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老头 作者:渔阳秋早 四楼的D 老头走了,走得很突然。 几天前还在楼道看到他,可转眼间就没了,永远地没了,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 他了,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有些凄凉和惋惜。 一连几天,从一楼经过,眼前就仿佛有一个苍老的背影在忙活,或在楼梯间捣 腾什么,或蹲在过道上收拾旧自行车。 听说他是在游泳时突发心肌埂塞死的。那个把他送进天国的地方很近,与他家 的北窗隔路相望,还有个吉祥的名字——惠盛隆,可惜没给他带来好运。 他这把年纪怎么会去那地方?他看上去有六十好几了。几天后方知原委,原来 是小孙子买了游泳月票之后没游几日就不想再游了,他不想浪费,便自报奋勇去完 成孙子的未竟事业,结果不幸以身殉职。 这是个特节俭的老头,住着百余平的新房还拣破烂,楼梯间门前经常堆满了他 拣来的废旧物品。 他走后,楼梯间门前的那几捆旧纸壳堆放在那好多天无人动。 一个门洞住着,免不了常碰面,碰面时经常是我主动与他打招呼,有时还聊上 几句。他喜欢养花,常把家里的小花盆搬出来摆在二楼缓步台的窗台上,有小辣椒、 小榕树、小金边蛇皮兰 ,差不多摆了一窗台。他还把大一点的花盆搬到楼下的绿 地,让花儿在大自然中自由地享受阳光雨露。 一天,下班回来,看到他正在栽一棵半人来高的木本花,叶子干巴巴的都快掉 光了。我问他为什么要把它栽到这里。他告诉我,这棵花是别人送的,没养好快死 了,把它移到这儿种下看看还能活不。看得出来,他是想借大地之力、自然之力挽 救这棵濒死之花。 我伸出手来,摸摸叶子,再摸摸树枝,凭直觉感到这花似乎是活不成了,可在 心底却也像D 老头一样抱着一线希望,也许它还能缓过来?也许奇迹能在这棵花的 身上发生? 可不幸得很,一个多月过去,也不见它活转过来,相反倒是越来干枯 了,最后只剩下一团枯枝在风中颤动。 他喜欢养花,我也喜欢养花,共同的爱好使我对D 老头产生了一些好感,认他 是一个热爱生活懂得生活的人,只是后来由于两家之间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心 中的这种好感不由自主减弱了少许。 我和他一样,都是进驻新楼才一年多的新业户,他住四楼2 号,我住三楼1 号, 离得特近。 进驻不到半年,我就发现大雨过后女儿所住的西卧室南墙有两块地方湿了,在 窗户两侧,各有二尺见方,我猜是雨水从抹得不严实的墙体渗进来了。 几天过后,湿处长出带毛霉斑,越长越多,斑斑驳驳地连成一片,十分难看。 我把物业和维修人员找来。他们先是认为外墙没抹好,拿防水剂来刷了两遍, 过了一个雨季没奏效后又决定用水泥重抹楼上两家的阳台边,也就是阳台塑钢窗与 阳台底墙、卧室墙体的连接处。因为他们又怀疑雨水是从这两个地方往里渗的。 楼上那两家,一家是我的楼上G 老师,一家就是D 老头。G 老师那一说就成了, 他家那很快就抹完了。而当轮到D 老头时,阻力就来了。 由于迟迟不见完工,而且雨季又要来临,我有点着急了,就跑去问维修队的工 头。脸有点胖肿、肤色黝黑的工头倒挺和气,他告诉我,不是他们不干,而是楼上 的D 老头说啥也不同意,至于理由嘛,一怕凿坏了他家的阳台,二怕凿墙惊吓了经 常卧床的病老伴。他们找老头谈过,好话说了一大堆就是不同意。工头用讨好的语 气问我:“要不,你去找老头聊聊……” 你们的工作还要我去做?……好吧,为了尽早把渗雨处修补上少遭点罪,我去 找好了,或许会管用,谁让我在这住呢? 过了两天,下班回来,正好在楼洞门外碰到了D 老头。 “你好啊 !忙什么呢……” “给花浇点水……” D老头答道。 回头看是我,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了,面色有些微红,脸上的那些老年斑似乎 也愈发显得突出了。 我侧面迂回旁敲侧击,把自己的想法渗透给他。在我向他诉了半天卧室墙壁渗 雨之苦之后,他终于听明白了,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嗫嚅了好长时间才吐出来 一句话:“你……还是去找物业吧……” 找物业?什么话?这种事还要找物业? 想了半天我也没弄明白这老头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在楼下又遇到了那个工头,我把自己找老头谈话的结果和疑问一并对 他讲了。工头笑了,他把声音放低,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这老头拣破烂! “他拣破烂与不让凿墙有什么关系?” 我说。“当然有了……他在这院内拣 破烂,物业不让,说过他几次,他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在与物业叫劲……” 工头的这番话着实让我吃了一惊,D 老头拣破烂?如果他不说,我怎么也想不 到这个花了几十万住着上百平新房的D 老头竟然还拣破烂?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换个思维看问题,拣破烂也没什么,富了更要节俭,这兴许还是件值得 在富人中大力倡导的好事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人家物业不让你老头拣破烂,有气你找物业撒去,不能把 我牵连进去,更不能拿我当盾当矛与物业那几个老太婆斗法呀? “你还是要与物业说说,让她们去找老头好好协商……”我对工头说道。“嗯, 行,我找物业说说看……”工头满口答应。 在以后的日子里,但凡遇到工头我都要问一问他找了没有,怎么样了,结果如 何?他说正在找,最后他告诉我这老头还是不肯答应,说是没时间。 没时间?那就等吧,什么时候有时间就什么时候修好了。这种事情不能太着急, 补个墙算什么,还是邻里关系重要。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又下了几场大雨,西卧室南墙未曾修补过的地方仍然有点 渗水,摸上去还是湿湿的。 在楼下,有时在路上,偶尔能碰到身着很不讲究且有些邋塌的D 老头,不过次 数明显减少。 我仍然与往常一样主动与他打招呼,他却有些不好意思,敷衍一句半句,不肯 多说。 不说就不说吧,他的心里一定也不是滋味,他的日子也不会比我好过。我想应 该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好好想想,等他想通了问题也就解决了。可是没想到,几天 以后他就不辞而别了。 他永远地走了,走得很急,没给自己的家人留下什么遗嘱,也没给我这个热切 等待中的邻居留下最后的答案。 他身后未竟的事业也只有他老伴或儿子来完成了。 不过这还要等一段时间。 在我心中,他虽然有点倔,但还是一个不错的老头,他不应该走得那么快。 出殡那天,我看到亲友们为他送行所乘坐的汽车后窗上贴着一块白纸,上面只 有一个数字:67. 也是邻里的一对坚持天天晨起锻炼的中年夫妇此时从我身边路过,“才67呀, 走得太早了,现在76都早,怎么也得87……” “就是嘛……”他们惋惜的对话在 我身后飘荡着,走出很远,余音仍在我耳边缭绕。 是啊,这D 老头平时很爱活动,总是不停地干活儿,因为老伴有病,他里里外 外一把手,很忙的。按理说,常活动的人身体都好,可他却没有按这条规律正常运 行,这也许就是通常所说的宿命吧。 已经有一个来月了,楼梯间门前堆放的几捆大件废纸壳仍然无人清理,但是上 面似乎又增添了一些小纸壳。是谁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