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北京天安门 作者:ningzi 一。 李西凯打来电话的时候,童心刚刚张开眼睛,在铃声里看了一眼墙壁上的石 英表,11点半。那个石英表从她搬过来就在跑,已经跑了整整两年,那份忠贞不 渝的坚持,像个第一次谈恋爱的小女子。 听到李西凯的声音,童心眯着眼睛笑笑,耳朵充满了舒服的味道。只有从事 用脑子吃饭的人,才会这么通达情理,不会在早上10点以前用电话打扰别人。 都是那种属于夜晚思想活跃的动物。上午的时间,基本上大家在睡觉,做着 内容不同清晰度类似的梦。白天的梦里多有艳事,啼笑皆非。 童心一边答应着一边扯了床边的衣服往里瞪。李西凯曾经在上海一家电台主 持过类似“午夜星空”的栏目,声音清澈带着磁性,动听得迷死小女孩不偿命。 后来他办过报纸和杂志,年纪轻轻阅历倒是丰盛,最早的时候童心也算是他一手 带出来的,至少关于标点符号的问题,童心是认识李西凯后才彻底弄明白的。 正是所谓的青春美文在报刊肆虐的时候,童心还算个小姑娘,正在一所大学 读大一。有段时间被那种为了男欢女爱动辄就上气不接下气的文字,迷得不知东 西南北。后来有了尝试的念头,也有点认定自己是那个料。挑了家喜欢的杂志寄 过去,刚好撞到了李西凯手上,觉得小女子可教,电话来电话去,一年的时间培 养出个一流写手来,风花雪月的青春美文满世界飞。 彼此都有受益。 认识不早不晚后,两人选择一个中间城市见了一面。好象碰得很巧,李西凯 出差,城市离童心也近。一约,也就过去了。童心也想见见他,那个称自己的前 生,是烟花女子的男人。 后来童心想李西凯当时肯定是失望的,至少他希望出现在面前的就算不是虞 美人,也应该是一个上官婉儿,再差再差,也不能丑于太平公主,美女加美文, 才有说服力。 但童心都不是,童心就是个个子不高,一张娃娃脸,穿着比自己宽出两倍, 长出半米的背带裤,一边走路一边东张西望的丫头,大冷的天,手里还掂着一份 冰激凌。 风花雪月都是那个小脑袋瓜里编造的。 李西凯却并没有表现什么,他是童心见过的最精明最滴水不漏最女人最温柔 的男人。何况就算不是吓人的漂亮,她也是水做的女儿身啊。 青春也掐得出水来。 童心对李西凯的感觉,就更加没有了常理,直觉就是李西凯吸毒,要么就刚 刚从戒毒所出来。白得透明的一张脸,冷得要死的一双手。还那么年轻,站在很 多人中间像个发育不良的高中生,有一点叛逆的不听父母话的那种。可是当李西 凯挺直身体摘下帽子,一头长发飘散出来的时候,她又忽然觉得他像古龙笔下的 西门吹雪。 那个冷冷的,每次杀完人都要轻轻吹掉宝剑上血迹的男人。想到这里童心舔 了舔舌头,舍尖上还充满冰激凌甜腻的味道,因为从小贪恋甜食,童心的很多牙 已经坏掉。 看到她的样子李西凯笑了。童心张大了眼睛,已经仙逝的古老人家说,西门 吹雪是一个浪子,说他笑起来的时候,每个人都看到了春天。 李西凯笑得时候,童心看到了春天吗?抬起头看看,天是要下雪的颜色,灰 得让人绝望,不会超过2 个小时,准有东西落下来。 这样一想,也是宛尔。要知道童心绝对不是个丑陋的女孩。从小到大,那张 圆圆的嵌了一对大眼睛的小脸,不知道被多少人忍不住摸过了。只和自己故事里 描写得那些冰清或妖冶的美女有差距而已。 笑完了,想象的东西在脑子里撤退,面前真实的人变得温暖起来。李西凯只 在那个城市停留了一天,逛街吃饭,一次次过马路,天空开始飘下假假的雪花的 时候,两个人就牵了小手指。 那次的见面和以后,童心和李西凯的感情都停留在那个小手指上,模糊,清 冷但实实在在。或者之前两个人都有过某些自己不再认可的想法,那种暧昧的温 情的,有关男女的。看到了对方,那些形象就都停止了进行。 逛了街吃了饭牵了小手指,李西凯送了童心一个玩具熊,童心把李西凯看了 三分钟的一个电子台历塞到他背包的夹层里。 童心送了李西凯先走,在那个城市刚刚被那场不象样的雪弄得脏兮兮的车站。 在李西凯上车前,忽然回过头来,童心的两手塞在宽大的兜里瑟瑟地笑笑。睫毛 一闪一闪地,好象刚刚化了一片雪花。他忽然折回身抱住童心,飞快的拥抱和放 开。 童心愣了一下,那个短暂的拥抱,没有留给她任何的感觉。似乎是太快了, 没有来得及。她却嗅到了他身上一种极淡的香水味道。后来童心不经意地接触过 很多种香水,再也没有闻过那个潮湿的冬天,李西凯身上的气息。 感情就此告一段落,转入正途。隔段时间通通电话,言语平常温暖。 但人终归是要长大,李西凯先长大了。在报刊的圈子里全身而退,然后和另 外一个写字的苏州女子结了婚,然后有了儿子。又在刚刚过去的一年离了婚,缘 由不得而知。童心猜了他们的婚姻必定是死于李西凯的艳遇。他是个恨不能疼尽 世间所有女子的男人。 离婚后童心去上海看了他一次,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长头发,高高瘦瘦, 说起话来萦萦绕绕的上海女子。也就放下心来。离婚耗尽了李西凯全部的财产, 现在他住在一套简陋年迈的房子里,因身边美女在卧,倒也不显凄凉。 不做杂志报纸的日子,李西凯瞄上的是电视剧。写字的人如果停下来有一少 半会饿死,好在可写的东西很多。然后就开始劝童心赶快收笔,别再继续泡在骗 人骗已的青春美文里,愚弄青春。他说悬崖勒马,回头有岸。 时下童心已经大学毕业四年,在杂志圈里有着自己都惭愧的名气,虽然稿费 每个月收得并不少,每次去取都有点做贼的感觉。一个过了26岁的女人再编织如 此浪漫的风花雪月,即使李西凯不说,也是无法坦然的。只是有点习惯了这么散 漫地没有规矩的生活,敲打敲打键盘就可以换钱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 大学的专业也丢得没了边,想着要重新抱着毕业证和厚厚的简历去人才市场, 童心就觉得发寒。多少有点过得过且过的感觉。 李西凯还在鼓动童心好好写几个长篇,要么好好写电视剧。他已经趟出路来 了,只要童心勤奋一点跟着走就可以。 童心一直下不了决心,吃糖吃坏的牙齿每隔一段时间就疼地她疵牙咧嘴,也 没有下了决心去补。据说是很痛的。她已经从这样的女孩长成了这样的女人。所 以每次答应着,日子还是按照昨天的样子过下去。已是物是人非的年代,拎起包 来走天涯的勇气越来越淡了。 这次李西凯言语里有些着急,说他北京一家影视公司,有个央视投资的剧本 大纲要做,故事已经构造了整整两年。他手下有其他剧本,没有时间。 他说剧本绝对是好剧本,大手笔,大气魄,大情感。然后给童心3 分钟让她 决定,去还是不去。时间紧迫地听起来,好象按装了定时炸弹。 童心拿着话机看着那个黄色的,方方的石英表。2 分钟46秒的时候,童心说 去。 其实答应的时候内心里还是有些茫然。她一直不答应该做剧本,还有一个原 因是不善于编造故事。她写的故事全都没有跌宕的情节,只有美妙和伤感的细节。 大凡要和很多人打交道的事情,她都没有想过。就像童心的老妈说,如果在 她的小说中看到的第三个人,一定是多余的。 童心笔下的故事,永远都是两个人表面或者心灵再或者灵魂的对话。 那次童心觉得原来没有谁比老妈更了解她了。都说老妈没有主见,却是不说 则已,一说准中要害。 可是李西凯说,如果做成了,肯定会赚好多钱,名利双收的事情呢。两年的 时间你可以闲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童心就动心了,平常如果早上起来不洗脸,什么心动高兴和不高兴的感觉都 是不会有的,人还在睡眠的余震里。偏偏,能让她动心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一是 感情,另外就是钱。 童心太喜欢花钱,喜欢用它给自己,给家人,包括给诚然买东西。有用或者 没有用的。还喜欢吃巧克力吃川菜,喜欢看电影看精装小说。所有这些事情都必 须是正宗的才有味道,所以一定要有钱。一年到头挣得比所谓的白领少,也总是 总是不够童心花。 所以童心就答应了,听着李西凯说那先这样定了,无论如何,飞机也好火车 也好,你今天要离开青岛。童心说好,听到对方传过了忙音,把电话塞到枕头下 面,把蹬了半天的裤子好好蹬上,一个翻身跃下床来直奔卫生间。这样可以安心 地在里面看昨天的晚报,不怕就电话打扰了。 报纸翻了大概的时候,童心开始更加清楚自己心里没有底。 写个100 万字的情感小说,或者是不用迟疑的,即使只有两个主人公,大不 了生生世世地轮回下去。可是剧本,剧本是什么。而且,说出来童心自己都不信, 她没有去过北京,一次都没有。 二。 很多年前,对于童心,北京是一个多么神圣伟大的名称,她对她的愿望比爱 情还要真挚。说起来心都会跳得很快。拼命地长大和想去北京有着一定关联。10 岁的时候,童心残存的日记有记载,她告诉一个叫于刚的大男孩,说:2000年的 时候,我们在天安门广场见面。 那个英俊的男生,是童心10岁之前到10岁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见过的最 最英俊的男生。那时童心还住在爸爸转业后工作的农场。17岁或者18岁的男生于 刚那一年和他的同学去实习。穿件纯白的衬衣,比他所有的同学都高,童心一下 子喜欢上他。 10岁时,童心就已经对英俊的男生想入非非。她那种天真的早熟为现在的文 字职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小丫头用很多方式吸引他的注意,终于一个阳光灿烂 的午后,穿了碎花的蓬蓬裙,扎了蝴蝶结,在于刚宿舍前的空地上跳皮筋的童心, 打动了在窗前看书的于刚。 那个午后,于刚轻柔地抚摩童心绯红的小脸,说童心你可真可爱,你是最可 爱的小姑娘。 当时还有三天,于刚和他的同学就要走了,但是,他答应了童心和他和北京 相关的愿望。走得时候他一下子把童心举起很高,说,小丫头,你可别忘了我们 的约定。2000年元旦,天安门广场见。 勾了,最小的小手指。 很多年后童心记起来,发现自己的小手指勾过的感情,都是无疾而终。于刚 走后的一段时间,童心的心里,有过很真实的忧伤的想念,想着成长的漫长,甚 至有些无望。 一个四季轮回,有忧伤慢慢淡落了,童心开始忘记于刚,除了他纯白的衬衣, 已不再记得他的英俊到底是怎样。谁可以指责一个10岁孩子的承诺,不能够天长 地久呢? 读高中时,童心忽然展转收到他的信,他说他已经结婚了,娶了公司经理的 女儿,然后有了自己的女儿,叫心心。他喜欢看她穿碎花的裙子,扎很大的蝴蝶 结,她还不会跳皮筋……他说总记得和一个小女孩有过的约定,逐渐成为心里的 痛。 能想象吗?看到那封信时童心心里的温度,竟然是冷的。她飞快把信揉搓了 塞进抽屉,那时,她已喜欢另外一个男孩了,他不漂亮,眼神冷漠,童心喜欢得 不行。 2000年到来的的时候,童心在这个城市的海边看烟花,没有想起天安门来。 在成长的很多年,童心一直都没有去北京,有过很多次机会都错过了,不知 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去。 原来去一个地方,去和不去,真的不用计划,莫名其妙地,就可以去了。 像这样,童心走出卫生间以后,就给诚然打了电话,让他定火车票,要中铺, 两张。另一张是他的,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一个坏习惯, 但是很难改变。诚然说为什么不做飞机?童心有点生气,第一飞机票多贵,要是 他们不给报销,损失就很大。而且他竟然不知道童心恐高,她眩晕一切悬空的事 物,从来都没有坐过飞机。晕升降梯是放弃了工作,选择了做自由撰稿人最后的 理由,他竟然让她坐飞机。 童心吵了他一架。(她说他听,像一个人在吵架) 三。 诚然是一个男人,很年轻,容易忘事,有点固执。一天就会把衣服穿得很脏, 抽烟,喜欢喝啤酒和可乐。他有一些挺拔,倒不像童心一直喜欢描写男人时提到 的白桦树,但他是青春茁壮的。童心喜欢他的名字。 他们住在一起。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住在一起是因为他们结婚了。虽然没有人相信,大多 因为诚然太年轻了,童心也是一脸的娃娃气。两人人又是生活在别人的城市,租 了一套很小很旧贵得没有道理的房子,不懂得计算,常常会吵架,就像小孩子拌 嘴,一吵童心就赶他走…… 这个样子,或者是不像婚姻的,可是没有办法,她不知道婚姻应该是什么样 子,他也不知道。但是童心真的没有撒谎,有一次警察去调查一个案子,关于超 市停车场的一次爆炸,童心给他看了红色的结婚证。 童心只想表明自己是一个很正常的女人,(结婚后,她开始称自己是女人) 童心的父母一直希望她可以嫁人,按照最正常的方式,她就嫁了。 婚姻有一点早,放在这个年代里,可是这不影响什么。所有认识童心的人都 奇怪,一个有了婚姻的女人还可以这么散漫,这么自己,这么无规无律。 在童心看来,多了一张纸而已。或者约束了某些性情,但不是自由。而原本, 童心的性情就很规矩。 和诚然的过程极其简单,毕业后童心一直跟了曾经同宿舍的女孩子婀娜住。 她找了份很不错的工作,房子是个小套二,两个人住着简直悠哉游哉。好景不长, 不过半年,贪心的女孩婀娜竟动了当老板夫人的念头,被现有的老板夫人察觉, 住处丢了不说,饭碗也没了。惨痛的教训让婀娜收拾行装,回到河南老家去,重 整旧山河。只苦了童心,一个人在酒店住了三个晚上,没奈何,跑到中介找房子 去了。 不是很像白桦树的年轻男人诚然,正在那家中介公司讨价还价,那个东北口 音浓重的老板看到童心,眼睛一亮,说反正房子一个人住也浪费,你们合伙不就 租不就省事了,还省钱。 诚然直起身来看童心,童心也看他,都没有什么感觉。没有一见钟情,没有 讨厌,甚至也没有意外。那样好吗?诚然说,好象问东北人也好象问童心。 童心想了一会,问他你会不会做饭。 诚然点点头,能把它们弄熟了。 童心就把行李交给他,两人一前一后跟着东北人看房子去了。 半年后两个人就结婚了。童心发现认识很长时间的男人,结局都不会如此。 彼此会在拖沓的时间里,最后成为对方的某种伤痕,然后再用时间淡化和风干。 认识诚然以后童心感觉的是爱情其实是经不起推敲和思考的,更别指望用时间去 考证,否则准输。只有这样,你知道了他的名字,看清楚他的长相以后,就决定 和他一起生活,才可能拥有一个婚姻。 童心一直以为自己要嫁的,可能是一个比自己大10岁的男人。穿上婚纱才知 道现实有时候是多么地出挑。 他们结婚的时间并不长,半年多一点。到现在童心不知道诚然的很多事,包 括他的性格和爱好,或者还是一个互相遮掩的阶段。他喜欢足球,喜欢看报纸, 抽烟,喝啤酒……再多了不知道了。他也幽默,结婚的时候他说东北人都是活雷 锋,平白让他拣了一个媳妇。真的是拣来的,童心没有打算花他的一分钱。他们 只是生活在一起,每天下午一同吃饭,有几个小时睡在同一张床上。时间是无法 统一的,他的工作在白天,童心在晚上。而彼此的家人,却因为有了这样的结局, 都显得心安。 诚然从来不看童心写的东西,只为她拿回的稿费感觉到不公平。他辛苦一个 月,薪水不过刚够养活自己再负上房租。 两个人也不是常常吵架,为的事情也是微乎其微,一支烟,一个频道,雨天 忘记在外面的衣服,或者他动了童心的电脑……童心的电脑好象对他过敏,只要 他动,就会出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她已经为此花掉了一台新电脑钱…… 没有别的什么了,那样被刻意安排的过程,当然没有铭心的爱,所以不会出 现刻骨的恨。就是这样的,这是女人生活的一种,其实没有什么不好。 有时他们做爱,用彼此干净简单的身体。 干净的身体,这一点在婚姻里是何等重要。 不吵架的时候他叫童心宝宝,事实上他比诚然小一点,几十天。这个称呼童 心没有否认过,她希望可以一辈子被男人叫宝贝,宝宝,或者丫头什么的,直到 白发苍苍。 两个小时后,诚然说火车票买到了,因为北京在开16大,所以很紧张,两张 票,都是上铺还分在了两个车厢。 童心哭笑不得。男人有时候是很蠢的动物,总是努力做一些无用功。 接到电话后童心开始收拾东西,每次出门,她尽量减少带的物品,最后还是 会很多,不可缺的衣服,洗刷用品,路上看的书,喝的果汁和吃的碗面。这是童 心在火车上唯一想吃的东西。带衣服其实也是个坏习惯,因为每次,即使去一个 偏僻的小县城,她也会给自己买件新的衣服。如此反复,回来时就沉重不堪。家 里的垃圾也是越来越多。 然后给所有能想起的人打了电话,说:我要去北京了。最后出去给手机充足 了钱。 做这些事童心觉得自己是很看重自己的人,以为如果一声不响地消失几天, 世界会变得纷乱。 火车是晚上的,有充足时间做一切。当然诚然要请两天假。他在一家船舶公 司跑单,很辛苦的工作,她从来不问诚然。 上火车前接到李西凯的电话。一遍遍叮嘱要用心。童心说你是担心我丢你的 人?李西凯说我是怕你骄傲,看不起电视剧。不过这次,你一定要把故事给我记 牢了。 童心窃窃地笑,李西凯还是比较了解她的。然后说放心吧,跑不了的。 童心说的是所谓的故事,不知道李西凯听没听懂。 把行李扔给诚然分别找车厢,13节和14节。开车前的半小时,车厢之间的门 很固执地关着。童心和诚然坐在各自的车厢发短信,交换有没有可以更换床铺的 可能。 发来发去的信息让童心有点灰心,看着一车厢的陌生人,不知道要他去的意 义是什么。问了一个走上车厢穿铁路制服的人,列车到达时间,要13个半小时, 简直就是在爬,k26 只要8 个小时就到了。 始发站已经拥挤不堪,那么多的人,童心忍不住想难道都是去开十六大吗? 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庸懒的,童心却感觉到饿了,东西都在诚然那儿,还要忍一会。 车终于开动,童心站起来,身后的边坐“啪”地一声打上去,吓了她自己一 跳。走到诚然的车厢,发现一个中年女人是单独行动的,而且,也是上铺。 童心开始暗示诚然说服她换票,觉得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更容易交流。他有 些羞涩,叫了声“大姐”就有些结结巴巴。童心想起看足球时眉飞色舞的样子, 觉得好笑。 那个不漂亮也不难看的女人有些不情愿,每个人都是很懒的,她刚把东西放 好,或者诚然的那声大姐让她反感,可是她都30多岁了,不叫大姐又能叫什么。 诚然说我帮您拿,帮您放好。旁边的一个精神矍铄的大爷在打手机,捂着话筒说: 都开口了,就换一换吧。 声音不大,震撼力却不小。 童心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那是个很英俊的老人,有一种健康地瘦,穿休闲装, 露出的袜边是纯白的颜色。手机也是最新款,可以拍照片的那种。 这种手机的出现曾让公共浴室有过混乱和躁动。可是老人真的是很英俊。 童心喜欢用英俊形容各个年龄的男人。 终于换到了床铺,那个女人一边走一边唠叨:又不是十万八千里,睡醒了就 到了,有什么好换的。 童心的脸在灯光下有一点红,她并不是那种舍不开诚然的心里。虽然别人看 来他们可能更像一对偷情的大学生。童心只是想看到熟悉的人。置身在外的时候, 她的胆子小得出奇。 终于喝光了果汁,吃了那碗温暖的面,童心开始躺在狭窄的上铺,看一个电 话里的女友刚出的书,觉得很熟悉,所有写过青春美文的人,文字都如出一辄。 然后半个小时去一次厕所。顺便看一眼那个英俊的老人。车到维坊时,合上书想 了一会这个城市一个叫软毛的女孩。她和童心在大学住一间宿舍。软毛的妈妈会 做世界上最好吃的茄盒。 差点把口水掉下来。最后和诚然瞎聊了一会。闭上眼睛说要睡觉了,他摸摸 童心的额头,说晚安宝宝。 这样的时候,童心觉得自己是一个应该幸福的女人。一个结了婚还可以半夜 不睡,中午不起,穿着比自己宽两倍,长半米背带裤的幸福女人。还被一个年轻 男人叫宝宝。 开始的睡眠却很痛苦,和以往一样,在火车上,童心只能在它开动时入睡, 只要一停,就会被晃得醒过来。于是一个夜晚,总在醒醒睡睡中。午夜的时候, 中铺一个喝多了酒的男人,把痰吐到了下铺的一个叔叔被子上,然后又穿走了他 妻子的鞋。他们找来了列车员,一个年轻的姑娘一起声讨他。列车员说带着青岛 口音的普通话,她压低了声音,和那对北京夫妇教育了他半个小时。男人能说的 只有对不起,摇晃着身体,含糊不清。 童心嗅到了浓浓的酒精的味道,用手捂住了鼻子。悄无声息地把脑袋缩回去。 阿姨好象是做老师的,教育起人一板一眼,说小伙子,你也是在北京呆着吧, 文明礼貌应该知道吧,在北京不能随地吐痰,你也是知道的吧…… 嘎蹦脆的京片子,让童心想起了电视画面上满街红袖箍的大妈们,恍惚中感 觉到了北京的威严。诚然说了句梦话。他有说梦话的毛病,不过从来没有出现哪 个女人的名字, 睡觉了睡觉了,童心用毛毯堵上耳朵,火车又开动起来。 天安门,我正在向你一点点靠近。童心模糊地感动着自己。 四。 火车停下来的时候,童心转头问诚然,是北京了吗?这样就到北京了。诚然 拍她的脑袋,乡下丫头第一次进城啊你。童心眼珠子翻了翻,竟然忘了告诉他没 有到过北京。 站台上,不用东张西望就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那种柔和的线条像唱歌的男 人付笛声。牌子上童心的名字很好看,眯起眼睛陶醉了几秒钟,才认下了自己是 人家要找的人。他和童心握手,眼神里多少有些意外,再和诚然握手的时候,意 外的成分扩大很多。童心暗暗想诚然的火车票,看来是没有人报销了。 两分钟后,走出地下通道,童心对北京忽然没有了多年神圣的感觉,和所有 城市一样,火车站外到处人声嘈杂,有拉了住宿的吃饭的……天阴地很厉害,好 在有所准备,穿了厚的外套。 那个男人姓陈,开一辆红色的本田,只个小司机。 一路穿过街街道道,和在电视中看到的不一样。童心一直在车窗中看外面的 城市,宽敞宁静,有一种舒缓,很少有那些泛着冰冷光泽摩天大厦,这就是北京 了,她的天是冷的,可她是温和的。然后童心看到了工人体育场的大门,说诚然 工体,工体。 司机陈微微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流露了对童心的鄙夷。在他眼里她太不像 写字的女人了,就是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丫头。根本不会想几天前童心刚刚从 欧洲回来。 毫不张扬的酒店,童心想大概为了省钱。登记前出示各项证件,服务生一直 在说十六大查得很严,童心装着听不懂的样子,把结婚证拍在前台,那一刻竟然 觉得是扬眉吐气。 偷眼看着陈交了5 天的房费。 房间在是三楼,可以走着上去。在楼梯转来转去的转弯中,童心迷失了方向。 这是她的天性,在陌生的城市,总有本事把同一条街道看成方向完全相反的两条, 走在中间时刷地一下就会打个对折,好象又走了回来。自己都服气。读大学的第 二天早上,童心跑到海边看日出,一直等到8 点中,看到太阳已经在背后升过了 楼层。 这种天性得自老妈真传,她已无真实方向地生活了大半辈子。不过习惯了也 就没什么了。方向是童心心里最奇妙的东西,拿它没奈何。 房子是套间,锁了一个卧室,司机陈带着出去吃了一顿简单的饭,诚然要了 “燕京”啤酒,喝完后告诉童心,没有青岛啤酒好喝。那个策划了故事的人迟迟 没有出现。 五。 喝了一杯水后,童心给半年前来北京发展的大学同学周雨打了个电话,听到 她在那端一蹦三长高的架势。 周雨和童心是心性极其不同的那种女孩,年轻一点,刚刚过了本命年。 周雨的家在海边小城日照,高中时打篮球。打出一副高挑身材,属于怎么吃 都不会胖的那种。刚去同一所学校时,两人住宿舍对面,又因为不是一个班级, 每天在楼道在卫生间碰死都不说话。周雨高出童心一头的样子,好象谁也不喜欢 对方的身高。 后来的熟悉是因为一次秋季的运动会,两个人各自代表自己的班级参加接力 比赛。同跑第三道。站在一起,实力的差距让人怀疑,童心是硬给扯去滥竽充数 的。 当时已经是11月,周雨穿了短裤和背心,虽然很像运动健将的样子,却一直 站在原地打哆嗦。童心也冷,不过衣服穿得都比她长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发令枪总是不响,后来周雨就抱住了童心,前心贴后背地, 以此取暖。 比赛进行地很和平,几乎同时把接力棒交给了最后的选手,然后相视一笑。 就此成为朋友,还想,谁说女人的交往很麻烦。 周雨的性情有点孤傲,依旧喜欢一个人来来往往的。常常跑去找童心交换小 说。这一点上,两个人的眼光总是不谋而合。童心和一个男生好过一段,好象是 每个人都在恋爱的形式下。后来不因为什么就掰了,有点烦。周雨却一直到大三 才谈了一场无人认可的恋爱,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充当了说客,试图说服她迷 途知返。 那是一个奇怪的,生活能力很差的青岛男孩,喜欢上网和摩托车。家境不是 很好,每一个年龄阶段只有两条同颜色的裤子,睡在阳台上长大。因为总把饭钱 省下来贡献给网吧,人格外消瘦。有一次骑摩托车带着周雨,把她厚厚的牛仔裤 硬摔出了个破洞,更别提单薄的皮肤了。真是要多残有多残。 大家是有理由反对的。 惟独童心冷眼旁观,一是因为她发现那个男生画画很好,给周雨画的很多肖 像,并不是像,但他能捕获到周雨眼睛里不一样的东西,就想他是懂她的。其次, 童心敏感察觉了周雨内里的叛逆的天性。 后来很长时间直到毕业,她为那个男生吃尽苦头,自己从来不说。承受到底, 开始反弹,好好地一家船公司,已经做得薪水翻翻,丢下不做了,跑去北京。留 给那男孩一台漂亮的手提。 她是童心文章里描述的那种女子。 在诚然出去接周雨的时候,她的雇佣老板何海潮终于露面。 听到这个名字,童心猜了一下他或者是南方人。但他不是,何海潮38岁,非 常地高,好在不胖。童心怕死肥胖的男人,看着他们隆起的小腹气就不打一处来。 童心要仰起来年才能看清楚他的样子。人一般偏上地英俊,下颌有点轮廓。大眼 睛,讲一口地道的北京话。一根手指不知为什么事负了伤,用纱布裹着。 客气地寒暄后,何海潮大约深感时间的宝贵,在卧室外面的小接待室直奔主 题。童心要做的事,来之前已经大体明白,何海潮讲故事,她写出一个类似于简 介,但要复杂一些有文学味道,催人泪下的故事,以便让投资商一边掉眼泪,一 边心甘情愿地掏光口袋里的钱。 听到何海潮一口京片子撞来撞去的时候,童心心里还是没有底。那是一个发 生在和她生活的年代相差甚远的故事。童心是在那个年代结束后才出生,而且童 年一直在部队上,压根不知道世界的模样。后来在电视和小说中看到些片段,感 觉很不舒服,很不喜欢用视觉和听觉碰触的那段过去光阴。 1976年以前,童心觉得这个国家生活在自己制造的悲剧里。也是她对国家唯 一有过的概念。 但显然何海潮是感动的,说地时候语调里就有了激情澎湃的前奏。他对自己 策划了整整两年的故事,已经迷恋得天天无法入睡,苦于没有人能够一针见血地 表达。他说这个故事都成了我的孩子了,我熟悉它的每一根经络,每一个细胞。 童心理解他的心情,也只是理解,听他讲了第一个片段,很没良心地说,心 里没有什么起落的感觉。有一刹那童心想自己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了吗?听着一 个人的声泪俱下,竟然无动于衷。 不过这种无动于衷童心没有表现,反而一个劲地点头,故事前面的篇章觉得 是真懂了,甚至以后的发展也有了自己的认定。只是不感动。只是无法感动,那 个故事从一开始就落入了戏剧化的俗套里,全是关口,全使巧合。 或者全世界的电视剧都是这样开始和进展的,但是童心不喜欢。事实上生活 中没有那么多地偶然,绝对没有,一切,都是在不经意中发生的。 说到命运悲惨,刚从死亡线上回来的女主人公把初夜献给了杀父仇人时,童 心暗暗打了个哆嗦,牙根有点酸的感觉。这样的故事好象熟悉过,不知道什么时 候,在哪一个画面中。 皆是旧酒新瓶。 但是何海潮已经有些不能抑制自己的情绪了,伸出受伤的手揩眼睛。 周雨是在这时候推门而入的,静悄悄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拉好了拥 抱的架势。 何海潮的伤感被“砰”地打断,抬起头,目光里有些惊恐。周雨的眼神也是 同样,看了看她,又看童心,一双伸出来的手,不知道怎么收回去。 好在诚然紧随其后,一把拉住周雨。童心趁机简单介绍了双方的身份。何海 潮的样子有点尴尬。最尴尬的其实是童心,想这下他觉得自己不是诚心来做事了。 那天的故事也仅仅谈到此,他的意见是一节一节地,分成5 节来写。童心有 些意外,也觉得何海潮的眼泪没掉下来,淹没回去一定很不舒服。 他站起来,看了看司机陈。陈在兜里掏了薄薄的一掉迭人民币放在桌上。何 海潮说先留点生活费,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联系,然后和他的司机走出门去。 童心没有拒绝,看着那几张钱,感觉自己把自己出卖了。拿人钱,替人做事, 短时间,将不再有自由。 依旧不觉得那是一个能让人听到就眼泪纵横的故事。那个下午,想自己平静 的目光或者让他失望。可是童心既然去了,他觉得应该试一试。 一切都注定了这次北京之行,单纯意义上的失败。 周雨已经在卧室钻出来,拥抱,然后好好看对方,嘻嘻地笑了。 六。 周雨跑到北京,并没有找到太正经的事做,和一个东北女孩合租了房子住三 环边,零散着在几家公司蹦达了几次,都不太满意,小女子心高得很。 问到恋爱,周雨的头摇地想拨浪鼓,说谁像你啊,半年时间不到,一声不响 把自己嫁了,还是做文字的,就跟骗人似的。然后瞄一眼诚然。 周雨和诚然见过,不是很熟,相互的感觉并不坏。三个人在一起,也就觉得 舒展。 住的那片周雨倒很熟悉,三里屯,使馆区都在附近,说话的时候听到楼道里 叽里咕噜地滚过去不知道哪国的语言。 周雨说这次写好了你可要好好敲他一笔。 童心笑,敲得到敲不到是小事,希望走的时候送张火车票就好了。 心里是当真没有底的,看到何海潮后更加没有了。听他说第一个作者还躺在 医院里时,连逃跑的心都有了。 周雨说童心你怎么老也长不大,头脑永远是一加一。 说着就到了晚饭时间,反正钱已经在手里,先不管他,好好吃一顿再说。民 以食为天,何况童心本来就是贪吃的民。 东西南北的菜来个大烩粹,再加一只北京烤鸭,三个人吃的汗津津地,也就 没有了地域的感觉,坐在热气腾腾的酒楼里谈笑风生,说得旁边的京片子一愣一 愣的。 回到酒店把所有能想起来的人闲扯了一遍,只是说,不加任何议论。后来诚 然开始打哈欠,下去交费给周雨开了隔壁房间,约了早上看升旗仪式,各自钻进 卧室睡觉了。 童心打开电脑,拿过记得乱糟糟的东西,午夜2 点的时候,8 千字已经完成, 人也眼花缭乱,一头倒在诚然旁边,说给我点被子好不好。就睡过去了。 醒得时候,诚然和周雨已经不见了,看看表不到9 点钟,一骨碌爬起来,抹 了抹脸去赶早餐。 早餐提供在和酒店相通的酒吧,里面零散地坐着几个外国男女。看到地道的 西式早餐。童心皱眉,顶不喜欢早上起来吃甜的面包喝冷的果汁。勉强吃了两片, 听到隔壁的一个白种男人对一个黑种女人说,你真的很棒,棒级了。 童心不由看了她一眼,想什么很棒呢?身材?才华?一秒钟之后想明白,转 身离开了。第一次发现本能地听懂其他语言,也不是是什么好事。尤其在早饭时 间。 回去拼命喝水,四处无比干燥。想着诚然和周雨或许已经离开天安门了,心 里嫉妒地不行,不是嫉妒他们在一起,而是天安门,暗暗发誓即使一无所获,即 使隔得再远,走之前也要去天安门看上一看。 想得鼻子都酸了。于是感叹昨天下午也这么酸就好了。 坐下来开电脑,把错别字修改了发过去,趁机在网上浏览一圈,回了两封信。 寂寞地要死地等待。 不知道何海潮有没有看到,又迟迟没有了消息,直到诚然回来,他都没有来。 周雨有事,旧情已经续了个差不多,也就改天再去了。诚然在下面的便利店 买了满满一冰箱吃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好。 这样的时候,童心发现他倒挺心细,平时总是丢三落四地。 晚上,童心才在李西凯那儿得到了反馈回来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何海潮 要饶那么大一个弯子。 消息无所谓好坏。文字正是何海潮想要的那种感觉(童心舒出一小口气,他 总算还有所谓的文字感觉),不过对话是小说对话,不能拿到镜头中,拿过去就 成了琼瑶。故事也有点走。 走得意思就是从他的思想里出去了。但是他说,没有关系,慢慢来。 童心最怕的就是慢慢来。问李西凯为什么他不直接说,李西凯笑着说因为你 是女人,他从来没有讲过故事给女人听,自己摸不准。 童心笑起来,何海潮倒是不像。 李西凯说,重新写一遍吧,好好想想他的故事。 童心有点沮丧,想明白原来彻底是一个别人的故事,只需要感动,但不可以 因为自己的情绪更改,还有一点就是,那个年代的人,到底应该说什么呢?一个 大纲,为什么固执纠缠烦琐的对话呢? 诚然说别着急宝宝,不行就算了。 童心瞪他一眼,钱都花了,回去怎么能行。 诚然不再说什么,坐下来打开电视,童心也把电脑打开,屏幕和脑子一样, 一片空白。 七。 诚然在第二天晚上离开,童心只送他到楼下,怕走远了回不来。没有缠绵悱 恻,诚然只是一遍遍叮嘱冰箱里的东西,有点婆婆妈妈。 他走了童心才把冰箱浏览一遍,竟然橙汁也是喜欢的批牌子。这个男人,不 是没有他的好。 大纲的进展有点尴尬,童心终于发觉何海潮处在对她的测试阶段,放任和一 稿稿地出,不做评论,拿给很多人听意见。私下里有些不悦,发觉何海潮已被这 个故事弄得失去原则了。任何事情,一旦投入太深,反而当局者迷。抱怨给李西 凯,他呵呵地乐。说还是尽快吃透故事,早晚都是折磨。 童心又咬了牙。数着加起来的三万字,暗想平时这么努力,大概也发财了。 感叹给别人打工,的确是不同。 第三天的时候,他对童心的文字认可,只是疑惑她没有被故事感动。 童心不敢承认,一脸虔诚。何海潮打电话有点破釜沉舟的悲壮,说晚上,接 她去一个安静的茶馆,再做真诚地沟通。 下午的时候周雨又跑了去,说工作又扔了,歇上几天陪童心。知道她不习惯 一个人在外。 晚上干脆把周雨带了去,那个茶馆在平安大道中端路边的茶馆,路上童心一 直在看满街的灯笼。看得晕车。何海潮已经在灯光朦胧的小房间里坐着,模糊的 氛围感觉起来更适合恋爱。他显然又意外了一次,童心说人多或者感觉更好一些。 何海潮笑笑,不置可否。 周雨安静地坐在一边,灯光下的面容格外柔和。何海潮过要了新的茶水,礼 貌地递到周雨面前。这个不在故事里的男人,其实周全。 又一遍痛苦地陈述,童心不觉喝下了茶水,有了微微的反应。却不敢打断。 心就飞到忍耐上。 终于告一段落,童心刚要提出去洗手间,忽然察觉气氛不太对,一转头,看 到周雨一颗很大的眼泪“啪”地掉在杯子中。 两人分别的时候,周雨都没有哭过。 何海潮的眼睛已不再纠缠童心的表情。 周雨伸出纤细的,在酒吧弹过半年钢琴的手指,挑去未滴落的另一滴。说妈 妈当年在东北插队,我是她拣回来的,她为我,吃过故事中的苦,其实更艰辛。 童心的眼睛又开始张得很大,真的假的,周雨,我怎么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妈妈也不知道我知道,是我无意中听到的。所以我觉得,这个 故事中,即使孩子知道了,只会有感动,不会有阴影。 她转头看着何海潮,你说呢。 何海潮健康的左手端着杯子,愣愣的说不出话,用同样张得很大的眼睛看着 周雨。忽然放下杯子,从衣兜中掏出手帕递过去。 这个年代,还有男人在用纯白的手帕。 眼泪在丝质的布面上,扩散成椭圆。 何海潮说好,今天先到这里,故事的进展,我要做改动。依旧看着周雨,周 小姐,这些天,可以抽些时间,完善这个故事吗? 周雨很飘地笑了笑,我刚刚失业了,没有关系。 童心站起来拐了好几个弯,窜进了洗手间。最后的情节,仍然有些不能置信。 何海潮亲自打了车送两人回去。下车时,周雨把手帕还他,抿起薄薄的唇, 一张脸,恢复平常的淡然,轮廓更显锋利。 何海潮把手帕捏在手中,车门关闭,童心看到他投出最后的目光,一点伤感 和怜惜。 是给周雨的。 周雨第一次讲给童心,自己的身世,没有说太多,除此,生活是安逸静然的。 觉得那是个好故事吗?好半天童心才问她,躺着说话是舒服,但肯定还要爬 起来写的。 我不知道,周雨说,只是有感而发。 童心倒下去用被子把头蒙住。这是何海潮的天真。 八。 果然故事开始出现变动,童心越发没了感觉。一件事重复次数多了,谁感觉 起来都像祥林嫂。更要命的是,何海潮开始对故事本身的情节,冷不丁会产生怀 疑。 最大的怀疑是,童心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哭。 童心知道没有救了。 周雨有时跟了童心听故事,表情像杯子里的水一样寂静。不再发表任何见解。 童心喜欢她这样,从来都不搀杂。那晚的事,有合理的情由。 何海潮再度失落,却似乎总是不肯甘心,拼命地要在失落中找出希望来。 童心有些替他难过,也开始,做撤退的打算。 酒店住的5 天已过,何海潮并未察觉童心,主动给童心换了房子。换到平安 的大道西端,司机陈说,那个处所,在中南海旁边。 童心没有太大反映,北京,对她来说,全部的意义只是天安门。近在咫尺, 只是没有找到最好时机。 看望她是需要从容安静的心情,需要虔诚,不能在仓促的心事里。 新的住处不知是谁的家,门内只有很大的男式拖鞋,宽敞明亮的两居室,暖 气很足。刻意地收拾过了,散发着清新的味道。 床很大很柔软,鹅黄色的被单,干净温暖。木地板,电视也是34寸。热水器 功能良好。冰箱里塞满了东西,厨房设备齐全,至少可以煮速冻水饺……何海潮 说这样更安静,了;利于思考和写作。因了这一切,童心把撤退的意愿又藏了藏, 多少有些不忍心。 何海潮却不知道,童心是可以在火车上写散文的,重要的,只是感觉。不像 现在,字哗啦哗啦地写下来,感觉越来越少。 告诉诚然搬了新窝,又是一番叮嘱,连锁好门关好煤气都带上了。 每次两个人分开,童心的感觉会变得模糊,甚至某个瞬间里觉得那个人,是 陌生的。却总是被扯着一天一个电话,像是义务。大多在晚上,捎带了听他说宝 宝晚安。 不由想,这句话很重要吗?对一个有了形式婚姻的女人。 也不纠缠。想想就算了。 对周雨,何海潮已有了招过去做策划的意向。一天晚上试探着提出来,周雨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笑,笑得很飘。 童心觉得何海潮对周雨动了心思,这才是故事里的情节。但是不说,周雨也 不说,她向来是自己决定自己的。 预感有时就是一切。如果发生了,现在不会有人再当说客,不过一个38岁的 已婚男人(童心听他提起过他的爱人,北京话是叫爱人的)会比一个纯精神的男 孩子好多少呢? 周雨又没影了。 真正打扰童心的事,是接下来发生的。 那天晚上,和何海潮在电话里交流过后,忽然接到一个短信:梦里寻你。 吓一跳,是陌生的号码发过来,两种可能,一是发错了,另外,是有事情发 生。 童心回拨了电话。故事还是那样半死不活地在心里搁着,有一点寂寞。 谁,发了短信给我。童心这样问,声音略略迟疑。 是我。对方是男人的声音,沙沙地。他说,是我,陈天疆。 童心的心刷地就飞了出去。 九。 陈天疆。 童心以为这个名字,已经在心里死亡。 18岁的时候。18岁,爱情还是一切的年纪。 刚刚走出高考考场,人轻松地一塌糊涂。赶上同学的姐姐出嫁,哗啦啦,一 般小丫头都争着去做伴娘了。陈天疆是男方宾客,带司机过去接女孩子们。一辆 红颜色的桑塔那,拥挤地没有了座位。童心站在下面发呆,他在前面拉开车门说, 我抱你好了。 童心歪着头看他。一个不英俊的男人,忐忑的脸,笑起来带点残酷的感觉, 毫无温暖可言。目光告诉童心,那句话不是玩笑,他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车里的女孩子全都起哄。 上来吧。陈天疆说你最小巧,只能抱你。 童心看看他很结实的腿,有点赌气,弯身坐了上去。 陈天疆又笑,说开车吧,把门带上,缩回来的手,攀住了童心的腰。 很奇怪不觉得怎么尴尬,是7 月的天,车里的空调改变不了闷热,他身体的 温度,呼吸里的烟香,都覆盖过来。 童心的心开始跳得很快。 他感觉到了,抬起手拍拍她的头,小丫头。 童心硬硬回身,那么近地看到他不英俊的脸,眯着的眼睛,倔强的唇。 你叫什么。 陈天疆。他说,你可以叫我陈叔叔。考上大学没有。 童心摇头,还不知道,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好孩子。陈天疆微微移动着腿,那时童心46公斤,不算很轻。 旁边的女孩冲童心挤挤眼睛。她装着看不见,心平和下来,却忽然希望那段 路可以很长。 12分钟的路,童心喜欢上24岁的陈天疆。 他忐忑的容颜像刀子一样,在童心第三次回头的时候,削进了她心里。 目的地,陈天疆抱下童心,晃晃腿,看了她一眼,被男人抱过吗? 抱过,童心盯着他坏坏的眼睛,刚才抱过了。 陈天疆“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一个婚礼,他若隐若现。童心当然没有做上伴娘,一直站在角落里搜索陈天 疆,她要牢牢记下他的声音,眼神,坏地没救的笑。陈天疆压根不再看她,和几 个女人开着过火的玩笑。 童心咬牙切齿。隐约看到命里的劫。 三天后,童心在中行的营业大厅找到了他,城市再大,每个人也都都在固定 时间,有固定地栖息地。他穿那种磨蓝地制服,像黑社会。 存钱还是取钱。他隔着玻璃问童心,认出她也毫不在意的样子。 找你,童心说我没有钱存在没有钱取。 找我也没有钱。陈天疆指指她的后面。 童心回头让过贴在身后的中年女人,她走了,又站过去。 陈天疆笑一下,看看表。转身和同事说些什么。“喀嚓”一声打开铁门,把 自己放出来。揽过童心旁若无人地走出去。他的臂弯里,劫难越来越深。 在车水马龙的街边站住,陈天疆放开手来。现在你可以走了,我还有事。 陈天疆,童心咬着他的名字,我喜欢你。 你。他站到她眼前去。有160 公分吗?有16岁吗?小姑娘,等长大了长高了 再说这样的话。 童心不让自己愤怒,他是这样的,就知道他是这样的。说,过6 天,我18岁, 14岁就这么高,不会再长了。 倒蛮个性地,陈天疆笑,可是,当老婆你还是太小,当情人,我下不了手。 陈天疆你是个混蛋。童心忘记了找他之前订立的规则。 这就对了。他还是笑,我说的是真的,上学去吧,长大去吧,很快什么都忘 了。伸手招了一辆出租,坐上去头都没有回。 童心的眼泪很大一颗很大一颗地掉下来。 当天晚上,童心盯着陈天礓从一家酒店走出来,怀里,抱了一个神情模糊的 女子,衣服的颜色打印着风尘的标签。他回了一下头,说小姑娘,你的生活不在 这里,还是走吧。 心就是那样被伤到的,可以容忍他一万次的拒绝,容忍不下一次如此这般的 轻蔑。 短短的夏天,没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没有人知道,为了一个叫陈天疆的男 人,童心的左手腕,多了两道纵横的疤痕。 因痛而止,童心天生怕痛。后来写过一个文章,说,她不怕死,但是怕疼。 一个月后拿着录取通知,收拾行李远走他乡,誓死不肯回头。 或者大学匆忙开始和结束的爱情,以后的爱恋,包括仓促地嫁了,都暗藏了 那个阴影。想起来,是一个冷颤。 真的会有阴魂不散,已经8 年,他是如何找到她的。 把电话握出汗来,不出声。 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他又问一遍。 北京。童心飞快地吐这两个字来。 好。我去找你。 不要。童心说北京很大,你不知道我在哪,我不想见你,我在写别人的剧本, 我结婚了。 还有吗? 童心摇头,感觉他其实是站在一个能够看到的地方。转头张望,陌生的房间, 有些空荡。 他的电话已经挂掉。 童心茫然地把所有房间转了个遍,好象他真的在什么地方藏着。这是一个单 身男人的住处,衣柜里的西装展示他的高大,还有浴室中很高的,要踩着凳子才 能摘下的花洒,装下她两只脚的拖鞋……被子上隐约有香烟的味道。 她住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他是谁,即使擦肩而过, 他也不会想到,对面的女子,曾经睡在她的床上。 童心胡思乱想,就当陈天疆没有电话,就当他明天不会来。 明天,他说他来北京。不想,童心的已经汗下来了。该死的暖气,真他妈地 热。 这次被自己吓一跳,打开窗子,诚然的电话来,说宝宝好好睡觉,晚安。 童心愣愣地,看着红颜色的诚然买给她的手机。“嗖”地塞到一只装满衬衣 的抽屉里。找出随身带的安定,一片两片三片。 睡眠是停止思维最好的方式。 十。 童心的睡眠却只持续到一半,无端地醒了。打开灯看看时间,凌晨2 点半。 再也睡不着。忽然和诚然说点什么,听听他的声音。在电话里,他的声音有点绵 软的味道,不好听,也不难听。缓慢,偶尔停顿。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包括远在另一块大陆的时候。 摸起暂住人家的电话,听到铃声,一声接一声,响下去,却没有人接。在那 一端,响个不停。话机在床边触手可及,没有理由听不到。 疑心拨错了号码,放下,重新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去。依旧空落。 忽然慌起来,童心坐直身体,想清楚了事情的原委,诚然不在。她不在家的 夜晚,他也不在。从来没有过类似的念头,她不是故意的,只是无端醒了,有听 听他声音的愿望。 不是怀疑,一点点充斥到童心心里的,竟然是担忧。他平时开公司的车回家, 会不会有什么事呢?一念之下,手脚冰凉。再拨手机,手指抖来抖去的。开始祈 祷接通接通,是第一次地渴望,听到诚然真实的声音,知道他很好。 冰冷的提示音,砸地童心靠向床背。这不是诚然的习惯,几个小时前,他还 说了宝宝晚安。 暖气好象停了,寒冷的感觉一阵阵袭过来。童心跑下去关阳台的窗子,看到 窗外北京的西什库大街,灯光恍然,偶尔有车滑过去,无声去息。 北京在梦里,这样的时候,她是睡着的,天安门呢?童心记得在电视中看到 过,天安门前,有人为了看升旗,会坐一个晚上,这么寒冷的夜晚,还会有人守 侯一晚吗? 却再也无法睡着。童心索性打开电视,更换的频道中,一半已经停台,另一 半在重复着白天的故事。探过身再拨电话,家里,诚然的手机,再没有意外。 心悬到冬天的阳光散散地撒进来。心是悬着的,为了诚然,是为了他。童心 以为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都是自由的,不被对方以这种方式牵挂。 8 点30分比任何时候来得都艰难,童心的头昏昏的,有点想吐的感觉。拨通 诚然公司的电话,6 声之后,终于听到了声音。不是诚然,但世界还在。他说, 诚然在医院陪护一个同事,还没有上班。 心掉下来,“咚”地一声,童心听到了。她说我是他的妻子,让他打个电话 给我。 跌在床上,无比地饿。 10分钟后,诚然绵软的声音传过来,宝宝,你找我吗? 迎头就是一顿淋漓地痛骂,起初诚然还在解释,怕你担心吗,不说也就过去 了,反正没什么事……后来就住了口,大概从来没有听多童心地这个阵势。整整 半小时,童心终于住口的时候,眼泪已经落了满满一脸。 太累了,童心大口大口地喘气。 诚然说宝宝我错了,我以为,你不会在意。 童心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自己也以为,不会在意。诚然忽然问,童心你有一 点爱我吗? 呼吸顿出,这样一句话,他没有问起过,而他们,已经是半年多的夫妻。 你呢?童心说你呢? 我爱你。 三个字,再无丝毫绵软,掷地有声。诚然说我比你想得还要爱你。 这样啊,这样啊。童心喃喃地放下电话,新涌出的眼泪,重复滑过刚刚的痕 迹,丝丝地凉。睡意莫名其妙地袭击过来,童心埋进被子,闭上眼睛。无梦,好 象是午夜前的继续,中间,没有事情发生。 十一。 再接到陈天疆的电话,他说站在济南火车站的一块大理石上面。 在济南做什么?童心没有完全醒,感觉恍恍惚惚。似乎是一个人说,他在济 南。 我是陈天疆。他大喊了一声,童心我要见你。 坐起来,由不得不醒。他说他是陈天疆。 口气又软下来,可是,我忽然失去了勇气,在中途,我想问问你,你还想不 想见到我。一个朋友,带了你新出的小说给我,我用了一天的时间看完,饿得要 命,却发现当年,我亲手葬送掉了什么。一个32岁的男人,刚刚知道了这辈子, 要找的幸福是谁。童心,我还在你心里吗?你忘不掉的是不是? 你在我的手腕上。童心的心说。依旧对着电话沉默。 如果你不说话,我坐一刻钟后的车。 在开十六大,检查很严格,你带身份证了吗?童心奇怪死,终于肯开口,竟 是这样一句话。 我只是想见你,我要和你在一起。陈天疆说,北京和我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天安门在北京,她和全世界都有关,没有人可以不在意,可 以轻视她。童心说是真的是真的,如果没有带证件,你就不要来了。 不要来了。童心听着手机里奇怪的的回音。他是陈天疆,她说你不要来了。 如果一切发生在8 年以前,他肯打开万分之一的缺口,死都可以。8 年,真的已 经物是人非? 你是不再想见我。童心,你那么爱过。 爱。他认可是爱,可是他怎样轻蔑了自己的爱,在它最纯粹的时候。可是这 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听着他的声音,诚然在眼前晃来晃去。 我结婚了。诚然晃得很厉害时童心说。 你不爱他。你不会爱他的。陈天疆“哼”一声。 我爱他。童心忽然生气了,听到他“哼”。冲着送话器喊了一嗓子。 所有的声音骤然静止。包括,心跳。童心瞠目结舌。爱谁呢?口里的他,却 是诚然。不过一个晚上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世纪就此过去。诚然,不知道,也会知道了。 陈天疆缓缓放下最后一句话:非要这样吗?童心,不是我成为你的,就是你 成为我的伤痕? 没有眼泪了。童心18岁拼命想要的爱情,这一刻,曾如此地逼近,是她自己 推远了,推回到今生不会再碰触的另一个世界中。 这一次,他的名字,将会彻底死亡了吗? 心疼了一下,只有一下,或者是一秒钟。一秒钟,怎样的疼都可以忍耐可以 过去的。 北京的太阳升起来。真的饿了,童心起床,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像诚然平时 那样,在碗中加了一点汤,一点酱。每天都是这样吃的,总以为会厌倦死,可最 饿的时候,本能想念的,却就是这样的一碗面。 爱情根本不是劫,也不会痛。爱情就是一个平常温暖的习惯。 十二 打开电脑,它从来没有过如此悲伤。何海潮说童心换个方式尝试一次,再尝 试一次。我们可以做到的。 童心不会想何海潮那样骗自己,敲下第一个字母的时候,心里已有结果。这 是一个永远不会写出的故事,它将淹没在何海潮的心里。谁也释放不了他的感觉, 除了放弃。 童心只是在为花掉的薄薄几张钞票做交代。或许会是这一生,最昂贵地消费。 一万个字一万个字地罗列,原来并不是太艰难的事,平时写到三千字,总要 给自己个借口休息了。 太阳落下去,总是没有声息,夜晚来临,童心刻薄着自己,写完,是一个交 代,不过5 万字,5 万字一定死不了人的。 一碗面条,支撑了12个小时。12小时后,看着电脑,最后一句话:她带着女 儿走上了云梯。缺少了一个符号,童心想该用什么结束呢?句号,省略号,手指 却找不到了键盘。 灯光有点摇晃,身体似乎是绝望的饥饿。童心支撑着自己转向南边,三米开 外,白色的“海尔小王子”,它看起来多么亲切,它来自童心生活了8 年的城市。 好象要走到了,伸出手打开它的门,里面还有诚然走时买的巧克力。橙汁。 奶油派。带火腿肠的大碗面……都是多么可爱的东西,在那扇小小的白色的门内。 打开,一切会变得温暖幸福起来。只要打开。 童心眼前一黑,忽然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那一刻,如果没有拒绝陈天疆, 他应该,已在身边。是谁的不甘?还是感情,垂死了也要附加上这样的悲哀。 童心并没有昏迷,冷冷的汗淌过身体,之后变得清醒。冰箱里的温暖扑了满 怀。 好象已经一辈子没有吃过东西,童心几乎把冰箱一扫而光。热量重新填满大 大小小的细胞。画上电脑屏幕最后一个符号,句号。存入已经格式化的软盘,这 是李西凯要的。 12点以前,童心给何海潮打了电话,说最后一稿已经发过去,故事的全部。 是最后的一稿。 何海潮说童心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管您满意不满意,我都不会再继续了,我要回家。 不。何海潮说我刚刚找到了一点感觉,童心你不能这样走。 我一定要走,因为我对它,已经失去感觉了,这对一个写字的人非常致命。 何海潮说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我已经忍耐了两年,我不能放弃。 你只能放弃。童心没有说,她在何海潮的声音里,听到了一种模糊的,熟悉 的呼吸。 那是周雨的呼吸。不过两天的时间,什么都已经结束,什么都已经开始。心 又有点疼,这一天,十六大结束,童心的心就这样单纯地疼来疼去。 然后打电话给李西凯,说明天我要回家了,我不想死在别人的故事里。 他也是醒着的,好听的声音磕磕绊绊,出什么事了,童心你可别吓我。 什么事都没有。童心说何海潮这一生都不会完成这个故事了,它的精髓,我 写了下来,明天寄给你,不想发EMAIL 了。 挂上电话,童心倒头睡下去。去到北京的第10天,童心终于睡觉了。 十三 一觉到了中午,周雨敲开门,送过了晚上的车票,还是很慢的那班车,不过 已经无所谓。 童心说何海潮还算好男人,至少善始善终。 周雨说童心你在暗示我吗? 童心笑,不是。 不想说什么。 不想。 真的不想。 真的不想。不是,想说一句。周雨,过得好一点。 诚然是个好男人。周雨帮着童心收拾东西,我不送你了。你也不会要我送你。 是呀是呀,早好几年就说好的,这辈子,谁也别送谁,要送就送到目的地。 笑。 笑真的比什么都美好。 周雨带走了钥匙。童心忽然明白,这其实,是何海潮的家,是一个男人家之 外的另一个家。遗憾了片刻,不会再有想象的故事,和擦肩而过的巧合了。周雨, 会成为这个家新的主角。好象是片新的小区,在诚然的旧北京地图上,看不到。 会坚持很多年的。 周雨走到门边,童心忽然问她,天安门远是不远。 周雨“哗”地笑出声,你就住在天安门旁边。迈出门,又回过身,你没有来 过北京吗?你没有去过天安门吗?一个门而已。恍然,又找不到北了对不对。 童心笑笑,没有说话。周雨把门掩上。说什么?这是一个人的秘密。唯一的, 一个人可以坚持到底的秘密。 李西凯再次打过电话,说回到青岛好好休息两天,然后来上海找我,我们一 同完成这部40集的电视剧。五五分成,名利双收。 刚刚落下的微笑浮起来,童心问,五五分成会有多少。 不会低于10万,我保证。 10万,可以分好多次打动童心了,10万会让她完成带着父亲飞西藏的心愿。 有些心愿赶早不赶晚,父亲已经老了。 还可以换租一套房子,换在海边,一次甩下3 年租金,高枕无忧。 再或者,停下来,看着10万元,要一个孩子,是一个女孩,取名叫娃娃。 …… 10万,可以完成如此之多美好的心愿。 接下来呢,会受什么煎熬呢?不去想了,也不用想什么。童心说我真的不行, 做不了电视剧,这次真的会要你失望了,李西凯,好好地吧。 收线。收起和李西凯最后的情感。 或者何海潮已经放弃这个故事了,新的故事已经开始。 给诚然发最后一个信息:我要去天安门了。 即时回复:我爱北京天安门,我爱你。 童心笑了,取下手机背后的卡片,和发票、收据、来时的车票一起,丢在了 垃圾桶里。 拎着背包,沿着中南海灰色的围墙,走到了梦想中的天安门。离开北京前, 童心把最后所有的时间留给了她。 真实的,带着这个祖国的灵魂。 宽阔得像心灵的长安街。英俊得像情人的守护天安门的士兵。虔诚得像18岁 爱人的观望者。童心张开手,拥抱你了,亲爱的可爱的痴爱的最爱的天安门。 那一刻,想起了2000年海边美丽伤感的烟火,想起一个叫于刚的男人。童心 微笑着,玲珑地落下泪来。然后一步步后退,转身,奔跑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