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无殊很耐心地等待着。她猜陈意明这会正打开她的电脑,然后在“我的文档” 里打开一组照片,上面有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和站在一旁侧头微笑的自己。那是 她去日本后,唯一一次成功的笑容,因为老师对她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座山, 山上住着一个傻瓜,傻瓜每天都会对着山下喊:有没有人?山间的回音总会将他的 话给传回来:有没有人?于是傻瓜相信,山下住着一个人,所以他一点也不觉得孤 独。做一个傻瓜,其实比做一个聪明人要难得多。因为只有能骗过自己的人,才是 最成功的人。 “宁小妞,这次你可算是难倒我了,我还真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阗一。好吧, 就算他是,能影响到我在中东的生意,可你想我会因噎废食吗?”过了半晌,电话 那边终于又响起了陈意明的声音,语气也有了些许变化。 “我认为你会考虑的。”无殊说。 那边呵呵笑了两声,“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个人只要心情好就什么都好说。 阗一是我比较敬仰的人,看在你提到他的份上,我卖你一个面子……”话音突然打 住,须臾后,陈意明在电话里骂了声FUCK!并以近似咆哮的声音说:“你居然在自 己电脑里装了格式化病毒!?” 刚才诱他打开的照片其实是一个伪装的病毒程序,亲手销毁了里面的重要资料, 陈意明自然会暴跳如雷。 “陈先生。”她爽气地回道。“有句话叫做我的地盘我做主。” “算你狠!” 陈意明挂了电话,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但无殊知道,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麻 烦等着自己,而下次,未必就能像这次这般幸运了。 沈时久在后面问她:“那个阗一是怎么回事?” 无殊回头笑了笑:“小小的欺诈手段,你不会是像他一样当真了吧?” 刚才他已经通过手机的专线网络查了“诺亚方舟”与“阗一”的相关信息,大 致了解了这么一点。他知道,以无殊的个性不会做捉风不见影的事情,所以其中必 定有些什么。明知问不出什么结果,他也不再追问。 无殊准备离开,沈时久也从衣架上取下外套穿上,一边说道:“事情本因我而 起,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她在门口顿了顿:“沈时久,不要再去为难肖和娜,你已经利用她够多的了。” 他低头整了整衬衫的袖口,目光斜睨而至:“这些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她皱了皱眉,果然跟他讲不通:“我们现在是敌非友,你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 “那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好了。” 他深深凝视她一眼,替她拉开了门。 两人路过楼层的会客区,透过屏风,隐隐听见几个人在里面打纸牌。 习天宇应该是输得很惨,一把将牌甩在桌上说:“靠!不玩了!每次都是老子 拿乌龟。” “席子,知道恐龙为什么会灭绝?”顾沅其问。 “我又没看到,怎么会知道。” 肖和娜说:“就像你这样笨死的。” 这话还真让她说对了,现年二十二的习天宇是南汀九大高中排名第一的干架王, 同时也是九大高中排名倒数第一的低分王,记得三年前他还在上高二,到现在高三 都还没有毕业。 沈时久是绝对的完美主义者,所以无殊看到他一脸郁卒的表情。他拿手指扣了 扣玻璃门,洛则等人一齐走了出来。 “我们先回去。” 肖和娜伸出一只手拦在他胸前,“沈大帅哥,这就要收场了?好像你我之间还 有正事没谈吧?” 沈时久目光下睨,显得有些阴冷:“有机会,我会再来找你的。” 肖和娜看看沈时久和无殊,聪明地猜到了什么,遂一脸惋惜地啧声道:“还以 为可以狮子大开口敲你一笔,没想到有人挡了我的财路。这样子的话——”她挨近 沈时久,抬起下颌一口气呵在他黑亮服帖的发梢处:“那你打算拿什么来补偿我? 嗯?”女人发出这样的声音听在一般男人耳里怕是连骨头都要酥掉了,沈时久深深 地看了她一眼,须臾后,他朝一边打了个响指。 “天宇,你就在这里好好陪肖小姐,直到她出院为止。” 习天宇先是哦,突然又啊了一声,摸摸鼻子,说:“老大,其实我也很忙的… …”没等习天宇讲完,肖和娜将他一把推到旁边,眉毛差点要跳起来:“看在我没 有苦劳也有功劳的份上,换沅其吧,我可不想跟大脑神经末梢坏死的男人沟通。” 无辜受累的顾沅其闻言抬头,镜片上的光泽一闪而过:“老大,不如叫老伍来?” 肖和娜立马抓住了习天宇的胳膊,一张脸笑得很假:“其实席子挺逗的,我还 是好好挖掘他的剩余价值吧。” 习天宇一边抓狂地想揍人,一边苦不堪言地冲着沈时久离去的背影呼唤:“老 大,我不但有苦劳还有功劳,你不能这样对我啊!偶像,你也帮我说说……” 无殊与沈时久这一次变得很有默契地置若罔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空无一人的 电梯。 她站在他的右侧,看着前方梯门关合,红色的数字被他点亮,一格一格往下跳 跃,恍惚间想起那天在路上看到他和霍思倾时的情景。 “到了。” 梯门正缓缓开启,他在她身边说。 她有些迟钝地回过神,发现他近在咫尺,竟开口叫了声:“sean. ” 沈时久蓦地将手撑在已经大开的梯门边缘,不让它有关合的机会,他看着她, 眸中牵出一丝困惑:“你刚才叫我……什么?” 她摇摇头,走了出去。电梯停在了负一层的停车场,她看了看方向,正要往一 边走,沈时久叫住了她,“等等。” 他今天换了一辆比较低调的黑色宝马,司机将车子开过来停在了他们身边,而 后下车分别将后面两扇车门拉开。 “我送你回去。”他作了个请她上车的手势。 她站着没动,“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他一手抄进裤袋,准备拿手机:“也许我应该再和肖和娜谈一会。” 她气结,不等他再发话,自动坐进车里。 他嘴角微勾,抽出手来,自另一边上了车。 没想到这部车外表平庸,里面却是别有乾坤,豪华车配尤是以价值百万的车载 影院与音响设备为最大的亮点,加上精细到极致的纯手工内饰,足以看出沈时久品 味的挑剔与苛刻,所以就连司机的服饰也是从头到尾一丝不苟。 无殊下意识地从后视镜里看看自己,从头到脚透着寒酸气,不禁自嘲地想:坐 在制服笔挺的沈时久身边,多像傍上英俊王子的幸运的灰姑娘啊。早个几年恰恰相 反,她是说风不会来雨的千金大小姐,而他只是下雨天会背着她上台下阶的跟班。 车子启动的速度并不慢,坐在里面的人依旧稳如磐石,一可见司机驾技炉火纯 青,二可见车子性能一流,不愧是有钱人所享受的顶级生活。说真格的,沈时久真 不像暴发户,因为没有哪个暴发户会考虑这些细节,就像她爸,找的司机从来都是 横冲直撞型,这样才能体现暴发户的“嚣张”。 无殊坐在车里的短短几分钟,已经从一件事感叹到了另一件事。平时她可不这 样,但只要是与沈时久处在比较狭窄的空间里,她就会强迫自己走神,想什么都行, 就是不想被他看出她的反常,那样她会更加别扭。 车载影院正在播放新闻,都是一些时政消息,中间夹着世纪园开发的相关进展 报道,再过一个月,招标会就会正式召开,届时商界必将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惊涛狂 澜。有了天信的竞争,谁也吃不准最后鹿死谁手,而其它实力稍弱的开发商一边翘 首观望龙争虎斗,一边暗出奇招,联手相携,妄想能够脱颖而出,大爆冷门。 沈时久现在显然没有心思关注这些,吩咐司机,“关了吧。” 新闻画面戛然而止,司机随即请示:“老板,是否要开音乐?” 沈时久轻扶额际,点点头。 无殊刚找到一个轻松的姿势靠在头枕上,听着女歌手J-min 婉转的嗓音唱出缠 绵的感伤,突然又开始不适起来。 J-min 反复的吟唱着:“但愿这些羁绊对你来说,能够延至到永远,并从中寻 找出仅有一份的爱情。” 属于两人的羁绊早在一次次的伤害中变成了沉重的枷锁,就像现在,纵使他心 平气和地坐在一旁,就算为她花尽心思,可在她潜意识里仍有摆脱不掉的阴影,正 如一句俗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此不能怨她每走一步都如此小心翼翼、 瞻前顾后。 只是什么时候才能从中解脱?路那样远,她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侧头,不出所料地在沈时久深沉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嘴角犹挂着嘲弄 的笑意,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她说:“沈时久,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做,我们都不 可能再回头。” 北堂皓向她求婚前,她是想过要以牙还牙让他切身体会被人玩弄感情的滋味, 可后来她发现自己根本玩不起,不是因为怯弱,而是明白了许多事。这世上很多事 情都可以掌控,唯独感情不可预计。不管怀疑还是信任,都可能会成为导火索,这 是一个危险的游戏,赢家未知,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沈时久尚会如此,何况是她。 她甚至想,思倾在他身边三年,他就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吗?也许只是不愿去 承认…… 就像她自己。 沈时久眼中的温度像退潮一样慢慢冷却,他有些僵硬地坐正了身子,声音也恢 复至平日里的冷漠:“是吗?” 无殊不再说什么,转头看着窗外,正在默算到达目的地还要多少时间,忽然发 现手背一热,她愕然回首。只见沈时久面无表情地翘着长腿,虽然没有看她,却紧 紧抓着她搁在座凳上的右手。她咬唇轻轻一挣,不料他抓得更紧了些。她低头压住 声音说:“没听清我的话吗?” “听得很清楚。”他硬梆梆地答。 “那你抓着我做什么?” 无殊有些脸红,怒笑不得。说出去有谁会信,堂堂南菁会会长、摩天副主席居 然有这样无赖的时候,活像是抓住玩具死不放手的孩子。 他貌似深奥地跟她玩起了文字游戏:“你只说不能回头,没说不能向前看。” 此刻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她:无语凝噎。 “坐在你身边的男人至今为止拥有个人资产一百多亿。”他一本正经地说着, 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这样的绩优股应该即刻入手才对。” 无殊拼命眨着眼睛。 “这是什么表情?” “……睫毛掉眼里了。” “嗯?我看看。”他拂开她额头的碎发,动作细致地扒开她的下眼睑,观察了 片刻,面带疑惑:“好像没有。” 无殊双手插在口袋里,唇角微微上翘。沈时久手上一顿,这才明白上当了。但 他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心中的欢愉不言而喻。宁无殊,尽管倔强却依旧那样单纯, 单纯到一个小小的得逞便能让她心情好转。想到这里,他又不禁为以前无意中对她 造成的伤害而深深自责。 无殊并没有说回东郊住处,而是告诉沈时久她暂时住在朋友那里。其实她认床, 如果换个地方睡,一开始不习惯就会整夜地失眠。之所以撒这个谎,是怕沈时久会 千方百计阻止她回去,毕竟那是被陈意明光顾过的地方。 家里除了少了一台手提电脑,其它一切安好,门锁肯定也是完整无缺的,这就 是高手和毛贼的区别,高手想要进你的屋子拿走你的东西,通常可以将现场做到原 封不动。比如小是。 这天晚上,她虽然没有换床仍是睡得不好,不知怎的,脑子一空下来就会冒出 沈时久今天的样子和他说过的话。虽说不像以前那样感到头疼,但心口总似压了一 件重物似地让人透不过气。她知道她是因为无法接受这样的改变,变化来得太突然, 如同想将她所承受的一切在一朝一夕间全盘抹杀,她心有不甘,就像是一种病态, 觉得反复发作的伤痛比坚持一种痛苦到底更加难以承受。 这么想着,倒似绕进了一个圈,一圈又一圈地转,渐渐就模糊了。 第二天上午,她去笔记本专卖店重新买了一台手提电脑,苹果最好的配置,花 了近三万大洋,贵是贵了点,但用的是陈意明先期付给她的订金,所以也不觉心疼。 忙碌了一个小时,资料终于全部回来了——好在她平时有用备份晶片,通常包在塑 料纸中栽进了盆景的土壤里,为的就是防备这类突发情况。 发现小是失踪是在下午,不管是无殊还是宋西都无法打通她的电话。无殊直觉 这事情可能跟陈意明有关,凭他吃的那个哑巴亏,又怎会善罢甘休。果然不出所料, 傍晚时分,陈意明打来了电话,开口便直奔主题。 “宁小妞,你有个叫小是的朋友正在我兄弟这边做客,有没有兴趣来会会?” 无殊怒不可遏,“你想怎么样?” “上次我已经说过,只要你能带沈时久来我的地盘,我就保证你的朋友从我兄 弟那里完好无损地回家。”陈意明的口吻表面上和气有加,然后话中的意思却丝毫 不给寰旋的余地。 无殊还不敢拿小是的安全去赌他的良知,他既然敢在南汀公然和沈时久叫板, 定是有黑道力量在替他撑腰,而这些人皆是良知泯灭的恶徒,也是她所痛恨的。 再三思量下,她终于还是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