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表情 作者:东方古韵 当有一天,你一个淡然的微笑以及那眼角的皱纹,都能勾起我对你的想念。 我知道这一生你的表情深入骨髓。——题记 (一) 第一次去广州华南植物园,我蹲在草坪上看那株青梅,那是董必武副主席在 1965年种下的。一直对有个梅字的植物很敏感,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名字里也嵌了 个梅。在这之前我以为青梅和其他的腊梅一样,可是看着十多米高绿叶如盖的植 物,我莫名惊诧,因为我找到一种梅它是以这样一种姿态存在着,据说青梅是做 乌梅干、盐水梅、蜜饯的原料,可我从没想到它的树是这样的。 我蹲在那里看地下的纪念碑,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也蹲下来看。 我这人对陌生的人和物会略有抵触,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他也往我这 边挪了挪。 我再次往一边挪了挪。 我以为旁边的男人会适可而止,想不到他又往我这边挪了挪。我皱了皱眉, 想看清这个不识趣的家伙到底长了何副尊容。 我豁地站起身来,他竟也站起身来,我们俩打了一个照面。 他的眼睛含笑地看着我,在广州秋天的阳光中显得格外的温暖。 我一怔,脸瞬间红了。 “常海?怎么会是你?晕啊,我还以为大白天碰到色狼了。”话说了出来, 才知道我不小心戳到了他的痛处,心下有些不安,脸更红了。 “一枝梅,没想到吧?众里寻他千百度那后面一句怎么说来着?”他好像并 没介意我刚才用了“色狼”这个敏感的字眼。“我他妈的找了你3 年,这下总算 把你逮住了。” 我的全名叫易枝梅,可是熟识的人都叫我一枝梅。 “你没事找我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暂时恢复了常态, “你在哪儿学的一口的脏话?真难听。” “没办法,恐怕到死也改不过来了。我在里头整整待了4 年啊,接触的都他 妈的烂仔。整整7 年了,我他妈的想你的心都想烂了,你怎么躲到广州这鬼地方 来了?”他搓着手好像极度的兴奋引起了他的不安与躁动,“你还没变,见了老 子还会脸红。真他妈的神了。” (二) 1996年,常海因为强奸15岁的未成年少女入狱时,我心里痛得差点晕了过去。 1994年我大学毕业后就在成都四海广告公司设计部做设计师。公司是常海的 老爸开的,常海在业务部做经理,那时他老爸基本很少插手公司的事,常海等于 是公司的老总,大家习惯叫他常总。刚开始我们素无往来,只是偶尔在茶水间碰 到,客气地点点头而已。 我和他的熟识缘于一杯咖啡和一个表情。 那天我在茶水间冲咖啡,有些心烦意乱。早上我的上司范小刚把我叫去,把 常通公司的户外广告设计稿扔给我,对我大吼大叫:“你是猪啊?设计出这么白 痴的东西来,你的脑袋里除了风花雪月还能不能想点别的?”他对我拍桌子打凳, “我真怀疑你的脑袋是不是进水了?” 我从范小刚的办公室出来,心里像长了毛似的。他凭什么对我吼?还不是那 天我在野人酒吧看见他搂着一个吧妹,做了些猥琐不堪的动作。他发现我像参观 大猩猩一样看着他时已经晚了,其伟大而光辉的形象一旦破碎,我知道迟早我都 会成为他发狂收买或者报复的对象。只是当他拿着我最想买的化妆品十分谄媚地 找到我时,我却吐了他一脸的口水,我知道我有些过分了,但我就是无法忘记他 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却能做出那么恶心的事来。 我心烦意乱地想着,端了咖啡想找个座位。 一个人影在我眼前一晃,好家伙,我的整杯咖啡喂了对方一个满怀。 那人倒退了几步一脸怒不可遏的样子。 我的脸臊得通红。定睛一看,“对——不起,常总。我——我不是故意的。” 常海的眼睛瞪得溜圆,在我的脸上瞄来瞄去。他那灰白色西服上一滩咖啡水 让人惨不忍睹,他的面部表情从愤怒到震惊再到微笑可能用了一分钟的时间。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不知道该怎么办。心想这下可是完了,我一枝梅 的世界末日到了,我把上司得罪了不算还把公司二当家的给开罪了,我还是收拾 东西走人好过被人炒鱿鱼。 “一枝梅,你多大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还面带微笑。 “我——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多大了,你就准备炒我的鱿鱼?”我仰起头有些 誓死如归的感觉,“然后在开除我的那一栏上大笔一挥‘此员工23岁做事依然毛 毛躁躁不可久留’?” “23岁的小丫头片子,做了错事还脸红,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真不可思 议。”他连说了三个不可思议。“我以为女人过了16岁就不会再脸红。” “那是你不了解女人。”我还不太习惯别人把我称作女人,脸不觉火辣辣的。 “你的表情很特别,这是我25年来所看到的最生动的表情了。”他的眼睛不 停地在我的脸上瞄来瞄去,令我惴惴不安。 我忙乱地从茶水台上扯了一把纸巾递给他。 他没接,眼睛还在我脸上扫来扫去。“陪我坐一会儿,行吗?不用那么惊惶 失措的样子,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一杯咖啡泼在我身上这二十五年我也就遇到这 一次,可见机率很低。能够再遇上端咖啡的人还有如此丰富的表情,可见这里面 的机缘很是凑巧。这两项再加上我这个喜欢偷窥别人表情的人可能只能归结为缘 分。”他看着我瞪大了眼睛看他,又补了一句,“说了这么半天,你明白吗?我 们很有缘分呢。” 我瞠目结舌地听完他这一番高论,终于明白常总是对我的表情感兴趣了。 他捡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指了指他身边的位置示意我也坐。 我们的写字楼在第16层,我一向恐高,一走近窗户边上就有晕眩的感觉。但 想到自己的饭碗如今还捏在对方的手上,我横了横心还是坐下了。 “你好像有恐高症?”他看着我笑。 “你怎么知道?”我一惊。 “你的表情在走近窗户时有些变色,似乎有些畏惧。”他笑了笑接着说, “我想我如此和蔼的态度不至于吓坏你吧?” “你推断的蛮准的,我猜你大学不是学心理学就是逻辑学。”我试着阵定下 来也对他也来个推测。 “错,我大学是学金融管理。”他眉毛一扬有些得意,话锋随即又一转, “不过,我一向对哲学心理学很着迷,要不是我那老爸硬逼我,我说不定还捞个 哲学家什么做做。这点你还是有眼光的,孺子可教。” “那我再大胆地猜一下,你是不是不打算炒我鱿鱼了?”我的脸又一红,没 有心理准备在常总面前提到那该死的饭碗,但是现实却还是让我虚伪了一次。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足足两分钟,然后他移开,望向 窗外。 我屏息凝视,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 过了足足五分钟,他回过头来再次看着我。 “你这么单纯的女孩子原本不该有如此的心机。好在你的脸红了,证明你并 不习惯向原则妥协。如果我没猜错,在你撞到我之前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不 知道你因为什么而愁眉不展。但我想明白,你怎么会想到我要炒你的鱿鱼?为了 一杯咖啡的无心过失吗?这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他再次看了看我慌乱的样子说, “看来是你受了他人的气?这个给你气受的一定是你的上司?是范小刚吧?” 我低垂下头,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他好像能够洞穿我的心灵,让我无 处遁形。 “我又没做错什么,是他无理取闹。”我抿了抿嘴,愤愤地说。 “如果我前面没猜错的话,我琢磨你的表情,他是有什么把柄被你抓在手里 了吧?”他看了看我的反应,接着说,“他一向对听话的女孩子比较照顾。据我 推断,你肯定做了什么不服从他命令的事了吧?” “那也要他能让我服才行呀。”我嘟了嘟嘴有些不屑,想起范小刚在酒吧里 那副恶心的嘴脸我就生气。我这种直肠子,在尔虞我诈的商业社会显然行不通。 “你看来对社会很多的不良习性还不太适应,这就不难理解你23岁还会脸红。” 他看了看我又接着说,“其实很多东西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没看到的可能更恐 怖阴险。” “常总的意思我是不是可以推断为,你表面上是一套背后又是一套?” “这种理论请不要往我身上套,虽然我承认在某些人的面前我会伪装起自己。” 他再次看了我一眼,“范小刚是个人才,我一直希望能用人之长避人之短。看来 我错了,他可能会无意间扼杀了像你这样的人。虽然我今天还要感谢他对你的排 挤,无意间让我发现了你这块玉。” 看着他身上的那滩咖啡色的水渍已经慢慢风干,我的脸在他的注目下却发烧 似的红。 “有Boyfriend 吗?”他小心地问。 “嗯?有——有的。” “能——介绍我认识吗?” “这——有必要吗?” “有啊,当然有必要。我想知道是怎样的男人配得上你这副楚楚可人的样子。” 他眼里有着狡黠的微笑,“我一向以为女人生来是被男人追的,在我眼里只有两 种女人,一种是被我追的女人,另一种是我不追的女人。当然被我追的女人只是 凤毛麟角,目前我就遇到一个。” (三) “你在想什么?”常海打断了我的浮想联翩。 “我在想当年如果不是我倒的那一杯咖啡,你现在会怎么样?”我的脸一片 潮红。 “别,千万别这么说,老子在监狱里想得最多的还是那杯咖啡,它倒得真他 妈的妙啊。我这一生恐怕都无法忘记你红着脸站在我眼前的样子,那时我就想我 他妈的脚一蹬死了也值了。”常海看着我,很仔细地看,“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 你还那样爱脸红。” “人变老了这习惯也改不了了。”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没老,倒是我发现自己的黑发里多了不少的白发。”他看了看我,继续 说,“你长得有了女人的成熟风韵,你站在我眼前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睛。你的性情还是没变,对靠近的陌生人还是那样的局促不安。” “你也没变,总喜欢去凭空揣测别人。” “不是凭空的,你看你的表情,在那样专注地看地上的纪念碑时,还能感到 你对陌生人潜意识的抗拒。”他淡然地笑了笑,我看到了他眼角的皱纹。 “我以为是哪个不识趣的人呢。”我暗笑。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一个人来华南植物园干什么?” “我是被朋友拉来的,他们来选拍广告的背景。说这里秋天的树很美,我他 妈的一点也没看出来。”他一动不动地看我,“喏,他们还在河边看树,那种树 真奇怪长在水中,笔直而虬劲。老子庆幸对那树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才让我发现 了你。否则我这辈子不后悔死才怪。” 我皱皱眉,“你怎么满嘴流里流气的话?听起来真别扭。” “唉,没办法。你也不想想我在里面待的那几年,如果都文绉绉地说话还不 整天被打得鼻青脸肿?”他的脸有了局部的阴影。 “你——在里面受了很多苦吧?”我看着他的眼角,那里有着与他的年龄极 不相称的皱纹。 “算了,都是我活该,别提了。”他苦笑着,眼圈有些湿润,“现在想来那 些苦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让我想明白一件事,我对你的感情到底有 多深。” “有多深?”我脱口而出,连自己都不明白怎么那样迫不及待,脸再一次泛 红。 “你还是没学会掩藏自己。就像我还是没学会欺骗自己一样,看到你我的眼 睛里喷涌而出的还是对你的爱。”他怔怔地看着我,仿佛要在那一刻把我深深地 印入脑海中。“我他妈的怎么就不能忘记你?”他甩了甩头,脸部因为痛楚有些 变形。 (四) 我沉默。脑海里再次浮现起常海那错综复杂的表情。 那天我男友纪原正打电话给我,说下班后来接我,我支支吾吾地说不用了, 他追问我为什么。我说以后有事就到我的公寓里找,省得被同事撞见取笑。 我一向害羞他也没多问。那一天正好是我把一杯咖啡泼在常海身上的日子。 下班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是设计部最后一个走的,一个人坐电梯一向是我 的习惯。日常的时候我总是这样,远离热闹的人群。没有人在身旁的时候我会觉 得放松,心会觉得更接近自由。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更像个小孩子,那样畏惧生人 的目光。 我在脑海里再一次回顾着和常海碰面的那一霎那,如果不是我惊惶失措也不 会把整杯咖啡都泼在他的身上,他那时和我还有一段距离。我清楚地记得他的目 光有些犀利,在五步之外亦能感受到他深深的寒意,那是能洞穿人心灵的目光。 我害怕一切我不能把握的东西,他的目光在那一刻让我颤栗。 我走出电梯,觉得身上忽然触摸到一种东西,那是一种十丈之外就能感觉到 的目光。 “想不到你每天都会这么迟才下来,希望不是我这个老板太苛刻的缘故。” 常海看见我出来眼睛明显的一亮,笑着迎了上来。 “常总找我有事吗?”我报之一笑,尽量不让自己脸红。 “没事就不可以等一下你吗?如果我说我从今天开始想体恤民情,你会有什 么想法?”他眼睛紧盯着我的脸。“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我一脸的狐疑,心下却激烈地打起鼓来,常总不会 是对我感兴趣了吧?我的脸红又一次把我出卖。 “我发觉你很喜欢神游。看你脸红的样子,是不是猜到我请你吃饭的意图了?” “什么意图?”我的心总是和嘴悖离。 “你放心绝不是色狼的意图。我只是想正式开始和你男朋友角逐。”他看着 我若有所思地笑,“不会吓坏你吧?” 我的脸泛着惯有的羞红,以致纪原正走进大堂的时候我竟然毫无知觉。 “一支梅,下班了怎么还不走呢?我在楼下等了你二十分钟了。”纪原正一 脸的不高兴。 “原正,这是我们的常总。”我红着脸指着常海给他介绍。 “哟,是你们老板呀?幸会幸会,下班了还要做工作报告呀?”纪原正夸张 地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轻笑着调侃。 “不是公事,是有点私事。”常海毫不掩饰地说,“我刚想请一支梅去吃个 饭,你来了更好,我想正式向你宣布一件事。” “什么事?不会是想做我和一枝梅的证婚人吧?”纪原正拖着阴阳怪气的腔 调说。 “你们要结婚了?”常海看着我的脸有些大惊小怪,“那么我今天的决定看 来赶得比较巧哟。” “呵,你有什么决定?” “我想和你公平竞争追她,一枝梅最后选择谁还是未知数呢。”他们俩彼此 紧盯着对方暗暗较上了劲。 “我说今天怎么平白无故让我不来接她呢,想不到快结婚了半路却杀出一个 程咬金来。”纪原正一脸的恼怒却要装着若无其事地接受挑衅,“竞争就竞争谁 怕谁? “原正,我不许你对常总这样说话。结婚的事你从来没提过,再说我们认识 才两年还不够完全了解。”我的脸涨得通红,纪原正语气里的不恭让我很不舒服, “你们俩要想怎么样我不管,不过别把我扯进去。” “怎么不扯你进去?你现在是女主角啊,你没看见别人在上演横刀夺爱的戏, 没你这主角怎么行呢?”纪原正阴阳怪气的腔调让人实在受不了。 1995年初,纪原正通过我的一个同学介绍和我认识,他在四川联大教英语, 也算一高级知识分子,我们俩人交往了快两年,关系波澜不惊。说实话我挺喜欢 他不瘟不火的性格,但平时看着他挺厚道的一个人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现了原形。 纪原正和常海两个人谁也不放松谁,看那样子极有可能当场就大打出手。我 一看那架势扭头便走。一来想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二来我也不想让公司其他部门 的人看我的笑话。这种桃色新闻极大的乐趣是可以让很多好事之徒添油加醋讲上 几年。到那些唾沫星子都足可以把人淹死的时候,大概我就成精了——自命清高 的人眼中的妖精。 我出了门,随即拦了一辆TAXI绝尘而去。 我隐约看见常海追了出来,只是我回头时他的身子越来越小,从一个小黑点 幻成一团空气。 (五) “你呢?一个人来华南植物园就看这株青梅?”常海看着我的眼睛轻声地问。 “不,我老公和儿子在那边。”我指着那边草地上的一群人说。 “你——结婚了?”他的眼睛睁得像灯泡那么大,如果可能他愿意把眼珠子 也挤出来以示他的惊讶。 “这么多年了,你以为——我还会单身么?”我的眼圈一红。 “我——我对不起你。”他试图安慰我,但却有些局促不安。 我垂下头沉默了良久,心里翻江倒海的抽痛。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你不觉得你这话说的太迟了?” 他转过头循着人群的方向望着,呆呆地望。 他再次转过头来时,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我以为还可以弥补你,”他昂起头像头受伤的狮子一样咆哮,“我他妈的 以为你还是我的,你始终都是我的——”他抱着头蹲下去,痛苦地抽泣。 我站在他的身旁,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他不是常海,7 年前的他是那样的 志得意满不可一世。据说他被送上警车那一刻,他的头都是高昂着的。眼前这轻 轻颤栗着的人看起来是那样无助与彷徨,他的痛楚连接着我的心脏,让我痛如刀 割。 “常海,请你不要这样。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即使我还是单身你以为我们还 可以回到从前吗?”我以为这几年我已经足够的麻木,可是看到他这样我的心还 是汹涌澎湃的痛。 几个男人向我们这边走来。其中有一个足有300 斤重,走路的样子很滑稽, 让我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企鹅。他走过来拍了拍蹲在地上的常海,我怀疑他如果稍 用点劲一定把常海拍到地上趴下。 “怎么了,海哥?”他疑惑地抬头望着一旁手足无措的我。 “他——他好像不舒服。”其实瞎子都看得出常海在哭,沉闷的中音从喉节 地送出,低沉而郁闷,双肩极有节奏地起伏着,像极了受伤的野兽痛苦的痉挛。 秦远飞牵着我6 岁的儿子走过来,小家伙手里还拿着泡泡在吹。 我笑逐颜开地迎上去,虽然动作很快,但我相信他并不会察觉,这世上像常 海那样能洞穿我心灵的人恐怕没有第二个了。“远飞,你们怎么才过来呀?”我 摸了摸儿子的头,他已经撒娇似地往我怀里蹭。“思海,饿了吧?我们这就去吃 肯德基,我要和你比赛吃鸡翅。” “妈咪,上次你输了,我吃了四个鸡翅,你才吃了三个,还耍赖皮让爸爸帮 忙咬了一口。”小思海嘟着小嘴很生气的样子。 “那这次让你爸作裁判好了,我绝不耍赖,我就不信还赢不了你这黄毛小子。” 我牵着思海的手准备走开,手却有些发抖。 “不行,我爸这人经常作叛徒。”思海一边扭动着小小的身子一边跺着脚说。 “阿梅,那人你认识吗?”秦远飞问。 常海已经站起身来,眼睛红红地紧盯着我和思海。 “不——不认识。”我的脸还是红了,我想再过几十年我也不是撒谎的高手。 “哦,那我们走吧。我肚子实在饿了,我还听到思海的肚子在咕咕地叫。” 秦远飞笑着一只手牵了我一只手牵着思海,大步流星昂首挺胸地从常海的眼前走 过去,我隐约感到常海的眼神都直了,如果可以喷火,我相信十倍的我们都已经 成了灰烬。 (六) 我那天把常海和纪原正扔下跑了。之后我一直躲着他俩。 成都的春天湿湿滑滑的,1996年的春天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有时候想躲一个人也是无比艰辛的一项工程。常海主管业务,原本 经常在外面跑的,可那段时间我却常常在设计部见到他奔波的身影,据范小刚说 常总是对设计部有了宏伟的发展计划,所以大会小会不断地开,连我这个无名小 卒也不得不列席。顺便补一句,自从和常总有了那杯咖啡的亲密接触后,范小刚 对我的态度有了180 度的转变,还时不时在会议上夸赞我几句,弄得我晕乎乎的。 当然我莫明其妙地被他指使来做会议记录,我寻思那几个秘书没事干让我作记录? 估计公司对我会有所行动。 范小刚贼眉鼠眼地说你不是懂设计吗,那些秘书对专业术语不懂弄的会议记 录连专家都看不懂。这理由多充分,我还有什么话说? 借着我给常总递会议记录的机会,他总会留下我谈谈工作再谈谈别的。他不 再对我说要追我的话,不过那行动却表现得昭然若揭。 他没有再提当天我把他和纪原正扔下跑了的事,毕竟并不光彩。 这样的日子过得看似平静似水,内里却是激流暗涌。 那段时间我莫明其妙仿佛成了常总的小秘,不要误会哟,是秘书的秘。他说 要去考察广告的大环境,于是我被派去做他的跟班。理由很简单,他的秘书都不 懂行,非要一个搞设计的陪同方可。那时每一个设计师手上都有大把的作品要跟, 就我被范小刚弄得好像清闲的不得了,于是派我出去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这寄人篱下也不过如此吧?我被他们指挥得团团转,好在出了公司的门,常 海就拉下他总经理的面具和我嘻嘻哈哈,公文包行李箱在机场车站都他一个人拎 着,倒像他成了我的跟班。我不禁暗自好笑,早知道他心怀鬼胎,活该他倒霉遇 到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做苦力的活就只有轮到他了。 1996年2 月14日,这一天是什么日子,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和常海还在深圳 小梅沙,上午办完公事后回成都的机票没有订到。这让我很意外,如果电话不是 我打的,我一定会怀疑是常海那家伙使坏。但是的的确确没有了回成都的机票, 我和纪原正约好了在丽人行烛光晚餐,估计他会有所行动。自从那次和常海打了 照面后,他忽然对我表现出了高度的热情,三天两头地送玫瑰,把个设计部的同 事酸得一愣一愣的,都说我幸福得一塌糊涂。我这才知道男人都是喜欢从别人口 里争食吃的,越得不到越起劲。 看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常海却在一旁大讲做雷锋树新风。说这情人节人 家两地的情人鹊桥相约,你就别凑热闹了,把这机会让给别人吧,积积德说不定 会找个好老公。听他那口气快把我气得背过气去。 记得那天我把他和纪原正扔下了不管。他狠命地打我的电话,我原本是不接 的,结果住我隔壁的一阿姨跑来叫门,说你的电话怎么老不接呀?吵得四邻不安 的你还要不要人活了?于是我恶狠狠地接了,常海就只说了一句话:一枝梅呀, 你找男朋友也找个有水平点的呀,一点都激发不起我的斗志。我听了差点没把电 话给砸了。 横竖是回不去了。常海说这样耗着还不如找点乐子。 深圳的春天阳光明媚,虽然游泳的人不多。但小梅沙的海却似温柔的处女。 我不知道常海为什么会带我来小梅沙,因为那时并不是旅游的旺季,他说约了客 户在那里谈公事,我也不便有所置疑。 小梅沙,素有“东方夏威夷”之美誉。那时还不像现在那样热闹,大部分海 滩还没有开发。按照常海的话说春天的小梅沙,少了夏日的喧嚣多了几许宁静, 更加妩媚动人。 我和常海的房间只隔了一个小阳台,前面是大海。为了机票的事我愤愤不平 地睡觉去了,没有响应他找乐子的号召。醒来时阳光轻轻地洒在窗台上,像金黄 色的麦穗。 我很容易忘记这是在旅馆里,穿着睡衣就跑到阳台上去了。 当我发现常海那只有看稀有动物才有的目光在隔壁阳台向我不停地扫射时, 我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 “一枝梅,一起出去散步好吗?”他们眼睛还像机关枪似的在我身上扫射。 “去去去,看什么看?等我换好衣服。”我一溜烟地躲回去穿衣服。 深圳的春天真的很暖和,在成都穿来的几层毛衣都收进了行李箱,顺便在深 圳挑了一两件单衣,白色的,是深圳靓女们喜欢的款式,用常海的话说特摩登, 如果穿在一枝梅身上那不放倒一片才怪。 我穿好衣服,就听到了敲门声。常海这家伙一定是在门口数着我穿好了衣服 才敲门。 我把他让进来,他眼睛就一眨不眨地在我身上溜来溜去。 “你能不能学得斯文一点儿?整个一饿死了投胎的色狼。”尽管我这样骂他, 但我还是禁不住脸红了。有时候我真想把我的脸皮练厚一点儿,让别人看不到我 心里的惊慌忙乱。 “斯文?纪原正就斯文了,你真心说说你喜欢他吗?你了解他多少?他心里 想什么你知道吗?”常海有些激动。 “这同斯文没关系。感情的事不是一两个字能说的。”我叹口气。我一直觉 得我对纪原正还是有感情的。被他一问,我忽然觉得我这两年的感情都只停留在 表面了,纪原正内心到底怎样我并不了解,而且我也不善于了解别人的内心。 “一枝梅,你还是太单纯了。”他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希望你不会 为纪原正哭,即使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他会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纳闷,而且有些恼火他的口气,好像他比 我还了解纪原正似的。 “走,出去散步,外面阳光正好。不谈那么遥远的事。”他拉了我就往外走。 我挣脱了他的手,像丢掉一烫手的山芋,身子一下子蹦出去一丈远。我这人 有个坏毛病,对男人的手敏感,当然对其他的亲密接触也敏感。 常海对我的毛病已经了解得够深刻了,但还是像见了外星人的样子瞪大了眼。 “一枝梅,你的毛病够深沉的哈?我看你快没得救了,幸好你遇到我。”他 诡秘地笑。 “遇到你怎么了?”我们俩进了电梯。 电梯里就只有我们俩,常海的眼睛贼溜溜地在我脸上瞟。他挨我很近喘息声 清晰可闻,我往一边站了站,离他远了些,他又往我这边挤了挤。 “遇到我,就专治你这些毛病的。”他嘿嘿地笑。 “你有这么厉害?我咋没发现?”我强行按捺住自己有些慌乱的心。 “你没发现?那你太没眼光了,想当年我把我们经贸学院那一帮自命清高的 女生治得一愣一愣的。你——我就不相信治不了。” 他看着我,那眼神——如果他眼睛是绿的,一定很像一匹饿狼。 我忽然想起了纪原正在我走时给我的电话。他竭力反对我和常海出差,而且 还在情人节期间。他警告我:“常海这人像匹饿狼似的,你小心被他吃了都不知 道。” 我心里咚咚跳着。电梯的门终于开了,我一下冲了出去,差点把进电梯的另 一个人撞倒,那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七喜”,我那时不懂粤语,还以为是什么 好玩的东西。后来知道是骂我神经病,我把这事讲给常海听他笑了我很久。 “一枝梅小姐,你也淑女一点好不好?一惊一咋的把我也搞得神经兮兮的。” 常海追上来一脸的坏笑。“你要是把别人撞成一级残废,我看把你卖了也不够赔。” “我就那么不值钱?”我一脸的不高兴。 “不是你不值钱。你没看别人一嘴的牙齿都是金光闪闪的,就你——顶多赔 他几颗牙齿。” “没有吧?就那么一闪你连别人的牙齿都看见了?” “也不想想我是做什么的?不是我吹,我只要瞟他一眼,就知道他多少斤两。” “多少?” “一个发财没多久的暴发户,顶多超不出500 万。” “何以见得?” “武装到牙齿的人不是暴发户就是二百五,这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那我连瞎子都不如了?”我的脸皱成了六月的苦瓜。 “你嘛,是个例外。这世上顶多就存活一例。再多,真让人受不了。”他看 看我一脸的愠怒,还继续说,“不过我也就看在这一例的份上才希罕,你嘛就是 活化石。” 不知不觉的竟到了海边,一望无际的海水倒映着天空的湛蓝。明媚的蓝,似 一块温润的碧玉,美得让人窒息。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对着大海高声地呐喊。 “一枝梅——是活化石——”常海扯开他的大嗓门向大海吼叫。把我吓了一 跳,我看见远处几个在海边撒欢的人朝这边望了过来,我的脸不觉有些发烧。 “你扯着破嗓子喊什么呢?” “你也喊啊。”他对着我傻笑,我忽然觉得他的眼睛明亮得像这春天的阳光。 他已经脱了皮鞋光着脚丫子站在沙滩上,一脸的笑,十足一个顽皮的大男孩儿。 我的神经忽然像弹了出去,放松放松再放松。 我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大笑着向大海吼叫起来,“常海——是只大灰狼——” 我看见他的眼睛开始爆凸,手舞足蹈地准备扑过来,我知道情况不妙扔了鞋 就开始跑。 常海在后面追,嘴里叽哩呱啦地嚷着什么。 我觉得那天的阳光真好,当我累得跌坐到沙滩上,他扑过来把我抱在怀里。 我竟然没有躲闪。我倒进他的怀里哈哧哈哧地喘着粗气,他也哈哧哈哧地喘气, 两个人的样子像极了两只跑累了趴在地上的狗。 “梅,你喜欢我吗?”他趴在我耳边喘着粗气。 “不——喜欢。”我调皮地拉长语调,还在喘气。 “讲正经的,机灵鬼。” “讲正经的,你喜欢我吗?”我反问。 “喜欢——常海永远都喜欢一枝梅——”没想到他又扯开了嗓子喊起来。 (七) 自从在华南植物园见到了常海,我那段时间就经常失眠。 一闭上眼睛,我就看到常海的样子。虽然已经不是7 年前那阳光明媚的样子, 可是在我心里除了那眼角的皱纹,他什么也没变。连说话的腔调都依然带着往日 的油腥味儿。 我还爱他吗?我一次次地问自己。找不到答案。如果找得到答案我想我可以 忍受这漫漫长夜的孤寂。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多少次在这样的夜晚坐起身来,看着一旁熟睡的秦远飞。 他的呼吸永远是均匀的,像个婴儿的呼吸,圣洁而温婉。 我跟了秦远飞7 年,这7 年里我的脑子里一直丢不下常海的影子。而秦远飞 却像呵护小思海一样呵护着我,他一日日助长着我的任性。我记得怀着秦思海的 时候,我想吃杨梅,一想起它来就口水长流。那时市场上还没有新鲜的杨梅卖, 秦远飞从广州坐了几个小时的车赶回清远英德的乡下,专程爬了一次山给我摘了 一背篓。他当时鼻青脸肿地回来,一问才知道差点从山崖上掉下去。把我公司的 姐妹感动得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抹,发誓说不嫁个秦远飞这样的男人这辈子真是 白活了。 他还是个难得的好爸爸。小思海长这么大,我带他的时候很少,每天睡觉前 他总缠着他爸给他讲故事,他的耐心真好,从董存瑞炸碉堡讲到青娃王子和公主 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总讲到小思海睡着了,然后来哄我。我在厅里看电视看到眼 皮都抬不起来还赖在沙发上,总要他把我抱到床上,还要耍赖不想走。那样的日 子即使是回味起来都是如此的甘美。 如果不是常海,我想我的生活将如此这般幸福地滑行。 他来了,那样痛苦地抽痛。竟像在割我身上的肉。我如果能够无视他的存在, 我想我会活得更加幸福。只是这一切都只是如果。 2 月14日,我和常海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进展。我想那一天有很多像我们一 样的有情人走到了一起。 有时候你和一个人交往十年你也未必想付出自己的真感情,有时候你和一个 只相识一两天的人你却想向他托付终身。这便是爱情的化学作用,反应的时间长 短有时候并不能决定这段感情维系的长短。 我和常海坐在小梅沙的咖啡厅里。眼前是摇曳的烛光,粉红的温暖映衬着我 们闪耀的眸子。 这世界是多么的奇妙,在这之前我还曾设想坐在丽人行摇曳的烛光里,倾听 纪原正对我爱的表白。 常海想抓过我的手,我照例是反应过敏,一缩手时差点把一杯咖啡撞倒。 他横了我一眼,“你不要激动好不好?” 我的脸霎时红了,只是有烛光照着并不明显。 “当然——你不激动当时就碰不到我,碰不到我,也就没今天的烛光约会。” 他摇头晃脑的甚是得意,我真想跳过去咬他两口。 那一晚回酒店,当我们各自走回自己的房间,在闭门的一瞬间,我竟有了依 依不舍的感觉,我枉自猜测常海和我有一样的感觉。 我关上门,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眼睛里燃烧着幸福的火焰,如果这火焰可 以烤红薯,我想我可以烤一大堆。 我站在镜子面前,镜中的自己在傻傻的笑。但我也不知道在笑啥,只知道心 底充盈着幸福,那一天常海的一举手一投足乃至一个挑逗的眼神都令我傻笑上半 天。 我听到敲门声的时候,还坐在镜子前傻笑。 直到开了门,常海站在我的面前。他看见我一脸的傻笑说了一句,“一支梅, 你在笑什么呀?” “都是给幸福闹的。”我低下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唉,没想到我的一支梅幸福起来是这副德性。啧啧啧,千古奇观啊。”他 一脸温柔的笑堆积起来,有浓得化不开的柔情。我甚至怀疑那是不是曾经对我嘻 皮笑脸玩世不恭的常海。 “洗澡了吗?”他问。 “没有,刚刚就傻坐这儿直到你敲门。”我低低地说,蚊子般的声音。 “你真是可爱的紧。”他冷不丁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嗖地窜了出去,蹦出了一丈开外。 常海的眼睛瞪得老大,先是吹胡子瞪眼然后是哈哈地大笑,直到笑得直不起 腰来。 “哎呀,真受不了你。也不知道纪原正这家伙是怎么守你两年的。这耐性拿 不准是去五台山修炼了三五十年的才敢碰你。” “后悔了吧?我知道你们这些男人都猴急,遇到我这样的人你们就没辙。” 我得意地笑。 “先别得意,我早说了我专治你的毛病,我还不信会栽在你这丫头片子的身 上。” 我没理会他收拾衣服去洗手间冲澡。奔跑了一下午,疲乏了就想轻松一下。 其实我心里在打鼓。常海靠近我总给我一种不安的感觉,这种不安源自于身 体内部某种化学成份在激烈地变化与燃烧。 暖湿的水冲打在我光滑的肌肤上,从脚底到头顶就有一种欲望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执拗地缠绕在我的体内。以致我用毛巾包裹着自己,擦拭完身上的水渍, 穿上睡衣时我的手和心都在抖动。 我走出去。这是我第一次穿着睡衣主动在一个男人面前出现,脸上不由得有 些火辣辣的烫。 我的头发上还滴着水,常海拿了一条干毛巾靠近我。 “你别敏感哈,这次我先给你打声招呼,免得你跳起来八丈高,把房顶冲垮 了我没钱赔。”他轻轻地揉搓着我的头发。“你穿睡衣的样子像只小白兔,我估 计你窜出去我一定追不上,所以我先打声招呼,如果我有什么敏感的动作,你千 万要忍住。”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婆婆妈妈那是为了对付你这种活化石。对了头发擦干了,我想进行下一 步动作,一支梅小姐,我可以吻你吗?”他眼里深情款款的样子仿佛是装出来的。 “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对了有点像‘一支梅小姐,我可以和你跳舞吗? ’这是大学里听得最多的。可惜我不喜欢跳舞,只喜欢听音乐。”我笑。 “我来了哈,你准备就续了吗?” “没见过像你这样没情趣的人。” “没见过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他的嘴嘟咙着已经压在了我的唇上。 一股暖湿的气流从他的舌尖传导给我。 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一把推开他问:“接吻时舌头属于绝缘体还导体?” “笨蛋,当然是导体了。你脑袋里怎么尽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瞪大了 眼睛像是看稀有动物,“而且同书上讲的一致,导体的电流强度与导体的电阻成 反比。” “什么意思?” “笨蛋,非让我说出来?要不要我示范给你看一下?” “那你示范一下。” 他的嘴唇再一次压在我的唇上。我激烈地挣扎了一下,他更加激烈地用舌头 钻进我的舌根部。我的挣扎越来越绵软无力。 他放开我,笑着说:“配合得挺默契的嘛,就像这样。” “像哪样?” “笨。怎么就不明白呢?看来你初中的物理一定不及格。要不老师在讲课时 你在开小差。” “鬼话,我初中的物理在年级前三名呢。” “那就是你不求甚解,不善于理论联系实际。” “你联系实际,就这样联系的?你脸红不红呀?” “我的脸比城墙倒拐还厚,想我脸红下辈子吧。倒是你脸红的时候让我总想 啃两口。”他眼睛盯着我的脸不怀好意地笑。 他的手像火钳一样夹紧了我。 我涨红了脸。已经感到一种欲望像潮水一样向我袭来不可遏制,我在浪尖上 起伏,试图抓住一些东西,汹涌澎湃的潮水又向我袭来令我有些晕眩。(八) 我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醒。疲惫地睁开眼,一束温柔的灯光照在床头。 秦远飞温柔地看着我。“梅,怎么了?做恶梦了吧?在梦里喊得那么响。” “嗯。也许是吧。我喊什么了?”我心里一紧张脸就会变红。 “没听清。睡吧,好像很晚了,你明天如果起不来就不要去上班了,我给你 公司请个假。”他体贴地拍拍我的肩。 “不行,我明天约了广告客户看设计方案。你早上还是叫醒我吧。”我疲惫 地说。 “梅,你这段时间怎么了?好像瘦了很多。”秦远飞一只手伸过来把我揽进 他的怀里。 “没——没怎么呀,可能是工作太紧张了吧。”我抢白着。 “要不你把工作辞了吧。我看着你这么累我就心疼。我听说现在的广告公司 都是折磨人的,你看你整天加班,累得不成形的样子,我都想把那老板给干掉了。” 他搂紧了我,“要不——你来我公司吧,做我的秘书。我天天看到你心里舒坦, 公私两不误。” “算了吧,让别人笑话。你睡吧,我起床看会儿电视很快就能睡了。”我准 备披衣起床。 “梅——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我是你老公,你不可以告诉我吗?”他一 把拉紧我。 “没,没有啊。你多心了吧。”我的脸火烧火燎的。 “你不是个爱撒谎的人,撒谎也撒不像。”他沉默了一下,“是不是那天在 植物园里碰到的那个男人?” 我没有出声。常海那颤抖着啜泣的样子宛然就在眼前。 “那是我猜对了?他就是常海吧?” “常海——你怎么会知道他?”我一愣,记忆中我从未在秦远飞面前提到过 常海这个人。 “他回来找你了?你心乱如麻了?” 我沉默,心乱如麻,这个词用得多好。我的心现在正是乱七八糟的理不出一 点头绪来。 “梅——你这样折磨自己,我看了很心疼。我以为你能好好地调整好自己, 可是你却在摧残自己。”他抚弄着我的长发,自言自语地说,“这头发多漂亮啊, 剪了又长,长了又剪,已经多少次了?我还记得7 年前你一头短发俏皮可爱的样 子,但是却是憔悴得让人心碎,就像现在这样。那个常海值得你为他付出这么多 吗?” 我沉默,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落。 如果说值得与不值得,我想没有一种爱情是可以说得清的。 1996年的春天。我和常海有了不可告人的关系。于是我理所当然地去四川联 大找纪原正,以便尽快结束这三角恋爱的关系。 我去的时候,他宿舍的门紧锁着。我猜想他上课去了,于是我最后一次用他 给我的钥匙开了他的房门。我看见的一幕至今还让我心跳加速血管爆凸,他当时 的动作正在扯那个女生的衣服,红格子裙已经拉到了膝盖上。 他看见我,一把推开她。那女生吓得哆哆嗦嗦的样子十分的可怜。 我用力地把钥匙扔给他。“纪原正,你真无耻。”那一个女生以前我是见过 的,来送过英语练习试卷。 我冲了出去,他在后面追。我没命地跑,我想我再也不愿见到这等衣冠禽兽, 连说再见都没有必要,他浪费了我两年的时间,表面上无比老实的一个人,想不 到恶心成这样。我忽然想起常海对我说过的话,有些人是不能看表面的。而我最 大的缺点就是只看别人的表面。 那一天任谁的电话我也不接,把自己关在两室一厅的公寓里,眼泪泛滥成河, 一条床单被我当成了手绢。纪原正是我同学介绍给我的,那个同学从初中到大学 一直和我同班,这非常难得。我一直很珍惜和他的友谊,和常海有了感情纯粹是 意外事故,我还在想怎么向他解释,可是这倒好原来他不过是给我介绍了一个披 着人皮的狼。 常海把门拍得震天响时,我的眼睛已经红肿得像颗滴水的蜜桃。 他一进门就嚷起来了,“我的大小姐,你不要玩失踪好不好?吓得我满世界 找你,还以为你被拐卖幼女的人贩子给卖了。”他看着我红肿的眼睛,夸张地大 笑,“天啦,你这是在上演《悲惨世界》吧?哭得像猪一样,难怪关起来不敢见 人,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我扑倒在他的怀里肆无忌惮地哭。 “好了,没事了。”他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好像他是在哄小孩子,“是被 纪原正欺负了?你倒是说说话呀。” 等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我看到的一切痛述给常海听,他就只说了一句, “我早说他这人靠不住。” (九) “易小姐,您的电话。”我的助手小钟进来找我,我那时正在接待一个客户, 和那个暴发户解释了半天我的创意,他好像根本没听懂。虽然把冷气开到了16度, 我的头上还是开始冒汗。 我如释重负,把客人推给小钟自己逃出了会议室。 “喂,您好,飞马广告公司易枝梅,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例行公式的 问候。 “梅,是我。”常海的声音通过电话的传导有些变音,但变成灰我还是能分 辨出来。 我的心一下蹦到了嗓子眼。沉默。 “我想见一见你,可以吗?”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不可以,我想我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我有些激动。 “你就当是见一个远方的朋友或亲戚不可以吗?” “可你不是我朋友也不是我亲戚。” “那我是什么?” “常海——你不要逼我。” “我他妈的是你什么人?”他对着电话吼叫,震得我的耳朵嗡嗡地响。 “常海——你要我说吗?你是我最想见又是最怕见的人,我说了又能怎么样 呢?”我哭了。“7 年前我们已经错过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梅——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给你机会——谁给我机会?谁给秦远飞机会?谁给秦思海机会?”我对着 他怒吼。随即挂断了电话。 7 年前我受伤无助的时候是秦远飞收留了我。当所有的朋友同事都骂我是狐 狸精扫帚星时,他把我带到了广州,从此远离了那个伤心欲绝的地方。 7 年前那个夏季的深夜12点。我公寓的电话响起来,像报警器一样刺耳。 我没有接,我知道是常海打来的。屋子里闷得快爆炸了一般,我在房间里踱 来踱去,我想热锅上的蚂蚁也不过如此吧。 就在那一天下午,我和常海在丽人行大吵了一架。原因是他看见我和纪原正 在丽人行喝咖啡。 他冲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 “一枝梅,你还舍不得这只白眼狼呀?” “我什么时候舍不得了?你这人一点道理都不讲。” “那你们喝咖啡还喝得眉飞色舞的?” 其实那次不愉快后,我同学和纪原正便上门向我郑重道歉,说了一大通那个 大三的女生死皮赖脸地缠着纪原正的事。最后说即使是分手了大家也不要弄得像 仇人似的。我虽然不相信纪原正是清白的,但也觉得没有必要树一个敌人。 “偶然碰到了,我总不能轰他走吧?” “哟,常总。你管员工管得还挺宽的,她和谁喝咖啡还要向你打报告啊?” 纪原正假装糊涂。 常海端起我面前的咖啡就泼在了纪原正的脸上。 纪原正的脸红一块白一块顿时成了酱油铺,呆愣在那里没了声息。 “常总,你太过分了。我是你什么人?我和谁喝咖啡要轮到你来管?”我一 生气有些口不择言。 “好一个‘常总’。一枝梅——你听着,你这种水性扬花的女人,我上街可 以抓一大把,我也不希罕。”他眼睛好似要喷火,甩出这样一句话掉头就冲了出 去。 我的心如果是玻璃做的,我就想用来砸烂他的脑袋。 电话还在不停地响,我在考虑要不要把电话线拔了。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咚咚咚地不停地敲让人心烦。 我怒气冲天地冲到门前把门打开,“常海,你给我——滚——”我的声调起 得高,结尾时却成了低八度。 常四海站在我的面前,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常总——”我惊讶地差点没有晕倒,据说常海的爸爸在上海开了几家贸易 公司,一直很少在成都露面。 “一枝梅,你跟我走。”他伸手过来拉我。 “去哪儿?”我一惊。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的手很有力,我试图挣脱却发觉无济于事。 “去见常海吗?我不去——”我几乎快要哭了,心想这儿女情长的事怎么轮 到你做老爸的来管呢?这不是越管越乱吗? “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他的声音很威严,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我被他塞上了他银灰色的奔驰。直到车开到了公安局刑警队我还在怀疑常四 海是不是疯了,他怎么小到儿子谈恋爱的事也要插手管一下。 车子停在了公分局刑警支队的门前,我一下子懵了。 在探询室我见到了常海。他整个人都变了形,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被 人拔了毛一样。他低垂着头没有看我。 “常海,你怎么了?”他坐在我的对面,我却觉得似乎隔着千山万水般遥远。 他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眼里盈满了泪水。 “我——我强奸了一个女孩子。”他的舌头上似乎压了千斤的重量。 “为什么?”我的头像受了重锤敲击,整个人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喝醉了,把她当成你了。” 当我终于明白事态的严重时,我开始不停地哭,我不知道我怎么有那么多的 眼泪。后来在庭审时我见到了那个被常海糟蹋了的女孩子,她确实跟我有几分神 似,特别是别人问她话时她还会脸红。 (十) 人生的不幸和幸福一样有时候都会接踵而来。 2003年12月16日晚上7 点23分我正在看央视的新闻联播,新闻过后有一段客 户的广告,我想看看效果。 突然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我听完电话就晕了过去,我醒来时秦远飞一脸的焦虑,小思海趴在我脚边可 怜巴巴地望着我,“妈妈,你怎么了?” “梅,发生什么事了?” “常海——他快不行了。”我终于哭出了声。 “怎么会这样?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他——得了急性再障。”我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什么再障?” “就是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 “这病应该有得治啊。你先别急,我们找找这方面的医生问问。” 当我们赶到常海就医的广州市第二人民医院,8 点钟还不到。 看到常海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已经和三个月前在植物园见到的他判若两人。 苍白瘦削的脸,皮肤上似乎有些斑斑的血点。那个足有300 斤重的男人守在他身 边。见我们来了,他打了声招呼就借故走开了。 “梅,我去向医生打听一下情况,你陪陪常海。”秦远飞总是很体贴,把我 和小思海留在了病房里。 常海想坐起来,我按住了他。 “思海,叫常叔叔。”我把小思海拉到常海的面前,让他可以不费力地看清 楚他。 “爸爸——”小思海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敲打在我的耳边,我一惊。 “你叫什么?思海——你刚才叫什么?”我几乎是在叫喊。小思海虽然6 岁 了,从未见我这样对他大喊大叫过,哇一声吓得哭了起来。 “爸爸——”他脸上挂着泪水还在叫。 常海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他——他是我儿子?难怪我觉得长得有些像我。” 小思海的五官有几处很像常海。 “是谁教你叫的?”我大吼,伸手把小思海拉到了墙角。 小思海吓得大哭。 “是我教他的。你撒气不要往小孩子身上撒。”秦远飞走了进来,把思海一 把拉到了常海的病床前,“思海别怕,快点叫爸爸——” 我的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看见常海捂着被子轻轻的啜泣。 7 年了,我以为秦远飞什么也不知道。 经医院核实,常海的急性再障是由于肝炎病毒引起的,已经回天乏术。 我们从医院里回来,一家三口就这样抱头痛哭。我不知道秦思海是否知道他 的爸爸将不久于人世。也许幼小的他还不懂得生与死的意义。秦远飞哭得死去活 来,一个大老爷们儿如此这般,我相信他是在为我和常海真诚地心痛。 自从那次半夜和秦远飞长谈后,我已经找了个机会向他坦白了和常海的一切, 唯独保留了小思海是常海亲生儿子的那一段。 2003年12月23日,离圣诞节只有两天了,我一直在医院陪常海。 我记得秦远飞对我这样说:如果这一生你再错过这一次,你就真的一辈子错 过了。 我紧紧地拽着常海的手。想为他减轻点肉体上的痛,医生说他的内脏已经开 始出血,时日恐怕不多了。我坐在他的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怕我不小心 一闭眼他就从我眼前消逝。 “梅,我真的是罪孽深重。临死了都不让你安宁。”常海的眼里浸着泪花。 “海,不要这样说自己。你没有错,错的只是我们年少时候的轻狂——” “梅,看着秦远飞对你那么好,我走了也放心。你要好好的待他,我他妈的 在阴间保佑你们白头到老。” “海,你一定要陪我过完这个圣诞节,天气渐渐变暖和了,你——会好起来 的。”我泣不成声。 “梅,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带你去小梅沙吗?” “为什么?” “那里有海还有梅。我去后你把我洒在那片海里吧,我生不能和你在一起, 但愿死后能够生生世世都守着梅。” 2003年12月25日,我和秦远飞带着小思海把常海的骨灰洒在了小梅沙的海上。 我对着海喃喃自语: 常海,你死时的表情是微笑着的。 你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还记得你撞到我时的表情,脸红红的,很美。 我把它记在了我2003年最后一本日记本上。 我还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当有一天,你一个淡然的微笑以及那眼角的皱纹, 都能勾起我对你的想念。我知道这一生你的表情深入骨髓。 合上日记本,这世界还在继续,只是少了一个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