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风情 作者:郭美文 身后的防盗门冰冷地关上了。 哦,是深秋了,外面还飘着丝丝绵绵的寒雨,我回头瞥了一眼从窗户里透着 淡黄色微光的小客厅。 刚才,我与女友大吵了一场,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忘记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更为糟糕的是,我连一束玫瑰也没有买。或许,这是我的粗心,可她就那么注重 一束已经失去生命价值的鲜花吗? 街道上灯火辉煌,行人却很少,谁会象我一样去体会深秋的寒雨呢?我想着。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踽踽独行。 我是这样的落魄,而秋雨毫不识趣,依然纷纷地飘下来。飘到我的发际,飘 到我的颊旁,涩涩的,有点冷。 我经过了一间酒吧,闪烁的霓虹招牌上写着“情人”两字。 情人?是不是在讽刺我。管它呢,我可不想在这寒雨里度过漫漫长夜。何况 我真想喝点酒,喝醉了也好,反正明天不需要再去接送她上下班了,喝醉了岂不 更好。 我推门进去,一阵烟酒夹杂的味道扑面而来,玻璃门里的景况与外面的寂静 截然不同。酒吧里人很多,而且都在半醉半醒之间。门边的侍者引领我来到吧台 的一角。我脱下早已湿了的外套,搁在椅子上。 “给我一杯最烈的酒。”我说。 他犹疑地看着我,并没有动。 难道我很狼狈?连一个侍者都“刮目相看”。我气愤地从皮夹里掏出一沓钱, 大声嚷嚷:“怕我没钱付帐吗?” 他涨红了脸,没有说什么,给我倒了满满的一杯。 我默默地喝酒,也开始默默地打量这间不大的酒吧。果然,周围都是一对对 情侣,他们在柔和的灯光下,在舒缓的音乐声中,有的手握着手在一起喁喁私语, 有的脉脉相视互相碰着杯。我的心隐隐抽搐,这该死的情调,这该死的酒吧。 我低着头,一杯接着一杯,胃里一阵翻腾。我根本不加理会,我需要刺激。 就在这时,朦胧中我感觉正有一双眼睛在注视我,我惊异地抬头,于是,我看见 了她。 她坐在吧台的另一角,有十米左右的距离。她有一张漂亮的脸,是那种令人 窒息的漂亮。她年轻,头发长而密,脸色透着绯红,动人的双眸正毫不羞涩地注 视着我,那样的清澈。 她在喝白兰地,只穿了一件衬托玲珑身段的T 恤,而且她好象也单独一个人。 我微笑了,向她扬扬酒杯。也许是同病相怜吧,因为在整间酒吧里,只有我 们两个人是没有伴侣的。 她犹疑了一刻,终于拿起了手中的半杯白兰地,向我走来。她的步履那么轻 盈,象穿梭于花树丛中的蝴蝶。 “你好。”她说。 我点点头。 “一个人?”她问。 “是。”我说。 我开始认真地打量她,她的腰很纤细,T 恤是白色的,手也很柔和,小指上 涂着一抹嫣红的蔻丹,显得异常的醒目。总之,她给我一种纯情的感觉,淡淡的, 象蝴蝶兰。 如果不是在今夜,我真不好意思邀她过来,但今夜例外,今夜我特别寂寞, 我需要一个人陪我。 “你很漂亮。”我说。 “谢谢。”她喝酒的姿势十分优雅,高脚的玻璃杯上留下鲜红的唇印。 “为什么一个人?”我问。 她狡黠地眨眨眼睛,反问:“你呢?” 我叹了一口气,是啊,该怎么说。 她“咯咯”地笑着,“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就是缺少一个异性伴侣”。 我的眼睛充满疑惑,紧紧地凝视她,她的相貌是那么的纯洁美丽,与她的语 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是不是因为她是小姐?但我为什么介意呢?今夜我是这样 的寂寞,我需要一个女人陪我。 “我郑重声明”,她象是看透了我的心事,“我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 我想的,你会知道,她还挺幽默。 “你叫什么?”我问。 “伊兰。”她小声答。 “伊兰,”我笑了,“这名字好听”。 “是吗?也许吧。”她的情绪好象低落了不少,开始不停地玩弄着手中的酒 杯。 我们之间霎时陷入了沉默。酒吧里变得寂静,情侣们陆陆续续走了出去。我 抬腕看看表,哦,快十二点了。那位侍者也已悄悄地站在我们旁边,很明显,酒 吧要打烊了。 我无奈地耸耸肩,说:“你住哪里?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 “真的?”她笑了,“我住在很远的地方”。 “当然,不管你住在哪里,我保证送你回去。”我抓起了那件湿外套。 “你没有喝醉?”她有些不放心。 “没有,”我伸出一只手,“来吧”。 她抓起了她的那件外套。外套是用帆布做的,很宽大,有点象男士装。 我们手牵着手,象一对真的情侣。外面还飘着雨,湿外套披在身上,还真有 点冷,我却感觉她的手热烘烘的。 “这里只怕很难有出租车?”我侧着头看她。 “你不觉得两个人在雨中散步很浪漫吗?”她也侧着头看我。 浪漫?我想她是醉了。这么冷,还飘着雨,尤其是在午夜。 “我真希望有个人可以陪我走走。”她有些哀求。 我皱着眉头。我在想,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她请求你陪她走走, 大概不会有一个男人会拒绝。她的提议虽然有些近乎疯狂,那么就潇洒地疯狂一 回吧,因为今夜我也需要有个人陪。 “好吧,你走到哪儿,我跟你走到哪儿。”我装作无奈。 她又笑了,哦,那纯真的笑。 我们缓缓向前走着,她靠在我的手臂上,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淡淡 幽香。尽管雨丝有点烦人,但我们象深爱多年的恋人,互相依偎,可我们才认识 几个小时啊,我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愿意这样走下去,走过一生一世。 “你真叫伊兰?”我忍不住想问。 “什么?”她扭过头看着偶尔从马路中驶过的汽车,神情有些伤感。 “你这个姓很少见”。 “我姓卢。”她不假思索。 “卢伊兰,有点怪”。 她突然甩脱开我的手,转过身子,雨雾中,我看到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想不想听一个故事,”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一个伤感的爱情故事”。 “关于你的。”我很小心的问。 这个女人既美丽又神秘。 “是的。”她点点头。 “你真想告诉一个陌生人?”我故意问。 “是的,因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感觉你很象他。”她回答。 他?是谁?他男朋友?我象他男朋友,岂非滑稽可笑。 她认真地从帆布口袋里,掏出一朵已经枯萎的花。花色很黯淡,但花形还保 持得完好,象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她轻轻地抚弄着花瓣,象呵护一个孩子般温柔。 “见过这种花吗”? 我点点头,这是蝴蝶兰,一种平凡而美丽的花,我女友的阳台上就栽有一盆, 还是我送给她的。 我们继续前行,雨似乎大了一些,柏油路面湿冷冷的,闪烁着各种各样颜色 的灯火。 “我一直生活在这个城市,”她开始叙说,语气异常地平静,“高中毕业后, 没考上大学,我找了家小公司,做了文秘。 “那时他还在我们公司对面的一家修理店当学徒。第一次见到他,感觉很普 通,还傻呼呼的,拿着一朵蝴蝶兰站在我面前,说要追求我。当时我挺害怕的, 以为遇到神经病,没有理睬。 “从那以后,他每天都会准时在公司门口等候,手里总拿着一朵蝴蝶兰。久 而久之,我也习以为常,不过,我从未接受他的花,也从未对他说过一句话。 “直到过了两三个月,有一天我突然加班到很晚,快十二点钟才出来,那天 还下着雨。我想,他是不会来了,可他来了,他就靠在灯柱下,手里依然有一朵 蝴蝶兰。 “我很感动,真的,被一个男人如此执着的追求是一种幸福。那晚,我接受 了他的花,尽管我不喜欢蝴蝶兰。 “我渐渐地了解他,他很穷,根本没有钱去花店买一束玫瑰,所以他总是花 半个小时,跑到公园的花圃里偷摘一朵蝴蝶兰。他说,蝴蝶兰淡雅别致,最适合 我”。 说到这里,她很疲倦,喘着气。 “其实,每个女人在乎的不是哪一种花鲜艳漂亮,而是送花人的心意。”她 有些语重心长地看着我。 我已被这故事听的入迷,不忍打断她,我知道,这个故事一定不完美。 “我父母一直反对我们交往,他没有固定职业,又是个外地人。我不知道是 什么吸引了我,反正我信赖他,我花瓶里的蝴蝶兰越积越多。 “他也觉察到了,开始努力地挣钱,可他一没学历,二没技术,找个工作很 难,挣到的钱只够他自己吃住。我知道他过得很痛苦,他一直向往那种浪漫的生 活,就象平时喜欢牵着我的手,在雨中漫步一样。 “为了让我父母接纳他,他开始到处寻找挣钱的门路。有一天,他告诉我, 他找到了一条挣钱的捷径,说用不了多久,他会风风光光地娶我。 “当时我以为他是哄我开心,没想到,他真去做了,是去青海的金矿淘金。 “他是为了我才去的呀!”她哭了,哭得很伤心,象正飘着的雨。 我的眼圈红了,隐隐猜到故事的结局。 “上个月我从他朋友那里打听到,金矿塌方,他死了。他死的时候,上衣的 口袋里还藏着一朵蝴蝶兰。 “就是这朵。”她扬扬手,那朵枯萎了的蝴蝶兰,似乎还流溢着淡淡残香。 “我辞职了,没办法,每次下班,我仿佛都能看到他斜靠在灯柱下,手里拿 着一朵蝴蝶兰。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景,我实在是受不了。 “这件外套是我替他选的,可惜他无法再穿上了。”她停止了,无法再说下 去,泪水已完全遮住了她的视线。 我轻轻地拥她入怀,拍着她抽动的肩膀。这一刻,我感觉我不再孤独。 雨终于停了,她抬起头,睫毛上闪动的泪珠,象刚经雨露滋润过的蝴蝶兰。 “相信我,一切会好的。”我安慰她。 “谢谢你”。 “不用,反而,我应该谢谢你。”我认真说。 “什么”? “你的故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美好的爱情是应该珍惜的。”我望着前方 的路。 她没有让我送她回家,其实,她的家就在酒吧对面。不知道以后这些日子, 会不会再有机会看到她,但是我会记得她。我们一起喝过酒,我们一起说过话, 更重要的是,他告诉了我一个故事,一个生平都不会忘记的故事。我会记得她, 她漂亮的脸,玲珑的身材,还有她的蝴蝶兰。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朝来路奔驰。从车窗外,我隐约看到,小客厅里依然透 着淡黄色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