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往东向西走南奔北 28 陈琳约我吃饭,说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要见我。 周末。我如期赴约。 陈琳,我在杂志上见过N 多回。但坐她旁边的那个老头,我却从未见过。 我一进门,陈琳就迎过来。 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认出我,我不记得我们认识。 “果真是一表人材”,她领着我,给我介绍,“这位——”她指着旁边的老头, “我干爹!” 我伸手过去,老头的手很软,像女人。 “你就是衣峰?”老头面带笑容,“你可是咱们杂志圈的名人呐!”他拍拍我 的肩。 我坐下。 “哪里!”我说,“还没请教,您是……” “我干爹也是干你们这行的”,陈琳说,“不过,他做报纸。” 老头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我这女儿锋芒太露,总是跟我抢话!我姓雷,跟你们老牛是老朋友了,他没 跟你提过?” “您,您不会就是雷风吧?!”我吃惊不小,“老牛跟我说过您都不止一回两 回了,您老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啊,一会儿是雷,一会儿是风,这么大动静,我敢不 听说么?” 我赶紧掩住脸上的紧张表情,低头掏名片,“您老多指教!”我双手递过去。 雷风呵呵笑着接过。 陈琳打趣说,“干爹,人家衣峰刚才可说了,您一会儿是雷,一会儿是风,您 什么时候雷厉风行地先把菜给点了啊?” “哦,对!”雷风慌忙招呼服务员,“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哈哈,今天难得 一见,咱们一边吃一边谈。” 陈琳让我点,面子上抹不过去,我只好点了一个。 “酸辣土豆丝”,我说。 “不会吧!”陈琳吃惊的表情决不亚于吃了半斤辣子,嘴巴张得大大的,“干 爹,你们可是口味相投哎,衣峰是我见过的第二个敢在这么大饭店点土豆丝的人。” 雷风笑得更加得意。 “那当然”,他说,“刚一见,我就知道跟这小伙子有缘。哈哈……”这老东 西笑得声音大起来甚是变态,简直就一太监。 “你那几句话写得真是中听”,吃饭的间隙,陈琳跟我说,“很少有人能说到 我心坎里去。” “承蒙抬爱”,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他妈也是瞎说的,根本就没 多想,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吃饭只是借口,我想,肯定还有别的事儿。 果不然,不一会儿,雷风放下筷子,端起酒杯,要跟我碰。 我赶紧举杯迎接。 “你以前画画的?”雷风放下杯子问我。 我点点头。 “你对生活的理解非常深刻”,他说,“听说你是北方人,在南方生活得习惯 吗?” “还行!”我说,“还不错!” “你很聪明”,他说,“能帮老牛起死回生,不简单啊!” “哪里!都是碰巧儿赶上了。” “呵呵,凭你的头脑,应该能猜到我今天见你的原因吧!”老家伙开始进入正 题。 其实之前我就猜到了。还不就是那篇文章?! “不知道”,我假装笑笑,摇了摇头。 “老牛对你怎么样?” “还行!” “有没有兴趣过来帮我?我给你现在薪水的双倍!” “我怕要让您老失望了”,我说,“我做杂志还行,对报纸可是一窍不通。” “我干爹可是很少给人机会哟”,陈琳插上一句,“他要求严格着呢。要不是 你才华出众,他才……” “我明白!”我打断她,“雷老爱才惜才可是出了名的,我怎么能拒绝呢!可 现在的实际情况,我真的不懂报纸,我怕弄不好要惹雷老您不开心了。” “你没问题的!”雷风递给我一根玉溪,“不会可以学嘛!年轻人嘛!用不了 半年,肯定轻车熟路。” “可如果万一我让您老失望呢。我心里没底。” 无论如何也得拒绝他,我想,再怎么着,这都是一圈套。 “你不是一直都想继续画画吗?我可以给你机会,让你有更多创作的时间,而 且我还可以帮你办画展,陈琳也能帮你,她对你们做艺术的很有同情心。” “对啊,对啊!”陈琳说。 “可怜我?”我半开玩笑似的说,“艺术不需要别人怜悯,艺术是高尚的,我 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亵渎它,即使我从此与它决裂!” 最后一句话我说得狠了一点儿。我猜想陈琳跟雷风肯定没想到我对艺术的态度 会如此坚决。我看到他们对视了一下,两人眼中原先闪着的光芒瞬间黯淡。 “我给你讲个故事!”雷风说,“50年代,有个跟你一样的年轻人从学校毕业, 踏上社会。他也是搞艺术的。跟你不同的是他是个诗人。他曾经写过很多经典篇章。 他的笔名叫刘传,谐音流传,是想他的文字也能像光辉的历史那样流芳百世。你听 说过刘传吗?” 我点点头。大学的时候,我确实听说过这个人,而且,还看过他的一本诗集。 写的很好。 “刘传本以为他的人生会一帆风顺地进行下去,可是,你应该能想到,60年代 很快就来了,接着是文革。那时候,他因为他的家庭出身和他的艺术,而被打成了 右派。他成了资本主义堕落象征的恶之花。后来他被关进了牛棚。再后来,他的父 母受到牵连,在红卫兵的无知羞辱中,先后死去。这样的事情一直持续了好多年。 大约在70年代的头上,他被上级领导叫到跟前,说因为他写得一手好文章,所以要 立功赎罪,替政府无偿工作。每天只供三餐。因之前的种种打击,他已对神圣的诗 歌完全失去了信心。他也是很不愿意相信他会背叛艺术。虽然每个人都不应该对艺 术抱有自私想法,但是你想想,如果艺术连艺术家的生活以及生命都不能保障的话, 那坚持它还有什么用呢。连自己都改变不了,怎么教化别人呢。” “艺术是无偿的。”我插了一句。我对雷风刚才所说的话虽然不完全反对,但 也不敢苟同。 “你说的对”,雷风说,“艺术家可以为艺术献身,但艺术应该对艺术家的付 出不闻不问吗?我不是教你索求什么,我只是说,如果艺术真是艺术家的灵魂,那 它就应该顾及艺术家的生死!你千瓦别忘了,这可是中国,在这儿,所有的信仰都 是假的,只有一样是真的,那就是生活,所谓的生活!” “您老认为的生活是什么呢?”我问。 “简单的从字面上理解,生活就是,生下来就得活着。如果从更深层的意思上 理解,生活也可以是牵扯历史的。任何一个时代的生活都不能脱离当时的社会背景。 我相信这些你都可以理解。你很聪明。从你写的那个共产主义地铁就可以看出来。” “我做错了么?”老家伙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 “你没错。但是较之于这个改变不了的错误的社会,你就是错的!” “你今天找我就为说这些?” “不!”雷风又点上一根玉溪,“知道刘传是谁吗?” “不知道!” “就是我干爹!”陈琳接过来说,“雷风!” 看我面露吃惊之色,雷风接着说,“其实刘传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么多。他后来 在无法选择的情况下,放弃了诗歌。再后来,他成了一个替政府做事儿办报纸的狼 狈走狗。虽然他牺牲了这么多,慢慢也取得了一些成绩,可就在他事业蒸蒸日上的 辉煌时期,在83年的时候,被人陷害,入狱3 年……” “啊!”我张大嘴巴,“您,您老进过监狱?” “哈哈哈哈……!”雷风笑得有些夸张,从他的笑里,我根本想象不出很早之 前看过的那些铿锵有力的诗歌出子一个太监之手。 “知道我是怎么被人陷害的吗?”他问。 “不知道!”我还是摇摇头。 “其实害我的人就是老牛。我今天找你来没别的事儿。就是想提醒你注意,小 心有一天你也被他害了。” “不会吧!”我说,“老牛对我还可以!” “年轻啊!”雷风说,“凡事多用用脑子,这个社会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好了,今天不说这个。咱们喝酒。难得开心。哈哈哈哈……我好久没在别人面前这 么敞开过了。痛快——来——喝!” 来来回回,在陈琳和雷风的浇灌下,我像一棵被人过分溺爱的麦子一样,渐渐 招架不住阳光和雨露,在煦暖的春天,耷拉下水嫩嫩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