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一年来,除了陈言,没有别的女人介入我的生活。我在死水一般波澜不惊的日 子里享受命运中片刻的宁静。这也许是上天馈赠的礼物,我想,经历了风和雨的浩 劫,在陈言的陪伴下,在爱情无休无止的浇灌下,我终于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这曾是我梦寐以求的。我曾在无数个异乡遥远模糊的土地上极目张望。我曾伸 长了脖子焦急地等她到来。 我等了很久。 我本以为这都是不切实际的。可没想到,现在,一切竟那么真切地呈现在眼前。 “咱们回杭州好不好?”陈言再一次哀求道。 “为什么非得回杭州?”我没好声好气地问。 “不为什么,就是想去!”陈言说,“不管怎么样,就算看看你以前生活过的 地方也好,我想看看你留在那儿的风景,你的年少轻狂和好日子,你的青春和绝望!” “你跟我越来越像了!”我说,“就连说话的方式也像!”“这么说你答应了?” 她兴奋起来,拽过我的手掌,放到嘴边轻吻一下。 “再等等!”我说,“先给我个心理准备!我怕不适应!”…… 终于,我们选定了元旦启程。 在剩下的日子里,我在心里做了个打算。如果可能,如果上天给我这个机会, 陈言将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个妞儿,我想,路上的时光总会过去,而眼前的甜蜜, 要在日后的快乐中才能延续下去。 我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成熟。 尽管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结婚,但在此刻,我的心已经完全归属于她——我的 陈言。 所有的转变都在一瞬间,而促使改变的原因却被我们远远地抛在逝去的光阴里。 没有人会在乎那个看不见却实实在在的无聊的过程,很少有人会尊重真正的事实。 而我不是。我通过这一年巨大的内心起伏,明白了人生的某些所谓的真理。也许我 们年轻的时候都有过梦想,但梦里不是只有晨,也有沉闷阴郁的昏。 对于艺术,亦然。 我并没告诉陈言我的想法。看她沉浸在那么欣喜的欢娱中,我不想拿这么沉重 的话题疏散她的单纯。她还小,她是我黑色命运中洁白的天使,只要她的翅膀不沾 染灰尘,我不会再让她感受哪怕只是一点一滴一丝一毫的痛苦。她是年轻的。我要 把她的青春轻轻地捧在我渐已苍老的手心。 “去——!你才不老!”坐在开往杭州的列车上,陈言俏皮地说。 “你看我的脸”,我说,“一张老树皮。再看我的头发,是不是白了很多?再 看胡子,这个络腮连得像不像马克思?!”“到了杭州我给你改头换面,我可是造 型师,嘿嘿,虽然技术差点儿,可是用在你身上足够了。我累了,你坐过来一点儿”, 陈言脑袋靠过来,斜倚着我的肩,继续说,“其实你一点儿都不老,都是你,就怨 你,哼!老不听话,偏要留胡子!”“我喜欢这样”,我说,“你打算给我改什么 头,换什么面?”“头发修一下,染成银灰的,把胡子剃了,每星期做一个面膜。” “得了吧!”我反驳,“我可不是小白脸儿!”“又没说你是!”她幽幽地叹口气, “哎——!咱们在杭州待多久?有打算没?”“再说吧!”我说。 我暂时不想告诉她我的打算。毕竟现在的杭州变成了什么样子并非我能想象。 光哥、老牛、雷风、徐允、小王、陈琳,还有那个曾经跟我像亲兄弟似的而在最后 的紧要关头暗算我的大羌,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一概不知。 “西湖漂亮吗?”陈言问我。 “漂不漂亮等你看了再说。我说了不算。再说,如果我跟你说那只是一滩破水, 你肯相信么?”“你说什么我都信,咱俩一个鼻孔出气!”“那剩下的三个呢?” 我打趣道,“让你给卖了?”“什么卖了?”陈言坐直了,“剩下的三个什么?” “鼻孔!”我说,“笨蛋!”“你才笨蛋!”她捶我一下,“一个鼻孔出气只是比 喻,就是说咱俩好!”“好是一码事,但是一个鼻孔出气这句话有病!”“你又较 劲!”她说,“这可是老祖宗说的,难道老祖宗也有病?”“老祖宗怎么了!”我 说,“老祖宗要是没病怎么会弄出这么一帮没人性的畜生来!”我强调,“要是没 这帮畜生,我在杭州混得好好的!”“老祖宗还有哪儿得罪你了?”“那可多了!” 我说,“时代会变的,老祖宗留下来的三从四德警言俗语都会变!”“我知道”, 陈言说,“其实你在杭州遭遇的那些人那些事情我都能体会!”“你又没经历过, 你体会什么?”我反问。 “我的家庭环境就是一个小社会”,她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那可没准儿!”我说,“现在见过猪跑的人还真不如吃过猪肉的多,所以说老祖 宗也会骗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以后的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儿。你以后别再拿那些现 成的句子欺压平民百姓了!”我笑笑,接着说,“遇到我这样的刺儿头,你会吃大 亏的!”“能吃你的亏也值了,谁叫我跟定你了呢!”“你还真是想得开”,我扮 个鬼脸儿,“到了杭州看你怎么跟我以前的那些女人斗!”“哼!这得看你!”陈 言强调道。 “别着急!”我说,“我发誓,我保证只对你一个人好,可如果你吃醋,那我 可管不着!”“我是你老婆,你要体贴安慰我!”“我还是你老公呢,你要体谅理 解我!”“哼!你坏!又欺负我!”陈言别过脸,看着窗外。 “好了好了,老婆,别生气,我逗你玩儿呢,有你这么好的老婆我想别人干吗。 好了好了,你不是要我体贴安慰你么?来,笑一个,嗯,转过来笑一个!”我扳扳 她的肩膀。 “傻瓜!”陈言转过身来,俯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旁边有人看着呢,你还 好意思,不害臊!”我抬头一看,对面下铺的那个老头正微微含笑盯着我。 “老大爷,你们年轻的时候怎么谈恋爱的?”我问道。 “一样!一样!”老头说,“年轻多好啊,稍不小心一晃眼就过去了!好好珍 惜吧,小伙子,等你老了,还能热爱吗……”老头收起笑容,轻叹一口气,语重心 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