这你甭管,我就是缺钱,也不单是我,双喜,满仓也一样,我们都没钱,也 不找你多借,每人五十大洋,有钱了一准还你。” 双喜和满仓也要走,李富贵吃了一惊。 “德子,你们要走我不劝你们,也不拦你们,可有一样,我没钱,想借大洋找 别人借去,我这没有。” “贵子,你亏心不亏心,你跟着太后皇上那么多年,就没弄到钱?你说给谁听 谁信啊?” “没弄到就是没弄到,德子,明说吧,想从我这借钱,没门儿。” “贵子,知道你不会借,我们可也不白给。” “你们还想翻天了?” “翻不了天,你别怕。”全德说完,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子,李富贵见刀光闪了 一下,吓得一激灵。 “德子,你,你想干嘛,这可是紫禁城,是皇宫,你不要命了你。” “贵子,今儿明说了吧,借不到钱,你甭想好过,你别嚷,双喜他们就在你门 外侯着呢。” 李富贵盯着刀子,铮亮的刀尖儿就在他鼻子下晃着,一颗心跳得扑扑的,裆下 一热,不由尿了一泡。姥姥,那天这杂种怎么没被双喜他们给勒死。李富贵想起两 年前自个还救过他一命,这不是报应吗这不是。 “德子,我,我……” “甭废话,你借不借,就一句话,借,大伙儿还和以前一个样,你跟着皇上, 我们出去,井水不犯河水,往后大伙儿还是朋友,不借,就怨不得我们不讲义气。” “德子,我借,借。你先把刀子放下。” “借就拿大洋,我们今儿就走。” “德子,我这真没钱。” “你还说没钱。”全德把刀子往李富贵眼前凑了凑。 “德子,我有钱,可没放在这儿,放别处,这屋里没钱,不信你翻,翻出来全 是你的。” “你的钱放在那儿?你带我们去拿。” “我……,德子,没法去拿。” “去,现在就去。” 李富贵叹口气,说:“我的大洋放在毓庆宫御书房,你敢去吗?”李富贵觉得 自个真精,太精了,要不是把大洋放在御书房,今儿还保得住吗?这不是防偷,是 防抢。 全德楞住了,好一会,说:“姥姥的,你他妈骗我。” “德子,我真没骗你,你要相信我,我明儿就把大洋给你们送来,要是不信, 你就在这捅我一刀子。” 全德死死地看着他,李富贵心里有些发毛,说:“德子,我真不骗你,要不你 把双喜他们也叫进来,我和他们说说。” 全德泄了气,朝门外喊了呀声,双喜和满仓走了进来。李富贵见了他们,想起 了那天他们挨的板子,那也是替自个儿挨的,这叫有恩,有恩就得报恩,该借,甭 说借,送也该送,姥姥的,只是便宜了全德这小子。 全德和双喜他们嘀嘀咕咕说完了话,李富贵忙说:“双喜,满仓,大洋我有, 我借,也甭说借,就算我送的,我也没多少钱,一人五十大洋,我拿得出,可有一 样,大洋放在毓庆宫,我得明儿去拿,明儿一挨晚你们来,一准拿给你们。” 双喜看着他,说:“贵子,我们这也是没法子,你借,这叫于我们有恩,多咱 也忘不了你,你要是耍花枪,咱们也不白给。” “双喜,我你还不知道吗?一准借。” 双喜不再说话,三人出了李富贵的屋子。 这叫什么事儿这叫,我上辈子欠你们的?李富贵险险骂出声来,姥姥的,这叫 唱的那一出,那一出也得借,这叫破财消灾,没法子的事儿,都是袁世凯给闹的, 我日你姥姥。 李富贵没骗他们,第二天他拿了一百五十大洋回来,双喜,全德他们已经在等 着他,李富贵把大洋递过去,双喜接过了,也没数,也没说话,转身走了。这叫借 钱吗?谢字都不带说的,这可是一百五十块大洋,三个人两年的奉禄,我凭什么我, 李富贵愤愤不平地想着。好了,这一拨算完了,可谁知道有没有下一拨,一千块大 洋,挨得住几拨。李富贵想起了全德手上的那把刀子,打了个寒战。 过年了,皇宫里这年过得那叫凄惨,比太后薨了那天还惨,戏不演了,灯也不 挂了,小德张醇亲王他们也不来了,李富贵算着,过了年,袁世凯就该登基了,这 一紫禁城的人就该散了。自个儿也算得了势,跟着太后,跟着皇上,这宫没白进, 他爹李大傻子那三十两银子没白花,没做成小德张那样的大太监,这不怨自个儿, 怨这大清朝失了势,李富贵琢磨着等这儿散了,皇上不要他,就回家去,带着一千 大洋,回去告诉李大傻子,自个儿没白来,伺候过皇上,天底下有几个人伺候过皇 上?回家去,那还不是衣锦还乡,那叫一个风光,只有一件,没成了家,这也不怨 自个儿,怨命,成家,有钱还愁吗?有了这一千大洋,成个家是事儿吗?这么想着, 李富贵想家了,回家,奶奶的,万岁爷要也不去,回家去成家。 年过完了,袁世恺没登基,元宵过了,袁世恺没登基,清明过了,谷雨过了, 还没动静,李富贵觉得奇怪,不登基了?耍我们?宫里的人也奇怪,大伙琢磨着别 是有什么变故,不管咋说,这总是好事儿,主子们能多在宫里住一天,多摆一天主 子的排场,奴才们多在宫里呆一天,多拿一天的奉禄,袁大头爱哪天登基,那是他 自个儿的事儿。这么一来,跑的人就少了,大伙儿心也静了。 静了没几天,变故来了,袁世凯死了。 李富贵听到这消息那叫一个解恨,最先是在瑾妃那儿听说的,完了又去找赵公 公,赵公公张着满是金牙的嘴,高声叫着“帝制非不可为,那得要真正的主儿,他 袁大头,鸠占雀巢,能不亡吗?这叫天亡,天亡啊。” 李富贵也高兴,看着赵公公那张满是皱纹老太婆一样的脸也不觉得恶心,跟着 说:“这不大清的皇上还在吗?宣统爷还在吗?这才是真命天子,他袁大头算个屁。” 赵公公说:“小李子,咱大清朝气数没尽,没尽,你等着,等着,马上这天下 又是大清的了,就在今年,就在宣统九年。” 李富贵相信,他没法不信,想篡位的袁世凯死了,这说明上天在佑着大清,大 清的气数就是他的气数,没尽,还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