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夏和,夏和……”王总一边用他那五根胖乎乎的指头拍你的脸,一边轻呼着你的 名字。好一会儿,你才微微睁开眼,但很快又闭上。 “夏和!”王总提高了声音。你的鼻子好象被什么堵塞了,轻哼一声,然后猛地弹 开眼睛,“王总!” “你喝酒啦?”王总皱皱眉头。 “嗯,昨天在阿明他们家喝了一点。” “不止是一点吧,年轻人,不要这么猛嘛,好了,快点起来吧,我先去公司了。” 王总的那张胖脸在你的上方消失了,随后在门外响起了他下楼时的皮鞋声。 你努力地把自己撑起来,但又倒下了,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揉了揉太阳 穴,做了几个深呼吸,再次尝试着撑起来,这次成功了。拿过枕头边的手机看了看,那 里面似乎有东西电了你一下,你飞快地从床上跳下来,跑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从里 面传出一些急促的杯子相碰撞的声音。不过也就一会儿,你就冲出来了。套好裤子,穿 好衣服,抓起手机,对,还有钥匙,跑到门口时,你又跑回来拿了钥匙。 下楼时,你的手机响了,是王总打来的,你接了起来,讲了几声好的好的,又说了 几声谢谢。通话结束后,你减缓的行走的速度,抹了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走到站牌前 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车子还没来,你招招手,朝对面歇在树阴下的三轮车喊了一声。 “去中洲,快点。”你跳上车。“好的。”但车子还慢慢悠悠,“能再快点吗?” “不能再快了,小兄弟,最近刚刚有人被汽车撞死,还是小心点好。”“没这么邪乎吧, 上次有个光头的,我坐他的车,他就踩得蛮快的。”“他!死的那就是光头!”“啊!” 你不说话了,任由那个汉子慢慢踩着。 到了公司,已是半个小时后了。上楼时,你碰到王总,王总问你还迷糊不?你说不 迷糊了,他笑了,说你们年轻人啊…… 阿明似乎也不是很好,他的小眼睛下面多了两个下垂的眼袋,他看到你对你苦笑, 说:“昨天让我妈骂死了,她说我真不是人,把家里的酒全喝光了。”“我看你们两个 的确不是人。”秀丽接过去说。“没办法,也是喝得高兴了。”你甩了甩头。“怎么, 还迷糊啊,泡杯茶吧,茶叶在那边。”秀丽指了指另一张桌子上的茶叶罐。你说不用了 吧,秀丽说那怎么行,她起身拿了个纸杯,给你泡了茶。阿明啧啧地咂了咂嘴巴说: “真幸福啊,给我也泡一杯吧。”秀丽哼了一声,说:“你自己泡去吧。”她把茶递给 你,说:“有点烫,小心点。”你用双手接过,连说几声谢谢。 端着茶,你回了办公室。把茶放到鼠标垫旁,你跌坐到了椅子里,长长呼出了一口 气,闭上眼,又用双手地揉了揉太阳穴。直到揉得发红了,你才住手。睁开眼后,茶已 经凉了,你拿起来,一口气就把它喝光了。 喝完后,你启动电脑,把QQ上去。 QQ上线后,跳动了一下,弹出一个对话框,是阿明传东西过来了。你接过来,放到 了桌面上。双击打开,是十页的网站策划书,阿明似乎花了蛮多的工夫在里面,他给每 部分都起了小标题,并加了颜色。你一行行地看下去,在某些语句不通的地方停下来, 打上几个字或者删掉几个字。 “夏和,”秀丽走进了你的办公室,“我这里有几颗海王金樽,上次我自己喝酒时 买的,你吃几颗会舒服点的。” “没事啦,我已经清醒了,真的。”你说。 “咦,你在写东西啊。”秀丽凑过身来看,“网站策划书?”她转过头看着你。 “是阿明写的,我替他改一下。” “怪不得呢,他请你喝酒,我说呢,他会这么好心,原来是这个啊。” “反正也没什么事,而且大家又是同事,改改也没什么。” “你真好人。”秀丽说,“这几颗海王金樽就放这里给你好了,你要是不舒服的话, 就吃几颗。” “好的,谢谢。” 秀丽走后,你用力地吸吸了鼻子,又张了张嘴,似乎她身上的香水给你带来了莫大 的刺激。但你没开窗,只是吸了几下后,又继续改策划书。 到了11点多的时候,你总算把那份策划书改完了。改后稿传给了阿明,阿明在QQ上 连说谢谢,还说要继续请你喝酒,你说还是过些时候再说吧,昨天已经喝得够多了,阿 明发了个掩嘴而笑的表情。 中午吃饭,阿明掏钱买了单,你们说要AA,他说算了,今天他请了。秀丽看了看外 面的天,说真奇怪,今天的太阳还真打西边出来了。阿明笑笑,说你个老女人,还真酸。 进了公司,黄伯突然叫住你,说有东西让你帮忙写一下。你走过去问他什么东西, 他跟你说他要申请公交车老人卡,需要打个证明,他不知道怎么打,要你帮下忙。你说 你也不会啊,这时王总从生产部办公室里窜出来说,就按你的那个相机申请单的样子弄 一个好了。你愣了一下,说好好,那可以的。黄伯高兴了,要请你吃西瓜,你说不用了, 转身上了楼。 回到办公室,你把掉落在地上的手机捡了起来,吃饭时,你没把它带出去,是放在 桌子上的,但现在它却跑到地上来了。你打开手机,看到上面有个号码,是固定电话打 来的,区号是北京的。你返回到发件箱,编辑了一行:你到北京啦?然后键入项姬的号 码,点发送。不一会项姬的回复短信过来了。 “怎么不接我电话啊?” “果然是你打的,看来我猜的没错,我出去吃饭了,没带手机。” “真幸福,都吃饭了,我还饿着呢。” “不会吧,你还没吃饭?” “对啊,我在跟我同学在王府井逛着呢,忘了吃饭了,嘿嘿。” “那去吃鸭子吧,你们两个一起吃一只就够了。” “讨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话里的双关意思。” “您真是冰雪聪明啊,这都被你知道。” “那是,我是什么人啊,你也不想想,北京这边热死了,灰尘也很大,早知道不来 了。” “去都去了,还马后炮,你就好好玩吧,好歹人家那里也是首都。” “这倒是哦,首都哦,小鬼说吧,需要首长带点什么给你啊。” “这么好心啊,那就给我带一窝鸡回来吧。” “色狼,美得你。一根鸡毛都不给你带。说正经的,想要什么,吃的,玩的,都可 以,反正我回去也经过温州的。” “说实话,我还真不想不出来,你不要带算了,大包小包的,坐车也麻烦。” “那不行的,我一定要给你带的,既然你不知道要什么,那我帮你看看吧。” “好吧,那你就随便带点吧,最好小一点,容易带的。” “最容易带的是我自己,要不要把我带给你啊。” “好啊,反正我们家正打算养猪,你过来正好了。” “欠扁,不理你了,去看衣服了。猪头!” 你合上手机,一个人坐着,看着前面那面白墙,笑了笑。笑过后,你继续做昨天那 堆复制、粘贴的工作。还有30几个页面的内容等你上去把他们一一拷下来。 正做着,阿明进来说王总找你,你“啊”了一声,说:“什么事,他有没有说。” “没说,就是让我叫你。”你又“哦”了一声,放开鼠标,起身出去了。 走进了王总办公室,王总叫你坐,把几张纸递给了你,说:“这个你看看吧。”你 接过看了看,是阿明的那份策划书,你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这个是阿明早上给我的,我看了下,很有想法,而且基本上不用花多少钱,可操 作性很大,但是阿明说,他可能一人忙不过来,我正好想起你懂点平面设计,所以想让 你帮帮阿明。” “这个当然可以,反正我最近也不是很忙。” “嗯,你的报纸不要急,等过阵子我把销售方面的工作组织起来后,我会安排的。” “没事,我可以再等等的。” “那就好,年轻人做事要沉住气,这份东西你先拿过去,看看,过几天我再找你跟 阿明商讨下。” “好的。”你站起来,拿着那份策划书出去了。经过大厅时,秀丽问你的胃有没有 不舒服,你说怎么啦,她说中午看你吃得不多,以为你胃不好,你说没事,只是胃口不 怎么的。她说,那你晚上到我家去吧,我给你煮点粥。你说不用了太麻烦了。秀丽说没 什么的,反正我自己也想吃粥。你卷了卷手中的那几张纸,说下班了再说吧。秀丽说那 也好。 回到办公室,你把那叠纸扔到了桌子上,打开电脑,选出那个放采访资料的文件夹, 把它设置成了隐藏文件夹。又拿过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阿胜啊,我是夏和。” “……” “近来怎么样?” “……” “那就好,那就好,我最近在一家企业里做企业报,还可以吧。” “……” “好啊,你有空过来玩啊,对了,我想问下你那边有没有数码相机啊?我记得你好 象有一个的吧。” “……” “哦,这样啊,那好吧,我问问其他人看。” “……” “那行,那行,我们有空再联系。” 挂掉电话,你又拨了其他几个号码,都是差不多的对话。打完第四个后,你把手机 合上,扔到了桌上。你叹了口气,盯着桌面在发呆,那是用原木做的桌子,上面只刷了 一层清漆,木头的纹路清晰可见。在两条粗大的条纹之间有个东西在动,是一只蚊子。 它悠闲地扇动着翅膀在上面歇息。它的肚子很胀,可能刚从某人那里吸完血回来。长途 的飞行应该很容易让它疲惫,所以它得在这里休息一下,或许它还想睡一下。可是它可 能没看到旁边的一个庞然大物——你的手正迅速地向它碾压过来,它依然在不紧不慢地 扇动着它的那两只小翅膀。不过幸好,就在它快被打扁的一瞬间,逃脱了。 也许这是只胆大的或者说无知的蚊子,它竟然没有逃远,只是稍稍飞了一段,就又 歇下了。庞然大物似乎打算要继续消灭它,这次它抓了一本书,“啪”,那本书重重地 打了下去。真是一只幸运的蚊子,竟然又逃了,难道它换了苍蝇的眼睛不成? 追杀还在继续,一本书不起作用,换成了两本书。桌子上的“啪啪”声不时响起。 最后蚊子似乎也对这块原木领地失望了,飞到了白色的墙壁上。这时,狂风暴雨式的追 杀突然停止了,难道两个庞然大物对那只小蚊子无可奈何了吗?不,好象还没有,一只 硬纸板正在向着那只蚊子悄悄靠近了。它像一片乌云聚拢在了蚊子的上空。“啪!”, 干脆利落,蚊子变成了一个红色的小逗号。看着这个小逗号,你的鼻子轻哼了一声。你 从抽屉拿出抹布,在墙上抹了下。墙壁干净了,连一点血痕都没有。但那块白纸板还有, 你把白纸板一折,揉成一团,丢到了垃圾桶里。蚊子彻底消失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你, 唯一的生物。 你没有坐下,而是低着头在房间里来回地走了几趟,踩得木质的地板“嘎吱嘎吱” 地响。 “夏和。”黄伯敲门进来,你看到他,猛地用手拍了下太阳穴,说:“你瞧我把你 这事给忘了。真是不好意思。”“没事,没事,你下班前能给我不?”黄伯那双浑浊地 眼睛很小心地看着你。“可以啊,下班后我打出来拿给你。”“好好。”黄伯弓着背出 去了。他走后,你的嘴巴咂了咂,又摇了摇头。 你走到窗前。那只蚂蚁的尸体还在,它四脚朝天地躺在那里,仿佛睡去了一般。你 用手指拨了拨它,它来回晃动了一下。你又拿起放在桌上的笔——那是一只刀笔,你用 它的刀形尾部一下一下地切割它,先是头部,再是肚子,肚子给切成了三段,然后是几 只脚,你像个解剖医生一样,把它们一一切割下来。做些的时候,你还是很有耐心的, 但到这只蚂蚁全部肢解完时,你突然用力地在这些残肢上剁起来,仿佛要把它们剁成粉 末才甘心。笔在窗棂上发出了急促的“叩叩”声。就像乐队指挥在做收尾动作一样,你 的笔也在某一刻被你在窗棂上敲了下,飞了起来。它弹到屋顶上,与屋顶“嘭”地亲吻 了下后,摔到了地上。你的右手握成拳打在窗户旁边的墙上,墙些微振动了下,抖落了 一点点的灰尘。 也就这时,在桌上安静了好一会儿的手机叫了。你拿过看了看,项姬的短信:“运 气真是好,我早上在这边的人才网发了一个求职信息,没想到现在就有人给我打电话了, 太高兴了,忍不住想跟你说下。”你看完,没有回复,直接按了返回,把手机扔回到了 桌上。 你仍旧在窗前站着——在这个办公室唯一的窗口。你的眼睛在看什么,又不像在看 什么,或者你就是一尊塑像,只是站着。外面无风,“风不动旗亦不动”,太阳好象一 大桶的糨糊,把所有它能粘到的东西,都固定住了,干巴巴的土地,干巴巴的茅草,还 有那干巴巴的卖瓜人。卖瓜人今天穿了件灰色的衬衫,那衬衫也是干巴巴的。也许你对 这干巴巴的风景也厌倦了,你闭上了眼,将它们拒之窗外。 约莫站了两个小时,或许更久,总之你睁开眼时,手机里那个被你设置好的下班铃 声已经响起。你走到电脑前,飞快地把之前写的那个相机申请报告调了出来,看了一会 儿,做直身子,在上面改了改。改完,看看,又全选起来删掉,重新写了一次。写好, 你把它另存了下,传给秀丽,让她打印。不一会儿,秀丽在外面喊:“夏和,出来拿吧。” 你整理下桌上的东西,关掉电脑出去。秀丽把打出来的东西递给你,问你去不去她 家,你说今天有同学可能要过来,就不去了。秀丽又看了看王总的办公室,说那个事, 你跟他说了没,你说什么事啊,秀丽说你忘啦,就是你搬到我们家去的事情啊,你说这 个啊,已经跟王总说,王总说他要经常出差,所以希望我能住他那里。秀丽说,哦这样 啊。你说一起走吧,秀丽说不了,既然你不去她们家,她就去市区了。你说,那好吧。 说着,就先下楼去了。 打了卡,出了公司,走到路口,车已经过来了,有些人正在上车,你跟在后面上去。 没有位置,你选了靠近窗口的地方站着,那里有风吹进来,它们从那些长到膝盖差不多 高的水稻上掠过,带有一种奇特的清香。车里很多人都说这风真舒服,你也做了一个深 呼吸,不过它似乎还太微弱了,始终没能把你紧皱的眉头吹开。 在靠近拉面店的那个站头前,你下了车。走到店前,你跟老板说:“来碗牛肉拉面 还有一瓶啤酒。”那个戴着白帽子的老板对你笑笑:“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卖酒的, 如果要的话,你可以到隔壁买。”“为什么?”你问。“我们是信伊斯兰教的。”他说。 “那好吧,我自己去买。” 你到隔壁的杂货店里买了一瓶啤酒,杂货店的老板说要瓶子押金,你没给,你说就 在隔壁喝,你等下自己过来拿瓶子就行了。说完,拿着瓶子就进了拉面店。 拉面店的那个小男孩正在吃面,看到你进来,抬起头直盯着你,你把酒放在了他的 面前,他腾出手,想摸,但被老板叫住了,他用新疆话训斥他,小男孩被吓住了。你问 老板要杯子,老板问你纸杯行不行,你说可以,他给你拿了一纸杯。 面要好一会儿才能有,你坐着,先往肚子里灌了两杯酒,第三杯你慢慢喝着。小男 孩看你用舌头把嘴角边的泡沫舔进去,他也舔舔了嘴唇,然后细溜细溜地喝起汤来,把 慢慢一碗的汤喝了大半。 老板把面端过来时,你的酒已经喝完了,你又走到隔壁买了一瓶,用牙齿咬开。就 着酒,你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面。小男孩似乎已经吃饱,但还没放过那半碗汤,他用筷子 在里面打捞着,捞起一些面筋,看看,又放进去,继续捞。或许面不多,或许是你吃得 太快,那碗面没到五分钟就被你消灭了,剩下的还有几片牛肉。你看见桌上有香菜,夹 了一把放到碗,又用筷子压下去,让汤浸着它们。小男孩看你夹香菜,也伸出手,抓了 把塞进嘴巴里,不过他没嚼几口,就“呸呸”地吐了出来。老板看到,过来把他拉下了 凳子,狠狠打了几下他露外外面的屁股,小男孩哭了,他跌坐地上,用脚蹬着桌角,但 老板没理他。 你用香菜和牛肉下酒,把剩下半瓶多的酒全给喝完了。喝完,你掏出屁股上的钱包, 从中夹出一张五块,扔在了桌子,径自出去了。走到门时,杂货店老板问你酒瓶,你指 了指拉面店,说里面。杂货店嘟囔了一句什么,可惜他说得太轻,没听清楚。 走到住处前面的小桥前,你站住,看那些人在划船。有个卖香烟的推着小车过来, 问你要不要买烟,你问有没有利群,他说有,从小车上取了包蓝色的利群给你。你问多 少钱,他说十块,你掏出十块扔给他。撕开烟,你拣了支叼在嘴里,但又马上把它拿了 下来。这时,一个打火机从你的左边移到了你的面前,你回过头,是卖香烟的。你说了 声谢谢,凑过去,把香烟点着。吸进去的烟可能没进到你的肺里,很快就被你吐了出来。 你很笨拙地弹了弹烟灰,弹了好几次,才把顶上的那一小截烟灰弹下去。 今天小河里的皮划艇比较多,他们分开了两组在比赛,两个人两个人地比。当那两 个人比赛时,歇在河上的就扯开嗓子喊加油,岸上、桥上都受到了感染,也跟着喊加油。 你似乎不为所动,仍旧把烟吸进嘴里,再慢慢吐出来。 吸完一支烟,你掏出手机,从发件箱里拣出项姬的短信,给她发了回复:在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