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林烁阳租的房子快到西四环边上了,周围看起来还真挺荒凉的。新建的楼盘, 虽然许多业主已经入住,可是小区建设还非常不完善,破砖破瓦的,楼前到处都是。 林烁阳租了一个顶层,非常小,建筑面积估计也就四十平米多一点,四面白墙,卫 生间里除了一个抽水马桶,一个洗脸池,就是水泥地了。没有多余的房间,就一个 屋,林烁阳还没收拾,被箱子占了大半,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大床垫,搁地上, 铺块布,就这儿睡了。 就这,一个月还要一千四,不含水电物业费。房东要求压一付三,林烁阳基本 上把自己工资卡上那点钱全提出来了,所以兜里没什么银子了也正常。 筱米米用热得快烧了壶开水,自己泡了碗面,端着,坐到林烁阳的身边。 “哎,很香啊,你不饿?”筱米米故意吃得很响。 林烁阳好像没听见,指间的烟就剩一点。 “我看这里也不错啊,我们简单布置一下就可以了。”其实,筱米米非常地小 心翼翼,说话都得挑好的说。她不问刚才的事,她不问房子的租金,她不问林烁阳 身上还有多少钱。她不说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她不对他发表任何意见。因为,她知 道他做出决定的艰难,她知道他是男人,有男人的尊严。 “米米。” “嗯?”筱米米终于盼到了林烁阳开口说话。 “吃完面我送你回家,这地方太偏僻,你自己走不安全。” “不要好不好?”筱米米企图像以前一样撒娇。 “米米,以后……你不要来找我了。”林烁阳说完扭过头去,拣起地上的烟盒, 又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筱米米手里的碗面倾斜,汤洒了出来。 “我不是你以前喜欢的那种少爷,我们不合适在一起……再说,我养不起你。” “……”筱米米很委屈地抿抿嘴,努力忍住就要留下的眼泪,“没关系的,我 可以每天都吃方便面,我不要你送我礼物,真的,我可以的,阳阳……” 林烁阳艰难地抬起手,搂住筱米米的头:“乖,回家”。 “不要!我不要!”筱米米紧紧搂住林烁阳的腰。 “米米,我有一个爱的女孩,我放不下她……”林烁阳轻轻拍着筱米米的背, 口中却说出了最无情的话。 “阳阳……”筱米米推开林烁阳的手臂,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睛里涌出,小鼻 子努力地呼吸,抽泣着几乎说不出话,“阳阳,你别赶我走……好不好?你别赶我 走,我不和她争……我就要那么一点点的地方。”筱米米双手拽着林烁阳的袖子, 引得林烁阳一阵阵心酸。“阳阳……我再也不强迫你说爱我了……我再也不用手冰 你了……我再也不揪你耳朵了……”“别说了。”林烁阳伸手去擦米米的眼泪。 “我去给你烧开水,你要洗澡。”筱米米猛地想站起来却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林烁阳冲过来,一把把筱米米揽进怀里。 筱米米在林烁阳的怀抱里,痛哭失声。 这一夜,筱米米和林烁阳一起睡在垫子上,直到天亮,筱米米一直紧紧地抓着 林烁阳的手,林烁阳一夜未眠,想了很多,却没有逻辑。昨天晚饭时,他一直想表 现得成熟,给爸妈看,借以求得他们的放心。不是不关心自己未知的过去,只是在 那个场合,林烁阳不想多问,因为看到妈妈的眼泪,觉得心疼,不知从哪一刻起, 觉得妈妈忽然变老了,妈妈无助的眼神林烁阳不忍回忆。为什么自己被卷进了这样 一个泥泞的沼泽,拔出一只脚,另外一只脚陷得更深……江天龙呢,也许他早就知 道,可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姐姐”怎么会在那天被魏姓老头那样 虐待…… 筱米米稍稍动了一下,眉头皱皱,好像在做什么梦。林烁阳轻轻地把毯子给她 盖好,轻轻地起身,来到阳台上,东面的天已经开始泛白了,北京,又是一个新的 清晨。 从日本料理店回家的路上,林妈一直靠着林爸的肩,林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司机觉得今天气氛不对,尽量把车开得平稳,也不敢像平时一样时不时和老板逗两 句贫。 “其实,”林爸摁灭了烟头,“我觉得阳阳真的长大了。” “我怕阳阳会离开我们,他为什么把房子、车、钱都还给家里……”林妈说着 说着眼圈又开始红了。 “我们阳阳是男孩子啊,相信我们儿子。”林爸拍拍林妈的肩,把“我们”念 得特别重。 接下来,两人却都无话,车子在三环上行驶,只能听到车轮压在缓行线上发出 的闷响。 “你记不记得……”林爸毫无缘由地提起。 “什么?” “那年我跟你说起的那个男孩……”林爸努力回忆着,尽量把事情阐述清楚, “上次阳阳过生日前,我们在他那儿看到那个头发长长的孩子……” “是啊,阳阳好像跟他很熟。” “印象里那个男孩就是这样的,眼神里一样带着点痞气,”林爸几乎是在自言 自语,“如果真是当年我遇到的那个男孩,阳阳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那年秋天,秋雨染红香山的枫叶,风里带着肃杀,路上行人匆匆。下班了,回 到家喝杯热茶是所有匆匆赶路人的希望。林烁阳的爸爸刚刚开了自己的公司,每天 自己开个破拉达,咣叽咣叽地走,要搁现在,肯定是强制报废的车。车拐进胡同口, 看到一个男孩,疲惫地坐在靠墙的台阶上,身边放着UNTI双肩书包,鼻子下面嘴角 边还隐约挂着没擦干净的血痂。本来,林爸对这样的街头男孩一向是从不关心,甚 至都不正眼看一眼。可是那男孩在林爸的拉达路过时抬头看了一眼,和儿子一样清 秀的脸,一样清澈无辜的眼神,只是多了一些这个年龄少年不应该有的警惕和猜忌。 林爸一脚刹车,拉达在男孩面前停了下来,男孩吃惊地想站起来,林爸发现他的脚 似乎有问题,男孩挪动它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显得痛苦。 林爸摇下车窗:“天都快黑了,下这么大雨,坐地上干吗?” 男孩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你家住哪儿,要不我送你回家。” “不用。”男孩的回答让林爸觉得非常冰冷。 “我没什么恶意,我看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大,你今年也应该高一吧,小小年纪 别学香港电影打架。” “你别管我了。”男孩的眼神落寞。 “算了,你要不愿意的话,”林爸从钱包里掏出二十块钱递出去,“不过下这 么大的雨,别在外面待着,打个车回去。” 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钱接了过来。 林爸笑笑:“我儿子马上就放学了,没准你还能看见他呢。” 男孩扭头走了,手扶着墙,林爸没猜错,他的脚的确让他走起来很难受。转个 弯,看不到了,林爸才重新发动车子。 其实林烁阳几分钟前就该从这儿经过了,他早就看见他爸的车停在那,早就远 远躲开,因为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孩,那女孩明明喜欢林烁阳却还要装得很强势, 让林烁阳给她买和路雪。因为是公认的校花,林烁阳觉得带着她也是件挺有面子的 事。其实现在想想,那女孩也只不过是发育得早了点而已,喜欢在和周围男生打情 骂俏的同时,假装不经意用乳房蹭一下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在瞬间迸发的电流里自 我陶醉,然后鞍前马后地满足她的虚荣。这所高中在北京是所区重点吧,林烁阳是 自费,因为中考成绩不是特好,他爸托了几层关系才把儿子塞进来,所以林烁阳不 太爱说话,但就爱打篮球。那个时候个子就已经有一米七几了,只是身体还有些单 薄。由于知道自己比别人帅,所以更端着点,女生还就喜欢这样的,尤其校花那种 类型的。那天校花吃完和路雪,一仰头:“你看我嘴边还有冰淇淋哪。”林烁阳尽 管非常不好意思,还是装得若无其事掏出纸巾给她擦擦。校花顺势搂住林烁阳的腰, 用带着甜味的嘴唇盖在了林烁阳的嘴唇上,应该说不算完全的接吻,可是校花的手 滑到了林烁阳的腰部以下。林烁阳却没有进一步的表示,校花失望得松开了手,其 实要说没一点反应也不自然,可是跟这样的女孩,按林烁阳当时的话说:做给周围 那帮傻逼看的,不来电。 典型的九十年代中期“少年爱情主义”。 林烁阳回到家自然没跟爸妈说放学路上的事,林烁阳的爸爸跟他妈说了路上所 见之后也没再提,同时也忘了质问林烁阳的晚归,使他得以逃脱。冰火两重天,不 一样的人生,他们的阳阳是阳光下闪烁的晶莹。 江天龙其实很感激当年那二十块钱,帮助他回到小姨的店,在那里洗了个热水 澡,包扎好脚上的伤。尽管素昧平生,刚才那个带眼镜的温和叔叔带给他的感觉如 此温暖。如果不是他说他儿子就要放学从这经过,江天龙很可能在那再多待会儿, 多听几句大叔的问候,只是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同龄的兄弟仍然在学校里幸福地听课、 泡妞、做作业,曾经厌恶的事一去不返后,也开始值得回味。他还记得那天晚上江 叔来家里找妈妈谈,妈妈的叹息和眼泪,第二天的早晨,妈妈红着眼睛叫醒他: “小龙,妈知道这很难为你,但是现在我们必须帮你江叔越过这道坎。” 之后江天龙迷迷糊糊跟着江叔拎着刀去砍人,迷迷糊糊去接货,迷迷糊糊地收 钱,慢慢地数额越来越大,越来越隐蔽。江天龙觉得自己就是他妈的一个黑道蓝领, 从来不看古惑仔系列,香港那么个弹丸之地,砍人都伸不开胳膊。 明明有个亲小姨在北京,妈妈却从来不让江天龙去看她,虽然江天龙到底干吗 去她也管不了,永远让江天龙管江涛叫江叔,尽管江天龙一直都知道江涛就是他爹。 江天龙亲眼见过妈妈坐在江涛腿上,两个人有说有笑地看着新闻,他们一看到江天 龙注意就赶紧分开,江天龙就当装傻,啥也不说。那时候还觉得奇怪,一个男的怎 么就能和女的那么亲,分开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直到有一天遇见林荔,才体会到 短暂的甜蜜,仍可以让人心痛欲裂。 直到有一天,江叔找来江天龙:“你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吧,不过,你要答应 我一个条件。” 江天龙点头。 于是江叔给他弄了个高中毕业证,考了成人,租了房子,来到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