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花开 作者:可以勇敢可以温柔 迟疑了很久,没有勇气提笔。当曾经的凄美如雾一般散去,我看见远方的碧空 掠过飞鸟的翅膀。又是一年春天了。往往复复,犹犹豫豫中,那时花开的故事不曾 褪色。唯一改变的是岁月的沧桑为它抹上了怀旧的情绪。 四年了。 她变了。那个记忆中惨白如花的女孩成长为妩媚的女子。她的左手的无名指上 绕着一只闪着泪光的白金戒指。白皙修长的手指衬着她的纤细。 寒。她喊我的名字。不再是清脆的风铃。混着些须沙哑的磁性。岁月打磨着她 的青春,留下一圈圈若隐若现的光华。你还好吗? 我微微地点头。你好吗?你又瘦了。 我结婚了。 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洋洋洒洒地荡漾在她的面颊上。上帝的精灵如植物般 肆无忌惮地在她的雪一样的外套上爬蔓。 悠悠的歌声伴着早春的微风飘荡在耳畔。 她不协调地哼起一段曲子。颤动的空气里,余留它的气息。 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一首很老很老的歌。经过太多歌手一再地翻唱,没 了成龙当年的韵致。 窗外依旧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在这个弥散着浓重商业气息的城市里,每天都 发生着这样或那样的邂逅。有粉红桃色的,有淡蓝忧郁的,还有黯黑油亮的。 第一千零一种颜色。嵌在粉红里的淡蓝。熔在淡蓝里的黯黑。沉在黯黑里的粉 红。 那时花开的季节。那是花开的故事。那时花开的颜色。 四年前。我大学毕业。在一所重点中学担任高三的物理老师。开始喜欢安妮宝 贝。完全的颓废,沦丧还有泯灭。看她的文字,有一种催人自杀的冲动。喜欢她的 重复的比喻。喜欢她说“宿命绝望寒冷寂寞”。还想遇见一个目光赤裸放肆的女子。 第一次上课。铃声嘤嘤作响时,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 人。 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 一个女孩在唱歌。很单薄的声腺里强硬地支撑着一种坚定。 我注目着她。悲恸的神情下镇定地翻动着物理课本。 声音渐渐地聚拢来。全班都开始唱。不合拍子地唱。漫不经心地做着不同的动 作。更多的是将头深埋进屈曲的臂弯里。 如水一样的愁怨。如风一样的的洒脱。如梦一样的汲汲。 一曲终了。他们端正姿态。我走上讲台,颤抖着放下讲义。我发现我可以从容 地握着生命中的第一只粉笔在陈旧的黑板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不是扭曲的,而是遒 劲有力的。像寒风中屹然的一枝梅花。桃红的色泽。 萧寒。 我庆幸自己的境遇。莫名的,一双眼睛赤裸裸地盯着我的脸。如冰一样的神情 慢慢融化。她微微一笑。 我感激那个单薄如纱的声音。她零散着头发。苍白如花。 第一堂很快地结束。我知道了,她是这个班的物理科代表。她叫思凡。思念的 思,凡尘的凡。一个眷恋凡尘的小孩。 我是个新手。办公室里的气味似乎神圣不可亵渎。跟一群曾被自己仰视的老师 平起平坐,我唯一的感觉是局促不安。像很小的时候犯了错,被老师罚站的那种无 奈和焦虑。 萧啊。进了这个学校要好好工作啊。年段长意味深长地拍着我的肩。我陡然从 位子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听他的教诲。他讲了很多,我认真的记下。一直到最后。 现在那个班的孩子情绪很差。前一任的物理老师患了肺癌,还在医院治疗。不 知道过得了过不了这一关。那些孩子每天课前都要集体唱歌,祈祷老师早日康复。 遇上这种事,我们都无能为力。 年段长一声长叹。我扶他坐下。他的眼里闪着泪光。 思凡。我在手心上写下这个女孩的名字。她的眼神是我见过的最孤助无援的眼 神。同样的悲伤,她表现地更直接,更放肆。像一个喜欢抓着欲断的紫藤在悬崖上 攀爬的妖精。我想看看她的手心里是否有气泡的痕迹和固执的老茧。 门推开了。是思凡。她径直走到我的办公桌前,放下一张表格。是上学期的物 理期末考成绩。 谢谢你啊。我将那张浸染着另一个人鲜血的纸藏进抽屉里。 你真的是我们的物理老师吗? 难道不是吗?我呵呵地笑着。 太年轻了。她穿着很素的灰白色T-shirt.淡蓝色的宽大的牛仔裤。她的神情如 荒野中胡乱长起的一根杂草。已经泛黄了。不由自主地随风摆弄。没了方向。 我本来就不老啊。 我出去了。萧老师。她蒙蒙地笑。很慵懒却给人亲切的感觉。 晚上回到宿舍。一个人很寂寞。封面上是安妮模糊得远如云端的影象。幻想她 如何痴迷那个站在蔷薇花架下肩上落满粉白花瓣的男孩。幻想她如何在恍然间看见 林的温暖的泪水。关于她的幻想很多很多。如果一个女人一直在安妮的阴影下成长, 她只能选择疯狂。如一个男人一直沉醉在安妮悉心或是无心酿造的毒酒里,他走的 路只能是逃避。 我一个人坐在操场旁边的草坪上。很柔嫩的草。像女人的温柔的抚慰。人是一 种很奇怪的生物。时常做很多自己都不理解的事情。 毕业当老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莫名的想法。成长的唯一好处就学 会了任性,学会了叛逆。学会了用孤注一掷的态度面对生活。学会了用偏颇矛盾的 激烈嘲笑生活。当然还有爱情。 有人在我身边轻轻坐下。我认得她的长发。在风中零散的长发。我曾在掌心刻 下她的名字。 老师。人是不是很脆弱很无奈。好象生或死只是在一转瞬之间。没有任何征兆。 剩余的只是沉没在血泊里的尸体。 虽然很脆弱,但是可以努力坚强起来。虽然很无聊,但是可以咬着牙关挺过去。 如果坚强不起来,挺不过去怎么办? 听天由命。 后来,我们沿着操场走了很久。风撩起她的发丝。她不停地唱歌。很小声。只 有我能听见。她的咬字不是很清晰。一个个字像生硬地从树上掉下来的果子。是 《真心英雄》。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次感动。我说。需要的只是“把握”这个过程。但结果不重 要。因为“感动”是只能用来品味的东西。它永远不可能成为桅杆上的帆。 但它可以作桅杆。帆的招展离不开它的支撑。她倔强地咂着嘴唇,不让自己的 泪落下来。或许只是不想被我这个陌生人看到。 让真心的泪,开心地流。我背过身去。她嘤嘤地哭。 那夜没有月光。我在黯黑中遇到了一个淡蓝色的姑娘。她有太息的眼神,迷人 的芬芳。让人绝望的眼泪。 如果真的思念凡尘,就应该学会坚强。不然命运会随时跟你开恶意的玩笑。把 你当作一个玩偶,抛上抛下。 萧寒。人的生命只是一阵风。不经意地吹过。没有流星的璀璨,没有流水的长 情。这样的生命可能存在爱情吗? 有洒脱和疯狂的勇气就够了。 我重新回头。她正在拭泪。 快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呢。不要上物理课打瞌睡哦。我会把你揪起来的。我 呵呵地笑。 知道了。萧老师。她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似乎忘了说什么。老师,我以 为我不相信爱情。 真是个可爱的女孩。这么大的情绪波动,适合当演员。 我丝毫没有把她当学生看。她亦不把我当老师看。 我扳指算算。我只比他们大四岁。够了。四岁了。 现代的女生都这样多愁善感吗。我望着她的背影消失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二天的物理课是在上午第二节。他们不会积极地发言,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 我干脆把备课的板书全部抄到黑板上让他们自习。 回过头去的时候撞到了她的眼神。是一种挑衅的傲慢眼神。其中包含不满。 我下去巡视。所以的学生都一丝不苟地抄着那些被视为“宝贝”的笔记。只有 她,闲悠悠地转笔。我拿下她的笔示意她作好笔记。她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垂下 头去。 一整节课,都见她无精打采地垂着头。眯缝着眼。睡眠不足的样子。 铃声响后。我没有很快离开。这小妮子又怎么了。像蔫了的花,跟平时不太一 样。 我敲她的桌子。鬼来啦鬼来啦。 她慢悠悠地从抽屉里掏出一方纸条,塞进我手里。 拜托拜托。昨晚失眠今天要养好精神。别来烦我了。 这家伙。我把纸条夹到书里,出了教室。 她每次总能给我深刻的印象。像一个精灵故意把自己的脚插入泥潭中,故意不 让自己解脱。 我相信我再当一百年老师也不可能遇见第二个这样的学生了。白天调皮得让人 咬牙切齿,晚上却忧郁得让人忍不住心痛。一会儿没心没肺,一会儿伤感落寞。到 底哪一个才是你啊。 仿佛约好似的。第二天晚上她又跑出来了。少了白天的嘻嘻哈哈。安静得像个 失去说话能力的哑巴。 听说那个物理老师的病情好象又加重了。我轻轻地说。 她摆摆头,大概是不知道的意思。快一点的离去,也许痛苦会减轻一些。但是 还有太多期待的目光。任何人都只是活在别人的期待中。人都是为别人活着。 不是的。我坚毅地纠正她的错误。 那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要存在种种复杂的关系呢。既然任何人都是一个孤立的个 体。 因为寂寞。 寂寞只是借口。只是给自己的放任找一个可靠的自我安慰。 夜的没落湮灭了言语。 她突然站起来。月光映衬着她的笑容。她的瘦瘦的手指像干枯的枝桠。 我伸了伸腿,打了个呵欠。好迟了,快回去吧。一个小女孩这么迟呆在外面很 危险的。 她抓过我的手,用修长的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闭上眼睛。她大胆地抚摩着我 的眼睑。 大概过了半分钟。她咯咯地笑起来。 真难得。以为晚上的你只有沉默和眼泪。我收手回口袋,觉得那只手微存她的 气息。那只手似乎不再虔诚不再圣洁。 你听到我要说的话了吗? 她没等到我的回复,已经飞一样地跑开。我茫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她甚至没有 留给我背影。 我可以爱你吗。我在月光下撑平手掌。上面空无一物。像荒芜的沉默。我想不 通刚才的感应是怎么一回事。 她还是个孩子。我是她的老师。我喃喃自语。 回到寝室时是11点了。习惯了很晚睡觉。安妮飞扬而后落下的眉直挺挺地印在 那张油亮的封面上。她涂很深颜色的唇膏。身后是一棵樱花树。坠落的花瓣。“16 岁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些付出不会有结局。有些人注定不属于自己。” 思凡不是一个16岁的孩子了。她有成人一样稳健的思维。尤其是对于爱情的思 考。我怀疑她是否有能力让自己跌入深渊然后再挣扎着爬起来尽管那些岩壁异常地 光滑和陡峭。 明天见到第一缕阳光时,她或许已经后悔昨晚莽撞中做出的一些没有恶意的事 情。 我的心里浮起一丝甜蜜。 不该这样的。真的不该是这样的。 那晚,我呆望着封面上安妮迷离的脸,彻夜未眠。其实眼前展开的,全是思凡 的笑靥和一种粉红桃色。 觉得有点羞于见人。第二天依旧是很迟起床。在漱口的水杯里晃动着一个人的 影子。还有她的清爽的笑声。抓住牙刷的右手,有一点不切实际的痛痒和欣喜。 她的目光依旧是赤裸裸的。能把人活活吃掉的目光。 几个星期以来的磨合,那群孩子总算开始适应新的老师。上课偶尔会提一些尖 锐但重要的问题。我很开心。我还不至于失败。 她一个字也不写,只是听。若有所思地眨眼睛。有时会微微皱着眉头,不知在 想些什么。 下课时,她把同学交上来的作业送到办公室。平静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思凡。为什么你上课都不做笔记。这样不好。 她将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很张扬的样子。 记在脑子里了。她轻描淡写,我有些不自在。 听过吗,最好的记忆也比不上最淡的墨水。 听过吗,墨水是死的,记忆是活的。 这家伙。不等臂杠杠。 是她的作业。很潦草的字迹。弯弯曲曲的。不是一个高中生应有的水准。掉下 一张纸。 萧寒。我说的是真的。因为我没有骗你的理由。 今晚真好。居然有星星。 她拼命地拔掉草坪里的草。然后把它们撕得很碎很碎,再胡乱地往半空中洒。 她的发丝触到了我的眼睛。有痛,却没有泪。 我可以爱你吗?她狠狠地踩地上的草。好一会儿,疲软地倒在草坪上。 我不知道。夜空中有我的星座。那是一个懂得烂漫的星座。但我却不是一个懂 得烂漫的人。你太喜欢胡思乱想了。这样对你不好。 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老师看。她的语调出奇地柔和。像婉约的诗人。或许她习 惯了绝对地表露她的感情。但是我却不喜欢无保留地接受一个人的情感。 我们都开始沉默。像夜归的灵魂迷失了方向。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没有回 避。 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不要想那么多。我一直想对她说,却卡在喉口进退 两难。她是一个容易受挫的女孩。她的苍白如花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像罪一样的罪。颇有这种美好。 她轻咳了两声。萧寒,你要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永远都不要忘记。因为我没 有骗你的理由。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我的肩上有尚未蒸发的泪滴。她是黯黑的鬼魂, 我不能心无旁物。或许三年之后,我可以接受一个小我四岁的女友。但是现在, 我还需要考虑的时间和空间。还有关于师生之间的隔阂。她亦如此。 有一天。经过她旁边的那个窗口。她萎靡地趴在桌子上。犹如迂腐的花瓣。不 仅凋残了色和还风蚀了光润。 这家伙。该不是病了吧。她可不是这么安静老实的人。 她给我一点点的目光。无神的眸子。 下午讲课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握着粉笔时也总是魂不守舍。她没来。那个空 空的位置像心里的一处残缺。可能是病了吧。 我故意问班长今天的出勤情况。他说,除了思凡,大家都来了。我摆出训斥的 姿态。为什么这么随便。上课不是拿来玩的。 她昨晚吹了冷风,发烧了。现在呆在宿舍休息。那个女孩大概是她的舍友。她 说出了我想知道的东西。 我担心她了。想去看看她了。即使是单纯的师生关系,也该有这样的关怀的。 别猪头了。多大了还跟孩子一样自作多情。我拍自己的脑袋。我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晚上在宿舍里又是无事可作。反复摩挲那群令人心痛的文字,咀嚼安妮的情商。 她像个地狱里的幽灵,歇斯底里地呼号一个男人的名字。她是世界上最阴暗的女子。 她的感情会戳杀你。她可以在黯黑中俘虏你的心。 还是决定出去。明知她不会来了,还是决定出去。宛若瘾君子。有一种依赖。 看见一个黑影。纤瘦的侧脸如浮雕一般沉睡在夜风里。很分明的五官。还有零 散的头发。像妖精一样飞舞着。 我快步走过去。她听到了我的匆匆的脚步声。她没有回过头来,两手呆板地插 在外套的口袋里。 我吹了半个钟头的风了。她说。 听他们说你病了。为什么又跑出来。要注意身体。 我只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最好听我的。明天再请假我不放过你。这句话很情绪化,也很神经质。 萧寒。我生病,你会难过吗? 当然。因为我是你的老师。我镇定地如冬日的湖泊。 她不停地咳嗽。手指按在细细的脖颈上。她只穿一件随时可能吹破的长袖T-shirt. 光线太暗,看不清是什么颜色。 快回去。好不好?你这样只会弄伤了自己。我走近她。她畏缩的举止让人战栗。 彷徨的目光展转在她的眼眶里。 我轻轻扶住她。回去吧。不然又要生病了。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可以爱你吗? 我不知道。 她失望地迷糊在我的视野里。我没有勇气对她说什么。我不能说。她是学生, 我是老师。太多的教训和眼泪。我们没有承受的能力。何况她还将面临流火七月。 我不能害她。 相遇不是为了相恋;相恋不是为了相守。 外地的母亲打来电话要我回家一趟。说是“那姑娘挺好,别老是让人家等着”。 我说,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您就安心地享福吧。 那为什么这么久也不弄个回来瞧瞧。母亲属于那种头脑挺简单的古典女子。有 点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 我有女朋友了。 那你跟我说说,她长什么样儿。改天我给寄个链子什么的过去。 她啊。我可笑地描述起来。她很清瘦,都只剩下骨头了。有很长很零散的头发, 平时不喜欢束起来。喜欢穿灰白色的T-shirt 和淡蓝色的牛仔裤。偶尔会笑。 你小子什么时候带她回来。母亲呵呵地笑着。是一种会心的笑。 以后再说吧。 思凡,思凡。诗意的名字。搞不懂为什么会突然讲到她并不十分突出的外表, 却一直印在脑海里。思凡啊思凡,你害死我了。 不久以后是学校组织的春游。我负责带队。阳光和煦得如在银河里滋润过。她 背一个很大很旧的帆布袋子。头发扎成一束,比平时有精神多了。她一眼也不看我, 是刻意的。像个怄气的孩子。 我跟她分在一组。做饭的时候,她既不帮忙生火,也不帮忙洗锅,像个置身事 外的傲慢公主,捧着一本书坐在很远的岩石上细读,极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飘摇的云爬上远方的山冈。鸟瞰的心情定然是无比开阔。 她好象在惩罚我这个当老师的。用“欺负”更确切。白天的她着实是可爱地无 可挑剔。 再扭头看她时,她仿佛人间蒸发。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不敢光明正大地喊她的 名字。过分的关怀只会招来众人的猜忌。 她站在一个很小但很陡的山丘上。像被砍断翅膀的鸟,伤口上还淌着淋淋的血。 不是一幅华丽图景。简单的线条中却不乏细腻。 我很辛苦地爬上去。她看着我的狼狈的样子,莞尔一笑。 干吗站在这里。好象被抛弃了似的。 萧寒。我刚才在想,人是不是很不知足,总是贪得无厌地企求拥抱全世界。你 好象是一个适合于观望但不适于交心的人。我一直在这里遥望着你。但是你却吝啬 一点点同情。 你太小。你无法理解这个世界。 你比我大多少呢。为什么老爱摆架子。她朝前走几步,欲采边上的几枝花。 四岁。我比你大四岁。 她一直想把那丛花连根拔起。微卷着袖口。我看到她的很突兀的骨骼。萧寒, 过来帮帮我。我拔不起来。 大概距她三四步远的时候,她一个趔趄。我慌忙地抓她的手。两个人像两架处 于完全失重状态的飞机,跌至山脚。 所有的惊险都只是在短短的三四秒钟。我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没有任何思想的 笨蛋。没有翅膀却能飞翔。两颗胶着的心曾有多少落差,也似乎都在那刻裸露本性。 只觉得自己昏迷了很久。醒时身上缠着厚重的绷带。旁边站着学校领导还有几 个学生。 萧啊,总算是醒过来了。 思凡呢。她在哪里。我掀开被子,欲下床。却被他们按住。 她在隔壁。但是她的右手伤得很严重。医生说可能要做长时间的治疗。 我不再冲动了。如果我守住她,她就不会跑到那个山丘上去。如果我抓住她, 她就不会从上面掉下来。 感谢那一刹那让我明白的东西。却痛恨那一刹那在我明白前已如流年一般远逝。 晚上九点。他们都走了。我披着外套,站在她的病房门口。灯还亮着。却没有 给人温暖。 我推门进去。她瞟了我一眼又继续看书。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默默地注视她 的脸。那是虚脱或是休克的人才可能有的脸色。 我知道她根本不在看书。她从第一页很快地翻到最后一页,既而又从最后一页 反着往前翻。 对不起。如果那时候我抓住你 算了。都过去了。就当是自己做了一场梦。一场虚无的梦。那一瞬恰好是梦醒 时分。 我往前挪了挪凳子,伸手抚摩她的脸。粗糙的。 不要再给我梦的机会,梦的错觉了。跌下来的时候,好象时间膨胀了。不再增 长。上帝冲我挥手。End. 我把椅子推回原处。这个女孩,这个19岁的女孩的每一跟神经都牵系着我的脉 搏。自己成了皮影戏里的小丑。 萧寒。如果我再从上面跌下来一次,你会不会抓紧我的手? 不要再跌一次了。你会死的。我现在就想抓你的手了。 她的苍白如花的神情如浓墨一般化开。 那段时间有很明媚的春光,还有很宜人的花香。我们时常坐在医院的草坪上聊 天。她变得很爱笑。我什么都没说。 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我在她耳畔私语,目 光落在她的右手上。 萧寒。如果我因为手的关系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她信任地看着我。 会考上的。一定可以的。高考离现在还有几个月。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温书 就是了。 我是说如果考不上。 那就复读一年。我等你。 她径直回病房。不看书。不吃饭。不说话。不睡觉。呆望着窗外微微发热的初 夏。 临出院前一天,我们约好看星星。但那夜却下雨了。瓢泼的雨水中,我听到了 她的不真实的哭泣。 我继续投身工作。每天不停地备课,讲课,改作业。她也渐渐循规蹈矩起来。 上课认真听讲,认真做作业。只是字迹更潦草了。似乎是用钢钻一笔一画痛苦地刻 在纸张上的。好多被笔尖突破的小洞。 我们的关系依旧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习惯了她赤裸裸地放肆的眼神,习惯 了她的偶尔的笑。还有灰白色的T-shirt 和淡蓝色的牛仔裤。 高考前的温书假,她要我出来,说是有几道题搞不明白。我们约在一个很清幽 的咖啡馆。她不停地喝着奶茶。焦渴的小鬼。 最好把头发束起来。这样零零散散的,会很燥热。 她不听,翻出几道物理题要我分析。我看见她的食指红肿得厉害。拇指不自然 地弯曲着。 怎么了。手指怎么了。是不是恢复的不好?我想揉她的手指。却猛得记起自己 从未抓过她的手。即使是掉下山丘的那一次也是只擦拭而过。 最近它们老不听话。所以我教训了它们一顿。她泰然地说。 可以考试吗?会不会很痛? 不知道。 临走的时候,她跟我说最后一句话。跟你在一起很害怕。莫名地害怕。像没有 方向和自主的蒲公英。 高考结束那天,我站在校门口等她。她只是淡淡地给我一个眼神。 寒,我考不上了。她的汗和泪溶解在一起。你没有爱的勇气。根本就没有。从 开始起就这样。不要勉强自己了。我不要矫揉造作的你。一直以来,你都在委屈自 己。没有这个必要。 在那个重点高中,她是那年唯一没考上的学生。一整个暑假都没有看到她的人。 不再看安妮宝贝的文字了。我被她蛊惑了。那个女人却依旧飞扬着神采。她让我坠 入逃避了。我撕掉封面,揉烂,从窗口丢下去。 开学初。等她来报名复读。她还是没有出现。 后来就一直杳无音讯。 回到现实的阳光里吧。 她像个妇人一样内敛。 我赤裸裸地看着她的眼。她羞涩地低下头。粉红桃色。是她现在的颜色。或许 偶尔淡蓝,但不再黯黑。 剪短的青丝。 她穿雪白的高档的外套。我目送她的背影。这是最后一次。 一年的时间。没有接吻,没有拥抱,没有牵手。唯一的一次,她把头靠在我的 肩上。唯一的一次,我抚摩她的脸。唯一的一次,她在我的掌心里写字。 还有她的眼泪。偶尔的笑容。 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她不知道。从她单薄地唱着残缺不全的《真心英雄》开始,从她放肆赤裸地盯 着我的眼开始,从她的泪润湿我的肩开始,有一种东西在暗涌。其实真正把我们隔 开的只是一层很薄的纱。但我没有勇气捅破它。 有一段时间疯狂地上网。遇见了小小。偶或忆及自己的故事。她是个适合当听 众的人。同是天涯沦落人。 小小。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结婚。 不然我们结婚好了。 我这里已经没有位置了。我爱的人因为我的爱情而嫁给了她不爱的人。 我这里也没有位置了。 我在等一个人扣开那扇封锁的门。因为我的心被钉在了十字架上。 那时花开变了颜色。她的雪白外套。还有整齐的短发。 庸俗的粉红桃色。混着一点神经质的淡蓝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