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梦 “主公,刚才的试合已判明,主水的兵法(剑术)堪任将军家的兵法指南。主 公意下如何?” “主水” “着” “抬起头来” 松山主水闻言忙抬头向上首望去,第二代将军家光正本温和地看着他。 “果然好人才”,将军赞道,“难得的是你的兵法竟然更胜飞骥(柳生飞骥守 宗矩),不知家承、师范?” “主水乃藤原氏之名河一族,祖上曾任八代城主。至于兵法则是习自松风流水, 不曾有人传授” “如此说来,更是难的。今后你便和飞骥一起指导本家兵法吧,俸禄先食二十 万石,并赐黄金太刀,为天下兵法家的榜样。” “恭喜啊,主水先生,二十万石!由一介兵法家一跃成为大名,年纪轻轻便担 任将军家的兵法指南,他日前程不可限量啊!”听了众人的恭维松山主水不禁有些 飘飘然。 “松山主水,接黄金太刀”,近侍捧上黄金太刀。主水心里一阵激动,几代人 的愿望终于在我手中实现了,由一介平民一跃成为大名…… “松山主水,接黄金太刀”, 近侍再次催促。主水慌忙伸手却接了个空…… 窗外的月光照在主水年轻的脸上,松山主水时年十六,正是年轻气盛,踌躇满 志的时候,又是公认的美少年,加上家世显赫,虽然家道中落,却也自视甚高。 主水翻身坐起,沮丧地挠挠头:“哎!是梦啊!”顺手拿过配刀“千菊丸”, 缓缓抽出,刀身在月光的映射下隐隐现出片片菊花瓣。“好柔的月色,好冷的刀光” 看着这家传的配刀主水又恢复了斗志“不错,我要打败天下的兵法家,然后出仕, 最好还是在八代,到那时,哼!岛津、细川又算什么,我可是堂堂藤原氏之后,天 子的嫡系子孙。到时我要重修家谱,光大我松山一姓”。 主水低头看着“千菊丸”“你也算是锋利无匹的好刀,在我家几代竟还默默无 闻,太委屈你了,从今往后我要去征服天下,而你,你将成为与“酒吞童子”、 “菊左一文字”齐名的名刀“千菊丸””。 主水越想越兴奋“天一亮我就要出发!”。 在前往肥后的路上,一个行人正趁夜赶路,此人在日本人中算罕有的高大魁梧, 白衣总发,好怪异的打扮,大步向前,一副不为任何东西所阻的气派。 与此相反,前面半里处的草丛中却有异动。一群浪人纷纷拔刀,其中一个独臂 浪人似乎头领模样的沉声道:“诸位,那厮已经来了,奋力一击,为小次郎先生报 仇。” “不错”发话的竟是位女子“铃姑会用铁炮给各位助阵的。” “这次一定要武藏那厮的性命”开口的独眼龙俨然副首领的模样,“放手撕杀, 一切我自会向所司代的板仓大人报告,谅细川家的人不敢如何。”话到后头却有壮 胆之嫌。 那位趁夜赶路的怪人赫然便是自十六岁首战但马有喜兵卫起,大小二十余战无 一败迹的宫本武藏。那为何那股浪人要如此处心积虑的与他为敌呢?话得从三年前 那次严岛决斗开始,严岛一战武藏大喝一声“严流败矣”后,任佐佐木小次郎(也 是当时极负盛名的剑士)纵是使出“燕子归巢”这等看家法门也无力回天,最后死 于武藏的名刀“安冈”之下。 自佐佐木小次郎死后,其门人处心积虑为他报仇,终于找到机会在广岛伏击武 藏,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损失惨重。那独臂浪人唤作“鸭甚内”的便是佐佐木小次 郎的武坛总管,失去一臂便是广岛一战中武藏所为,那使火枪的女子便是小次郎的 辟妾铃姑,至于那独眼龙唤作“岸孙六”,原是京都所司代的密探,鸭甚内的旧识。 广岛一战中拜武藏所赐失去一目。双方结仇更深。此次闻说武藏前往肥后,忙招集 残余门人,半路截击。 战斗是这样开始的,鸭甚内一声令下,铃姑的铁炮率先开火,不过没有击中武 藏,接着浪人门一声呐喊,举刀向五十步外的武藏冲去。出于鸭甚内意料之外的是, 武藏并没有因铁炮的响声和众人的呐喊而停下,反而拔出双刀迎面冲来。原来铃姑 提出一举击中五十步外的武藏,以铃姑的枪法而言这一点是足以办到的。可众人一 致认为那样的话,即使杀伤了武藏的话,小次郎的在天之灵也会蒙羞,毕竟是堂堂 一介兵法家啊!众人说这些的时候鸭甚内的声音无疑是最响的。铃姑当时只是撇了 撇嘴就不在坚持。 鸭甚内,一个奇丑无比的男人,脸就象被踩扁的赖蛤蚂,偏偏自小壮志陵云, 且口才练达,一派指挥家和煽动家的格局。十六岁那一年投入但马有喜兵卫门下, 结果有喜兵卫死于武藏刀下,鸭甚内立志为师报仇转投依势直九卫门门下,直九卫 门不久又死于武藏刀下。鸭甚内决心不改先后转投二十几个师傅,却恶梦般地一一 命丧于武藏之手,鸭甚内毫不气馁,反将这些事情记载成一本《武藏恶业录》来激 励自己。后来转投佐佐木小次郎担任武坛总管。与其丑陋的容貌相比,他的口才和 指挥力却极为不相称的优秀。 鸭甚内的计划是这样的:由铃姑虚发一炮,在夜深人静之时震住武藏,武藏 必定停在原地拔刀应敌,而这时趁武藏锐气为之一搓的当口,自己这一方的生力军 一拥而上,冲击五十步的距离后,锐气达到最盛,大可一举歼敌。即使这样还不行, 铃姑的铁炮也有充分的时间装弹、瞄准、放第二炮。可以说是相当高明的计划,若 是一般的兵法家就断无生理。所以当时铃姑问她:“甚内哥,能行吗?”时,鸭甚 内一挺胸,昂然道:“一定行的,诸位,拜托了!” 可惜武藏和一般的兵法家大异其趣,听到炮响非但不停步,反而加速向炮响的 方位冲过来,此时合围之势还未完全形成,武藏挥刀劈倒几人后直取铃姑、甚内、 岸孙六三人。鸭甚内的如意算盘登时落空。 岸孙六拔刀拦在二人前面却被铃姑推开。“莫档住我”,不知何时又掏出一支 短锍。“其疾如风,果然熟习甲州流军事学(兵法),不过快不过我”,“砰”地 冲武藏的面门就是一炮。武藏恰在此时往旁跨了一步,铁弹擦面而过,虽未被击中, 可前冲之势毕竟为之一缓。这一缓的工夫合围之势重又形成。 “可惜” 铃姑低声道“幸好还有一支短锍,甚内哥,你看这一次能行吗?” “这,应该没有问题。” 那边武藏挥舞左短右长一对双刀和一众浪人展开混战,将自创的“双刀流”发 挥到了极至。一时浪人们应手而倒。几无一合之将。顷刻间合围者已死伤殆尽。纵 是伏击实力还是差距太大。 武藏一挺双刀,目光炯炯,直逼三人。岸孙六挥刀往武藏当头斩落,同时大喝: “武藏,去死吧!”。武藏停也不停,“呔”地一声大喝,右手的名刀“伯耆-安冈” 一下劈在岸孙六的大刀上,岸孙六被辟得向旁直跌开去。大刀脱手而飞,划了一道 弧线插在铃姑跟前。直吓的铃姑变了脸色,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鸭甚内来 的镇静,跨前一步用左手拔出插在地上的大刀挡在铃姑身前。 “铃小姐” 甚内低声唤道。 “哎” “铁炮可准备好了?” “是的。” “那就好,待会儿我被杀时,你趁机一枪结果了他。” 正说话间,武藏已到近前,甚内冲上去一记“十字斩”,虽只单手,气势却丝 毫不弱。不料使到中段时被武藏短刀一绞,大刀登时脱手。甚内想武藏必定右手一 记长刀结果了自己。那原是“双刀流”的惯技,广岛之战中便见识过了。“终于也 要死在“伯耆-安冈”下了。”鸭甚内正想着,武藏已从他身边掠过。 “不好,铃小姐危险了。”岂料武藏理也不理端着铁炮的铃姑,一路扬长而去。 武藏铃姑端着铁炮瞄着武藏的后背直到最后也没有开火。 “铃小姐”,从地上爬起来的岸孙六不满地问:“你整么不放倒他?” “如果在背后向武藏开炮,是铃姑之耻,更是小次郎先生之耻。” “不错,我们固是要报仇,却也要堂堂正正。背后袭击会有辱小次郎先生英名 的。”鸭甚内环顾三三两两相互扶持的残余同党道:“这次我们行动失败,固是因 为武藏那厮太过狡猾,也因为我们一党实力不足。今后要多招揽成名兵法家加入。 至于武藏此次如此匆忙地赶往肥后定有要事,我等且先进入肥后,打探清楚再作打 算。” 混 战 鸭甚内正在一间家具杂陈的楼上、把那本《武藏恶业录》读了又读、改了又改、 窃窃自喜。 这里是流注于小仓,穿城而过的紫川河口,长滨町街尾的杂货店楼上。甚内对 这次作战处理的极为慎重。把岸孙六安置在小仓城内一间旅店中,作为联络中心, 自己因认识许多小仓藩士,当然不敢住在城里,而且深居简出,指示浪人们与岸孙 六联络,而以小楼一室作为发号施令之地。 甚内没有理由不对事态的发展感到满意:肥后之行虽然没有结果,却有着意外 的收获。与武藏关系密切的细川家,具体来说是细川忠兴的次子兴秋背叛德川,导 致所司代逼迫忠兴交出其女悠姬,其时正值多时之秋,忠兴再三考虑之下,只好让 悠姬出家。而悠姬平日因爱好文学而与武藏极为亲密。如若让悠姬出家,无疑是对 武藏的一大打击。憋了很久的甚内岂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一面通过岸孙六向细川 家提出护送出家的任务,一面加紧网络成名兵法家。至今已有小成。 正当甚内反复盘算时,铃姑进来坐下,面色阴沉。 “铃小姐,为何这样郁郁寡欢?你的短锍称雄之日,已迫在眉睫了。”甚内看 铃姑消沉,眨着眼问? “甚内哥,我恨、我恨、我恨死了!前天给武藏……” “什么?” 甚内一征。 “我照直给你说了吧!前天上灯时分,我偷偷去窥探武藏,他刚从浴槽里出来, 赤身背对着我,我心中暗喜,以为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很可惜,假如马上发短锍就 好。临时我想看他一眼,不我想让他知道是我铃姑杀死他,没有这一耽搁,我早已 报仇了,甚内哥,我怎么不恨不得” “那倒是的,真是可惜。” “就在我这一踌躇间,武藏突然转过身来,这可糟了,他那可怕的目光直射着 我,任你怎么挣扎也没有用。全身无力,两手只是发抖,好容易逃脱……” 正说话间,岸孙六气势汹汹地从楼梯上跑上来“鸭先生,刚收到京都来的火急 文书,板仓老爷终于下决心给忠兴候下文书了。” “如此,不由悠姬不去尼庵了。” “悠姬现在何处?” “寄居在家老佐渡家中。” “你看武藏会如何呢?” “现在还不曾去过佐渡家,看来有伺机抢夺的打算,我们唯有埋伏人马向武藏 挑战,万一失败也算对细川家、对公方尽了忠,而武藏那时就成了全国通缉的罪犯……” “客人,有客来啦”是房东太太的声音。 “甚内,是我”来人不顾房东太太阻拦,搭搭搭地上楼来了。 “啊!是大学老爷。不曾出迎,失礼了” 说罢一躬到地。来人是甚内的旧识, 马前五百石的细川家臣原田大学。“大学老爷,贵体益见茁壮,不胜之喜,历来多 蒙眷顾,甚内铭感” 。 “二位先回避一下吧”大学见有旁人在便开口道“有要事告诉甚内的。”铃姑 二人与甚内交换了一下眼色后退出。 “甚内,今天特为护送悠姬公主前往中津月光寺出家一事前来。”二人坐定后 大学开口道。 “哎” “此事原是我家的大事,加上知道武藏有半路劫持之意,理应派本藩藩士护送 的。” “理应如此”口里这么说,心中却不免凉了半截。 “可是主公刚接到所司代板仓大人的来信,询问我家可有收留投入大坂的兴秋 大人的女儿,为避免与德川发生冲突,大人已回复本藩查无此人。这事可难坏了佐 渡大人,既不得派藩士护送,又恐武藏中途下手,正左右为难间有人提到了你们, 佐渡大人考虑再三决定将此事交托给你了。” “且慢,大学老爷,佐渡大人不是一贯和武藏交好,这次……” “甚内,慎言”原田大学打断他的话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大家的立场 是敌对的,和细川一门的命运比起来,私交何足道,武藏若感念和大人的交情,便 应成全此事” “正是。” “那么就请你出面召集浪人,保护公主安抵中津了。后天便要起程。”边说边 取出一包白银“这个就权充用度。” “是” “是求之不得吧!哈哈……你的心思我知道的。” “多谢成全” “不必谢我,要谢的是时势啊。一切都是羯磨啊!小次郎去了三年了吧”刚才 一本正经的原田大学变的不胜感慨“甚内,我该走了。” 不久,三人中津口附近大隆寺的山门。大殿上的长夜烛高高亮着,自视不 凡的一群浪人们团坐成一圈,气焰万丈地高谈阔论着 三人静静地进去,话声嘎然而止。 “各位” 甚内高声道,俨然领袖模样。径直坐到上首将日间的事说了,接着将 自己精心研究而得的对武藏作战要点作了战略上的说明。他的话刚结束,和他有同 门之谊的横田梅轩进前道 “首领” “梅田,何事?” “有一个不世的天才剑士,非得给我们一党推荐不可。” “年纪虽仅十六,人品工夫宛如佐佐木小次郎先生的少年时代,刀法之矫,如 梅轩者,远非所及。” 说着,他向全座一瞥 “说句放肆的话,吾党中人恐无出其右者” 平时孜孜于物色天才剑士的甚内,闻言不由欣然问道“这真难得,那人现在何 处?” “喂,松山,出来一会” 梅轩朝僧房一喊,随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进来一个令人目眩的美少年,身高 五尺四五、总发覆额、身穿紫色轻装、外罩绯红无袖批褂,腰插三尺六寸大刀,面 如满月、唇似涂朱,当真一表人才。静静的手按大刀,进于甚内面前。 服装相貌都酷似当年的小次郎,“后辈乃肥后国八代乡士祖上曾任八代城主的 确名河一族,松山主水的便是,请指教。”这少年郎郎地自报姓名,躬身立于甚内 面前。 “我便是这一党的首领鸭甚内,足下兵法,出何师派。” “最初从家父学习,不知其门派,然以穷乡僻壤,少有知名兵法足以为师,遂 遨游山野,以野兽为敌,风水为师,潜心进修,却无师派可言。” “有趣,井道先生,劳烦一试身手。” “遵命” 娓野井道是这一群人中数一数二的剑豪,年约三十七、八,应身而起,摆动着 六尺以上的身躯,大喝道:“主水、前来领刀。” “是。务必手下留情。” 两人各领木刀,分左右而立。井道欺他年少,上来便挥刀拟上段。 “哎!” 一声呼喝,声震屋宇。少年默不作声,面浮微笑,悄悄地拟刀正眼,可是破绽 百出,至少在井道眼里如此。 “看刀,脸庞。”井道毫不迟疑跨步挥刀而下。 “主水败啦” 甚内心想。却听“喀”的一声,井道的木刀脱手而飞,撞上大梁 反拨落下。 少年手举木刀望着慌乱的井道“请恕放肆”声起刀落,迎头盖下,离头仅一纸 之隔蓦地收刀,卓然而立。 “胜负已分” 甚内对少年伶俐的刀法惊叹之余,不禁脱口而出。 “哎!败了” 井道无奈,低头服输而退 这时候,一个年近四十,满面满面乌斑,在枪法上为这一群人翘楚的,小西的 遗臣松野三九郎离座向前“好功夫,三九郎心折之至,拟以枪法讨教一下。”三九 郎执枪洋洋得意地说。 “多承错爱,晚辈自当讨教,只是手下留情……”主水依旧春风满面,刀拟正 眼。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