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爸”,我说,“我不想回去了。我想留在这儿。”“你——!”我完全想象 得出老爸此时的神态。 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违背过他。但是这次不同了,我想,给一个女人去打工, 这事儿扯得也太没边儿了,别忘了,老子可是这所美院最牛逼的抽象派画家。 “就算做不了毕加索,你也别让我给人做牛做马,成么?”我央求老爸,“你 儿子总还不至于那么没出息吧!”“你有出息了是吧?你光靠画画能挣几个钱?!”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说,“艺术里面本来就没钱!要你们真为钱,那当初 干吗不让我学经济?”“你——!你小子我管不了你了是吧?”老爸有些急了。听 电话那边吵吵闹闹的,好像我妈也过来了。 “你怎么不听你爸的话呢?”果真是我妈。 “我哪儿不听了?!我都这么大了,这点事儿还不能自己做主么?你们怎么就 知道按自己的意思要求别人?!你们怎么不想想我的感受!我也是人呢!你们让我 上学,这么多年,你们真当我是白上了是吧?”“怎么会白上了?不上学哪儿来的 钱?”“钱!就知道钱!你们能不能别在我面前提这个字!世俗!”“怎么跟你妈 说话呢你?”换了我爸,“我这边儿免提呢!你小子反了你了!”我爸已经愤怒到 了极点,他的声音开始发颤。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回去,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你们谁也别拦我,我又不是 三岁小孩儿!”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对于人这一生,我能争取到的最大的幸福,也许只有这些了。 “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就当这个家没你这儿子!”我爸都快气疯了。 一股酸酸的液体迅速漫上眼眶,我努力眨了眨眼,一滴眼泪“吧哒”一下掉在 拿话筒的手上。 “随便!”我说。 “别跟你爸犟了”,我妈说,“你爸也是为你好!”“为我好就不会逼我了! 你们干吗非得让我挣那么多钱?!够花不就得了!再说,钱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滚蛋——”我爸狂怒,“啪”把电话给挂了。 我在电话这边傻愣了半天。他妈的!就这么就给挂了?!我他妈是你儿子啊! 你他妈当我是什么?妈的!一边想着,一边撂了电话,走出电话亭。 因为下雨,街上的行人所剩无几。 我恶狠狠地沿着人行道的左边往回走。我走得异常兴奋。 操!老子解放了。 我突然有了一种空前的释放感。那些之前阴霾或者燥热的空气此刻萦绕在我的 四周感觉是那么亲切。 这就是生活,我说,生活就是活生生地把那些即将死在别人手里的东西抢过来 救活。 好长好长的一段路。 回过神,我才发觉已经走过了。我操!今天这是怎么了?我他妈的在这个门口 进出了4 年今天怎么竟会走过了?! 我并没打算往回走。反正已经过了,我心说,反正绕个圈还能再绕回来。 我觉得没劲透了,于是,干脆跑了起来。 一路小跑。 “啪——啪——啪——”深一脚浅一脚地带起了很多地上的淤水,跟天上落下 的毛毛细雨一起,齐刷刷地溅在脑袋上。 我左右甩了甩,然后把皮筋儿松开,让头发散开,随风一起飘动。 其实根本没有风。 只是因为我的跑动,头发因为惯性,落在了脑袋后面。 “喂!钱包掉了——”我听身后有人喊我。我站住。回头。 “我说姑娘你跑什么?黑灯瞎火的,这么大雨也不带把伞!”一个老大娘手里 攥一钱包,颤巍巍地走过来,“看你个子还挺高。”说着,把钱包递过来。 “大娘!这不是我的!”我摸了摸口袋,再看看那个湿漉漉的钱包,然后抬头 说。 “吆!原来是个小伙子!呵呵!”老大娘笑了笑,不过马上又蹙起了眉头, “怎么不是你的?我明明从你身后捡的。”“真不是我的,我的在这儿呢,您看!” 我掏出钱包给她看。 “那是谁的?”老大娘扭头四处看了看。 “嗨!没人要您就自个儿留着呗!要不您交警察。”“那不行,警察可不是什 么好东西”,老大娘颇有正义感地说。 “要不您就打开看看,说不定有身份证或者名片什么的?”经我提醒,老大娘 眼睛一亮。 一沓毛票,全是一块两块和五块的。老大娘打开一个夹层,露出几张一百元的 和一张火车票。 “看看有没有身份证”,我说。 老大娘动作很慢,费劲地拉开侧面的一个小拉锁。 还真有身份证。 “我眼神不好,你帮我看看”,老大娘说,“叫啥名字?”挺晚的了,再加上 这边儿的路灯昏暗,端详了半天才看清楚。 “孟瞳灵!”妈的!怎么会是她。 “叫什么?”老大娘看我不对劲儿,一把夺过身份证。 “孟瞳灵”,我说,“我一个同学!”“真是你同学?”老大娘有点不太相信。 “真是我同学!”我说,“我没骗你,要是真想骗你,我早把钱包骗走了。” 见我说的诚恳,老大娘有点信了。 嗨!这老太太也真是的。早知道这样,我他妈一开始就说是我丢的了。 “这样吧”,老大娘说,“我给你留个电话,你回去跟她说一声,让她明天找 我拿”。 说完,老太太告诉我电话。因为没笔,所以我在心里默念了好多遍才记住。 进校门的时候,宿舍区的灯已经熄了。 我沿着狭窄的楼梯摸黑上了楼。大羌还没睡。点根蜡烛正在看小说。看我进来, 他放下书。 “太热!睡不着”,他说。 “再坚持两天吧”,我说,“什么书?”“第二层皮。”“要不咱们上网去吧”, 我提议,“反正睡不着,再说,网吧里面肯定没这么热。”我突然想起已经好久没 上网了,也好久没跟她联系了。 她,来自T 城,网上的名字叫“造型师”。 而我的名字就是刚才大羌看的那本书的名字——第二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