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狼三帮我买了新衣服,新的帽子和口罩。 离开那天,工作室的所有同仁都到了。他们挤在送行处,拼命地冲我挥手。我 也挥了挥,但旋即又停下。我快步折回去。“这些东西帮我扔掉。”我摘下帽子和 口罩,“狼三你帮我扔掉,咱们以后再也不用了。”狼三心领神会,笑着接过去。 接下来的事情简单了很多。因为这是一趟光荣和梦想之旅。 到了华盛顿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生存意识流”世界油画艺术展是美国的lvy 女士以个人名义举办的。据说lvy 女士年轻时就酷爱艺术,但后因疾病锯掉了双臂, 故才改行做了鉴赏家。 这边阳光的热情程度不比北京,但这里的气氛很好,融洽、平等、自由。我在 华盛顿一周,从未因相貌丑陋而受人鄙视。大街上投过来目光的是友善的、安慰的 和鼓励的,而非高深莫测、故弄玄虚,更非恐惧和鄙弃。 颁奖典礼安排在一个盛大的剧场。 那晚到场的人很多。镜头也很多。 轮我上台的时候,lvy 女士先是给了一个拥抱,紧接着,她在我丑陋的左边脸 上,轻吻一下。“衣峰先生是今天到场的唯一一位华人艺术家,我没想到他是这个 样子。”lvy 女士嘴巴离开麦克风,真诚而谦虚地向大家介绍我。底下掌声一片。 “NOW ,我们欢迎衣峰先生给大家讲话。” 说实话,我有些紧张——首先,我想感谢lvy 女士和各位艺术同仁的赏识,同 时,我还想感谢这些时日以来,给予于我更多善意微笑和无声关切的异国的陌生朋 友们,他们不经意之中的一举一动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不分国度, 不论年龄,也不关乎相貌丑陋或俊俏,只要心是善的,那么,意就相通。 接下来,我想谈谈艺术。 说到艺术,其实在座的各位应该比我更有卓见。说实话,曾经我以为我很懂艺 术,可自从大学毕业之后,我忽然发现我不懂艺术了。当然,也许有人会笑我:你 太谦虚了,你不懂艺术,今天怎么会站在这里?这是情理之中的,我明白,所以, 大家尽管笑。(我先笑了。) 为什么说我突然之间不懂艺术了呢?原因很简单。短暂的离开之后,融入到了 更现实的生活中,我才发现,其实艺术,它是虚幻的,尽管有时候咱们表现出的那 些视觉上的层次和色彩会给心灵和眼睛很大程度上的愉悦,但我相信,这并非艺术 真正的价值所在。 艺术,它是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创造它的人无法脱离这个社会,更无法脱离 生活。所以,理论上说,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的源泉应该依附于生活,这是一个 基础,也是一个真正可以挖掘出深度和意义的东西。 现实生活中,我是一个渴求意义的人。尽管我很平凡。但平凡之中在我身体的 内里也有不平凡。那么,现在我要说的是,我所谓的这种不平凡,它就是我的意义, 它就是我的艺术,它就是大家看到过的我画的那幅《活着》。 这里,我想说一下《活着》的诞生过程。 当然,这个过程跟艺术本身是无关的。他来源于我真实的生活和经历。 大学里,我是一个年少轻狂自以为是的人。整整4 年,我把艺术等同于女人, 在艺术和女人的床上肆意制造我所需要和想要表现的氛围和心情。很容易想象,每 个人都很浮浅,所以每一次我都能得偿所愿。后来呢,我大学毕业,开始做杂志, 开始真正进入这个充满纷争自相残杀的残酷的社会里。很不幸,我之前所有的小聪 明失效了,我变成了一个废物,以至于,我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只能眼睁睁地看 着等着被人陷害。再后来,我的父母丧命车祸,我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反抗传 统带一个女孩儿私奔,我们在路上几经周折,后在爱情产生的时候,她因误会离去, 而我,整日借酒消愁……所有这些,回想起来,就好像是发生在昨天。记忆犹新。 (台下一片肃静,我继续发言。)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今年年初。年初的时候, 我在老家父母的坟旁找回了失散已久的心爱的姑娘,姑娘相貌依然,只是,清瘦了。 后来我们约定结婚,再后来,在远去她的城市迎接她的途中,我遭遇了车祸,车祸 之后,我就成了这副模样。这张脸,这张头皮,本来是可以修复的。但是没办法, 波折之后,我已经身无分文,我成了一个穷光蛋。 再后来,我的姑娘跟父母交换条件,以服从父母的强行命运安排为前提,恳求 他们出钱帮我整容。当然,事情未能如愿,因为这场闹剧是我提前安排策划。 说到这里,可能会有很多人骂我。想骂就骂吧。(我笑了笑。) 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如果你们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如果你们也有一位像我 的姑娘那样讨人喜欢的姑娘,你们会怎么做。对于我来说,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因为我爱她。 好了(我又笑),以上全是废话,目的是想通过这个表达我对艺术的态度。艺 术是诚恳的,它应该是社会生产力的一部分,或者换句话说,凡是不能推动社会或 者人类思考、前进的艺术,我统统视其为垃圾。 最后,我想告诉大家,我的作品《活着》里面的那朵枯败的久未凋落的暗淡的 花,并非画出来的,那是我心爱的姑娘滴落的处女血,她的第一次献给了自己,也 献给了它。(我举起手里的半截儿画笔。)所有的人生都会枯萎,我只是希望每一 个创造艺术的人,包括我,也包括你们,大家都能让活着或死去的灵魂和价值和生 存的意义长久地流传下去。谢谢。 …… lvy 女士与我促膝长叹,听我讲那些曾经经历过的女孩儿的故事。我一个一个 地讲给她听。讲到陈言,直听得她唏嘘感叹。“能多送我一幅画吗?”听完,她问 我,“我想珍藏你和你那些姑娘们的故事,还有你的《活着》。” 离开的前夜,我画了一幅《YOU ALL MY GIRLS》。 画面大意是:倾斜的一条陡坡,我艰难地推动一辆独轮车,车上放着一口大锅, 车身前面一群美丽得像小鸟一样的女孩儿背上拽着绳索,欢快地帮我拉车。 从画室出来,lvy 女士说她在北京协和医院有个朋友,她刚才已经跟他通过电 话了,让我回北京之后一定要去找他,她说我的皮肤可以修复。 去机场之前,lvy 女士执意要送我一件私人礼物,并说要我自己选。推辞不却, 我只好说,“美国是哈根达斯的故乡,要不您送我这个吧,我曾经答应我的女孩儿 要买给她吃的,可是,直到现在也未能如愿。唉,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了?过得 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