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的车站 作者:榛榛 思程有些不相信自己,就这样来到了北京? 火车已经开始减速,像一头老牛喘息着淹没进这座皇城古堡。天灰蒙蒙的, 要下雨了吧。飞驶而过的建筑物也是班驳。她忽然茫然无措:来这里到底是为什 么? 为他么? 下意识的打开手机,依旧没有信息。看来他是真的不会出现了。 被人群裹着,旋入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狠狠的嗅了一口空气,这座城市,也该有他的气息吧。思程自失的笑。 站台上是热闹的陌生人。没有他的身影吧,连气息都没有。 还记得他一本正经的声音:还是不见面了不见面的,你来了我也不会去接你。 她却固执的吼,再吼:要去,要去,就要去。她只在他闪烁的字幕前可以任 性。 其余的时间,她是几十个半大孩子的好班主任,父母的乖女儿,还有平凡男 友的乖巧女友。鸡犬相闻的小镇。她日复一日。 时常,她潜入聊天室,深夜里,闪着黑亮的眸子,冷冷的看各种人群的寂寞。 有人做伴,总是好的。她只是看。她相信通过文字能窥视别人的内心。有时,她 觉得自己是个巫女。只是看,并且冷笑。 直到有一天,他说:若是,有人,把你一天的生活,记录成电视,让你看, 你会如何?!! 他是对大家说的,被复制的问题贴了一大片,张牙舞爪,触目惊心。 公共的地方人烟稀少,或许只有他朝天悲鸣,或许只有她,冷眼旁观。 安静的没有人理会这个问题。 她坐在一大堆闪烁的符号面前莫名其妙的哭了。 那晚,她早早关机,却记住了他:寒玎。 思程心里默念的那个号,被她咀嚼的是熟悉又熟悉了。她与这个城市的联系 只有这一个排着队的数字。它们朝她眨眼,亮晶晶的。或者只要她告诉他,她— —来了!他会出现的。 他明明知道,她说她要来的就一定会来。他却装作不知道的不理她。 她还何必要告诉他! 他的足迹,他的气息她早已知道的清楚,如果要找他,会找到的。 只是,她为什么来这里?她站在车站又一次问自己。雨丝开始飘落,打在脸 上,很润滑。 现在要往哪里去?她还是只能问自己。 “请问,您是思程么?”好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粉红格子的伞花绽在 她头顶。 难道是寒玎?她慢慢的转过身来,眨着眼睛询问他。 举伞的人只是温厚的笑,不说话。 不是的,不是的,他不是寒玎。寒玎的气息即便只是从网络上触摸。她还是 知道。 寒玎出现了。她开始小心翼翼的敲字,基本上都是对他说。她有些不善言谈。 他也是。很多时候,两人只是沉默。安静的对峙。有一次他说:知道你在那里, 即使不说话,我,也是安心的。 她对着那行字微笑。她觉得他能感觉到。 北京的天空有鸟飞么?高兴的时候她问他。她还问他:你有没有吃过用刺米 花蒸的喷香的饭?好吃着呢!这时候,她觉得她还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不必担心*** 唠叨,也不用理会男友征询婚期的怯懦。 更多的时候,她在上面写一大段一大段纤维丝般温情,任性的话。他轻轻的 一句话,往往能直达她内心最脆弱最隐匿的一角。她渐渐变的依赖他。像跌入蜘 蛛丝网里的蚊蝇,无力自拔。 这样的生活,也是日复一日的吧。长长的两年,她的琐琐碎碎,一点一滴, 欢欢喜喜都有他的参与。他的辛苦,他的困顿,他的男人般的挣扎与脆弱亦毫无 保留的昭示给她,彼此像两张大大的棉被,相互汲取温暖与力量。相互熟稔而默 契。这种情感,是——什么? 有一天,她问他。 他……沉默。 罩在雨丝里的北京,朦胧的象江南水乡。她躲在粉红花格的温暖里。他却保 持着绅士的距离,整个人倾斜在雨中。发丝冒着水气,一绺一绺的。样子有些狼 狈。他,当然不是寒玎。 寒玎曾说他没有打伞的习惯。 她却可以因为没有找到满意的伞,而愿意整个秋天淋雨。等到终于拥有了一 把漂亮的伞时,雨季也过了。两个人说这些的时候,互相对着屏幕哈哈大笑。 “谢你,怎么称呼?”她对陌生人还是设防的,虽然直觉上,他与寒玎该有 些关系。 “叫我逸文好了,我是寒玎的……朋友。他最近出差了,知道你要来,就让 我过来接你……” 思程想起他在手机里的声音:不要见面的不要见面了。一本正经的有些焦躁 的。 原来他是真的不愿意见他,却还要不失礼节的作好东道主。 “真是有劳你了,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是吧。”她并没有告诉寒玎她的 日期安排,逸文能接到她,真是用心了。该感谢逸文的。她却只有气恼。 “既然来了,就好好玩几天吧。”逸文的声音诚挚。这,与寒玎是一样的。 她微微抱歉。把身体往外缩了缩,轻轻将逸文拽进伞里。雨越来越密了。 思程带的是个初中毕业班,中考预试的时候,一个女生离家出走。思程着慌 了,到处找,过了一周,小女孩自己回来了,脸上红扑扑的。一个人,居然去爬 华山。 小女孩说:我只是想看一看华山的日出,我就去了。 思程说:你可以考完试,暑假了再去啊!不用惊世骇俗现在去啊! 小女孩认真的看着思程:老师,我只是觉得我想去看,要去看我没有想过要 惊世骇俗,等我考完试了,那一轮日出和我曾经看过的已经不是一样的风景了。 老师。您惩罚我也没有关系。一个人站在华山顶上感觉真好啊! 思程却呆了。一个小女孩,想要作什么就去做了。她呢? 一直一直要来北京,一直一直要丢弃小镇日日重复的生命。却总是不敢做。 她终于豪放的,任性的要来要来。 寒玎却不要见她。 只有逸文无怨的陪着她。 出租车在雨雾里穿行。逸文耐心的在一边介绍着匆匆飞逝的街景,一边适宜 的幽默着。逸文声音有些磁性,很好听! 逸文真的无辜,思程心底里想。为自己的任性可笑起来,或许,本来,来这 里是一次冲动。 可是她已经来了,来了就来了! 逸文带她出去,逸文知道她想在天坛放风筝,逸文还知道她喜欢脸谱状的, 长长的一串串的青面獠牙。逸文知道她不喝咖啡。逸文知道她爱吃肯德鸡的鸡翅, 麦丹劳的鸡腿。逸文知道她喜欢爱尔兰风笛。逸文还知道…… 她是不是曾经在寒玎面前释放多少,逸文就知道多少?逸文不经意的善解人 意总是让思程心里大怒,又不好说什么。 如果寒玎是逸文?可是不是。寒玎依旧蒸发。 只是,思程知道,寒玎的气息就在这个城市。就在附近。寒玎是不是一直在 看着她和逸文? 她拨了那些数字。终于。 听筒里是长长的沉默,就象深夜里两人在网上的沉默,寒玎说:知道你在那 里,即使不说话,我,也是安心的。然后是两人微笑。 现在,还是长长的沉默,他看不见她的微笑,她看不见他的微笑。 北京太大了,我要转晕了。 有逸文陪你,你不会迷路的。 寒玎的气息一点点从听筒里渗出。忧郁,沉郁,安静,沉静。直达内心。 我,想,见,你。 天蓝蓝的,有着脆弱的干净,连天的阴雨终于停了。 空气清新的让人心醉。天际,竟然出现了彩虹。两道!! 街上的人奔走相告。多年不遇吧。 逸文和思程也驻足,在楼层的狭缝里看。外围的彩虹,淡淡的,若有若无, 有种迷醉的色彩。里面的,是明丽的七色。欢快的样子。 逸文忽然抓住思程的手,奔跑。 不远处,是北图高高的台阶,站在那里,可以避免楼层的阻隔。彩虹似乎要 长长久久的挂在那里,直到太阳西坠!直到两人脖子发酸! 逸文站定,牢牢的看着思程:两道彩虹,你,更喜欢哪一个? 逸文再说:要见寒玎,你有无准备? 逸文还说:可不可以,先看一看我的生活? 逸文第一次提及寒玎,逸文第一次邀请思程,逸文第一次在思程面前——有 些失态。 房间里有男人惯常的大意。 思程第一次来,当然是第一次。可是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窗帘是水色的蓝,阳台上有寿命很长的仙人球,沙发旁边堆着大片毛茸茸的 玩具。 这些,寒玎都说过,寒玎喜欢蓝色调的东西,寒玎喜欢仙人球的花,寒玎有 一堆舍不得扔掉的童年的玩具。 寒玎是不是就要从房间的某一个角落出来?思程无助的望着逸文。 逸文深吸着气,推开卧室的门。 有一个人,匍匐在窗前的腾椅中,像个脆弱的孩子。 思程知道,那是她要见的寒玎。思程惊鄂无措。 思程,这个故事是不是太残忍? 寒玎是百万分之一的概率,患了“先天性肌缺氧”,肌缺氧,肌无力。那是 一种残忍的病,一点点侵蚀人的生命。我或者也是百万分之一的概率,是寒玎唯 一的哥哥。 寒玎只有一个可以怀念的童年,那时,我们一起上树,滑冰,捉迷藏。八岁 的时候,他开始一点点的软弱。医生说,这是慢性的折磨,只能慢慢看着他萎缩。 二十岁或者是生命的极限。 寒玎的日子大部分在腾椅中度过,他的萎缩或者因为生命力的顽强来得晚一 些。直到二十五岁,寒玎终于支撑不住要放弃。 这个时候,在网上认识了你,寒玎的内心一点点的鲜活。寒玎的手连敲键盘 的力量都近乎没有。终于,你们认识半年后,我坐在他的机子前,帮助他和你聊 天。我只是敲字,寒玎说,我敲。 我传达寒玎的气味,我讲述寒玎的故事,那时候,我是寒玎。逸文是谁?逸 文不存在,逸文的心藏的严严密密的。逸文在思程心里从来没有过。是不是? 若你知道的是逸文,若你要来看的是逸文。那该多好!我会热切的说:来吧, 思程,小镇的重复会把你闷死的。来吧,思程,我不能保证你的新生活,至少, 我会帮你吸吮一些新鲜的生命。我知道你的点点滴滴,我熟悉你的节奏,你的韵 律。和寒玎一样,悄悄喜欢你!甚至——爱你。 可,你是寒玎的,我也是寒玎的。我们都有寒玎,我们没有自己。 这个故事是不是太残忍? 这个故事是不是太残忍?两个人的简单要变成三个人的纠缠? 寒玎的声音真真切切传达出思程一直熟悉的气息:思程,抱歉!让你陪我纠 缠这么久! 逸文,原谅我的自私…… 思程握着寒玎的手,泪流满面。然后,捧起寒玎憔悴的脸,吻,轻轻的落在 寒玎苍白的唇上。爱情,以这样——开始?还是以这样——结束? 思程继续做她的好班主任,乖乖女儿,唯一的改变是和怯懦的男友正式的果 断提出分手。 思程一个人继续在小镇日复一日。继续在黑夜里冷眼旁观聊天室的寂寞。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在聊天室的公共场所肆无忌惮的一遍又一遍的说—— ……思程,你,愿不愿意用两年的时间再熟悉我的气息? 思程微笑了。 是逸文!! 他打出的一串串字,被染上了欢快的七色,美丽的像那天悬在北京上空中亮 丽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