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中人性的回归 作者:从嘉 ——浅析《悟空传》中孙悟空的性格 《西游记》中的人物诸如唐三藏、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等人的事迹是众 人早已耳熟能详的了,然而余独对其中的人物构造有诸多不满之处。孙悟空本是 在东海岸旁的一块大石头蹦出来的石猴,以天为父以地为母,本不受天地间的诸 多陈规制肘。后来猴子在花果山中称大王,又去了菩提祖师那儿学艺,回来后到 阎王那儿把生死簿上的诸多猴子猴孙的名字给勾销了,从此花果山上众人其乐融 融,成了一个逍遥之地。然而天上诸仙佛却因为他们管不着这帮猴子大发雷霆, 于是十万天兵与孙悟空大战花果山,然而却节节败退,最后还给孙猴子大闹天宫, 还得如来现现金身往天庭打个转才把孙悟空给收服了。这本没有什么奇怪的,作 为天上诸仙诸佛之首的如来跑个龙套把猴子抓住然后压在五行山下,维护玉皇大 帝的尊严出出法宝,那是无可厚非的。然而奇怪的是猴子自此之后便老老实实地 呆在五行山下,居然也听了观音的话,等那个唐僧来把他给放出来去助他取西经, 这根本就违反了前面所提到的猴子的性格本意。至于后来猴子一再屈服于金箍之 下,这也是料想得到的了。 孙悟空的性格很重要的一个特征便是反抗。当他未作上猴王时,与其他猴子 斗争。当他坐上猴王宝座时,便与其他魔王斗争。当他在得知生命可能要结束之 时,便与阎王万千鬼众斗争。当他生命延长后,便与出兵花果山的玉皇大帝斗争, 为自己受到天庭的不公待遇而斗争。最后当他在天庭大闹时,便与最后一个权威 如来斗争。他反抗的对象是递进的,每次都要面对更困难的挑战,然而他却无怨 无悔坚持不懈,尽管在最后一次反抗中输给了如来,但这样一个人物,是断然没 有可能单在被困五百年之后便低声下气地屈从于如来或者观音之下的。在这一点 来说,《西游记》前期的人物塑造是成功的,然后后期却是极其失败,孙悟空沦 为了如来、玉皇大帝的打手,为他们戏弄于股掌之间。 传统的人文思想,在新的时代必然要面对新的诘问。神话中的人物应当如何 自处?我们似乎有必要以现代的观点对他们作出重新诠释。《西游记》神话中无 论是孙行者还是唐三藏,我们都必须还他们一个本来面目,让他们能令精神永远 存活下去。周星驰曾以《大话西游》这一个题目作了他自己诠释的西游,姑勿论 他有没有带上许多铜臭与商业操作,从文学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一种诠释的版本。 《大话西游》红遍大江南北之时,网上网下都对他提出了赞赏与批评。正方 说他是通俗化的严肃,反方说他是俗不可耐。此时,《悟空传》出世了。毋庸置 疑,《悟空传》很大程度上受了《大话西游》这种通俗文化的影响,语言方面通 俗得似乎很搞笑——但在意蕴中却藏着严肃,而行文结构上却很有电影的味道, 似是王家卫式意识流的风格。 《悟空传》在《大话西游》的诠释上对《西游记》作了天翻地覆的修改。孙 悟空在此被赋予了现代人的生命,正是一个现代戏中很常见的悲剧英雄的角色。 但是这个悲剧英雄一开始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命运,命运之轮开始转动之时, 他按着老祖宗《西游记》的足迹出生、称王、拜师、大战,最后大闹天宫。前面 的一切都按照老《西游》所规定的命运。然而所不同的是,孙悟空在天庭认识了 不断想追求自我追求真爱脱离仙身的紫霞仙子,然后又救起了采不到蟠桃的阿瑶。 于是命运便从这里开始转变,也让西游的世界有了新的生机。 在讨论孙悟空之前,必须先提到与他密切相关的两个女子。紫霞仙子在故事 中是一个对天庭中对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阿谀奉承的风气厌恶,对仙不似仙人不 似人的生活憎恨的角色。“它用一切精美的东西镶砌,但他们在成为天宫的一部 份时,就已被剥夺了灵魂。”这便是紫霞对天宫浮华奢靡的生活的一种控诉。她 的来历也似乎很神秘,在最后孙悟空重回花果山时,把她的身份交代了一遍,她 本来就是一直生活在花果山的一只松鼠,正也与原来的孙悟空是好朋友。她在天 宫中听到了孙悟空的故事,很好奇的想了解这一个人,于是便接近他,逐步了解 他。她对成为神仙是有深刻的恐惧感的:“也许,在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一个天 宫,有一片黑暗,在那边黑暗的深处,会有一片水面,里面映出他心里的影子。 灵魂就居住在那儿。可是当一个人决定变成一个神,他就必须抛弃这些,他 要让那水面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一片空寂之时,他就成仙了。可是心 里空空的,那是什么滋味?你知道么?“这是她面对天庭中各种事实的一个深刻 的了解,因而产生了绝对的恐惧。当她发现一个来自地面的孙悟空时,便尽力接 近他,希冀从他身上找到一个凭藉,以解心中的惑。当了解孙悟空之后,她对孙 悟空产生了深刻的爱,她发现孙悟空那种追求自我反抗权威的精神,成为了自己 感情的支点。于是她对大闹天宫前的孙悟空说:”不过,你说等,我就一定会等。 “这是一种对爱的信任,或是她对孙悟空那种精神的一个确认。通过自我确认与 完善之后,她更确信自己的爱。但是也因为这种爱,而导致了后来孙悟空战败于 如来手下时她不忍看见孙悟空的残躯,而忍下心来让孙悟空死去。但是她仍然深 信这种精神,她也一直在阳光照射的紫霞中期待孙悟空的归来。而阿瑶却是另一 个小但却关键的角色。因为正是她引发了孙悟空的同情心,让孙悟空大闹蟠桃会 的。 她却也因此钟情于孙悟空,但这却决定那是没有好结果的。但是她在凡尘中 不屈不挠地生活着,一直期待生活可以改变,到最后她完成了孙悟空的遗志,让 花果山重新长起花果。正如她自己在最后的祈祷:“如果下雨,这里就会长出花 草来吧,我没有种子,如果上天知道我心诚,就让石头也开花吧。”正是这一种 理想,造就了西游中一直运转的反抗的精神。 回过头来看一看孙悟空。孙悟空作为一个理想化的描述对象,重新赋予了人 性。他天生是石猴,不懂得人的感情,不懂得接受紫霞的感情。但是正如人一样, 人是会被感动的动物,是会被潜移默化的。故事开端悟空就说了这样的话:“你 不觉得这晚霞很美吗?我只有看着这个才能每天坚持走下去呀!”这是一个很明 确的暗示,孙悟空并不能忽视紫霞的感情,而是必须面对,必须珍视。故事采用 的是过去与现在交错的手法来发展的,在不断交代现在的过程中,我们不断了解 前因。孙悟空能讲出这些话,正是他从炼丹炉跳出被如来封锁记忆前与紫霞相处 时留下来的深刻印记。故事很不明朗地开始发展,唐僧居然被假冒的孙悟空杀死 了,然后悟空居然会放弃自己一向处世的准则,低声下气地向四方求助。在阎王 前找唐僧的魂魄时,“孙悟空觉得不对劲,因为如此局面,自己竟然平静得很。 事实上,他想发怒,却觉得心里空空的,什么也涌不上来。“这不能不令我 置疑,到底孙悟空为何会有这样与自己性格不符的行为,联想前面出现的另一个 充满个人风格的孙悟空,似乎他们的统一才是真正的整体,而现在的每个只是割 裂的性格,只有融合在一起才是没有缺陷的人格,这也是天宫大战前的孙悟空的 性格。 可见在大闹天宫如来出马之时孙悟空肯定被做了什么手脚,才会造成现在的 人格分立。天宫大战前的孙悟空对天庭充满蔑视,对于升仙成佛,他认为“若是 有得灵性,也悟不了那个道,成不了这个仙”。换言之,他对成仙成佛是彻底蔑 视的。 然而在花果山一战他的家园被完全摧毁之后,他开始害怕,他觉得有朝一日 他也会像家园一样被毁灭。究竟什么是神仙,他也不去深究了。为了保命,他屈 辱下先做拔马韫再管蟠桃园,总之都是小官。他夜夜辗转难眠,他既为自己羞耻, 也为自己未能为自己的猴子猴孙留下半点力量。他很痛苦,“我以为……有些事 是可以靠力量改变的,后来才发觉,反抗不过是徒增痛苦,才受封做了神仙。” 这是孙悟空对成仙的一个自我解释,或者自我安慰。他不能面对自己良心的谴责, 因而为自己找来借口。然而此时他也是对神仙不屑一顾的,当紫霞问到他时,他 说:“神不贪,为何容不得一点对其不敬?神不恶,为何要将地上千万生灵命运 掌握于手中?”其实这正是他反抗天庭的原因。他就是要反抗这种不能容物的态 度,反抗将地上众生视为蝼蚁的众神。所谓的妖,不过是天庭没法管的东西!这 是孙悟空不能容忍的,他想保护自己,保护美丽的家园,他不承认天庭的这种故 步自封的想法,于是他上天寻求解决之道。可是结果却是千千万万的子弟兵惨死 在天军的铁蹄下。自此孙悟空的意志开始消沉了。他把自己的时间消磨在蟠桃园 中,逃避自己,消极地面对着生活,直到碰上了紫霞。紫霞令他忆起了最不愉快 的回忆,令他不得不面对自己过去的真实,面对现实的残酷。而阿瑶与蟠桃大会, 更是一个怒火的助燃剂,使孙悟空放弃消极,再次与天庭站于对立的两面上。然 而此次,他却失败了。 之后便是一段失去的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孙悟空也失去了自我,加 入了唐僧的西征队中。他为了积攒“功德分”不断除魔斩妖,但是却时常活在自 己的噩梦之中。他的三个队友全都知道实情,但是却不能透露真相。他在内心中 不断地挣扎试图脱出,可是现实却容不得他挣扎,只能继续浑浑噩噩地干下去— —直到“假”孙悟空的出现。“假”悟空似乎是孙悟空内心的那种狂暴的映射。 他暴戾,对一切对自己无情的事物都予以狠狠的打击,对予他生命压力的权 势进行反抗,但是却过于残暴。孙悟空很迷惑,为什么自己会无端背上如此的罪 名,为何会有“假”悟空的出现。可是这一切都只是疑惑,于是孙悟空便开始了 寻找自己的历程。他掉进了时空的漩涡中,再次重温自己的足迹。他看见了他已 记不起的花果山水帘洞,看见了他的老师须菩提,看见了自己拜师学艺,看见了 金禅子突门而进。金禅子对他说:“放弃心中欲望,你立刻就安宁了。你要斗争 你自己的私心杂念,不要怀疑,永远不要怀疑,能救你的只有相信。”对迷航的 孙悟空来说,这不啻于一盏明灯。他心中缺乏的便是对自我的相信,对自我的肯 定。 他充满着自我的否定,否定自己的存在,否定一切。他忘记了他做出的“天 下再无我战不胜之物”的宣告,他忘记了自己的真实存在。他不断寻找自我,终 于在须菩提面前承认了自己。他想:“孙悟空,谁是孙悟空,孙悟空是谁,倒有 什么要紧,我便是我罢了。”鸿蒙初辟原无胜,打破顽冥须悟空。这正是悟空的 来历。 只要深刻认识自己的存在价值,那是谁有什么要紧。他找到了自我,他一定 要打破仙佛所布的局,“我一生就是要斗、战、胜,我不会输,不论他们设好什 么局。”他找到了从自己的性格分裂出来的自己,他实践了自己的反抗,这次是 与自己的心灵,与设下骗局的如来。他杀掉了“假”悟空,然而同时也杀掉了自 己。死前他不禁问:“我是谁?”然后得到了紫霞的确认:“你是不肯放弃梦想 的人。”孙悟空就是这样,他不断地与命运对抗,从不放弃自己的梦想,即便是 死,也要实践自己的理想实现自己的目标,就是斗、战、胜。孙悟空死了。也许 他从来就没有活过,当年从炼丹炉跳出来的,不过是那太强烈的欲望。紫霞抱着 孙悟空的尸体,以生命陪同,对仙作了最后的反抗,以他们的身心作为天火的燃 料。如来自己也承认了失败,他说:“我用紧箍咒束住他心中的真与善,只逼出 他的恶与仇恨,他对生命只要还抱着希望,就不能不与自己的力量争斗,但他不 可能战胜自己,到时他就不得不来求我为他分出是非,那时,我说悟空是如何, 便是如何了…………但是我还是算不到……他宁愿死,也不肯输。”悟空是死了, 可是他以自己的死换取了胜利。壮哉!他不断地在命运的夹缝中挣扎求存,不断 在车轮面前抗争。也正是这种精神,令千千万万的生灵成长。“种子已经洒遍天 下了。” 请我以一首《悟空传》中引的北岛的诗结束: 仿佛黑暗中熟悉的身影 依稀又听见 熟悉的声音 点亮一束火 在黑暗之中 古老的陶罐上 早有关于我们的传说 可是你还在不停地问 这是否值得 当然,火会在风中熄灭 山峰也会在黎明倒塌 融进摈葬夜色的河 爱的苦果 将在成熟时坠落 此时此地 只要有落日为我们加冕 随之而来的一切 又算得了甚么 那漫长的夜 辗转而沉默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