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说见到齐舒是大吃一惊,那么见到Finn,无疑是瞠目结舌。 其实在来德国之前,谨纾曾上网搜过L ?T ?Y 这家公司的资料,然而这座市值 比云朗置业还要高出许多的地产王国却似乎颇为神秘,除了知道这家公司的掌权人 叫Finn,还有几个冷冰冰的也不知道准确与否的资产营业额数字外根本什么都查不 到。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Finn竟会是那样一个人,在那座中国风十足的旧式大宅里, 一个年近古稀、满头银发、清瘦矍铄的中国男人坐在轮椅上朝他们慈和微笑,“正 临,许久不见。” 云正临衣冠楚楚的蹲下身去与轮椅上的Finn拥抱,“林伯父。” Finn看到站在云正临身后的谨纾,十分和善的问道:“这位便是梁小姐吧?很 高兴见到你。” 谨纾弯下腰与他握手,“林董事长,你好。” Finn笑容爽朗,“不必这么见外,就叫我Finn吧,我的员工也都是这么叫我。” 又说,“我们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谈事。”说着便转脸吩咐,“上菜吧。” 云正临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替Finn推着轮椅就往客厅东面的那扇门里走, 谨纾跟着走进去,里面那间屋子果然就是餐厅。其实餐厅也像客厅,进深长屋梁高, 轩敞阔亮,是典型清末民初时期那些旧式大户人家的房子。而屋子里的各式家具也 都是古典味十足的雕花红木,天花板中央则吊着一盏硕大的暗灰色金属吊灯,抬头 望去仿佛端着一个大烛台。红木大圆桌上菜一样一样的端上来,都是地道的中国北 方菜肴,样样色香味俱全。 席间摆了四双碗筷,谨纾本以为还有别人,可直到菜上齐了,Finn招呼他们开 吃也没见有别的人来,那副没人用的碗筷却始终整整齐齐摆着,碗里还盛着半碗白 饭。 谨纾觉得奇异,后来一想,也许就跟电影里放的那样,那副碗筷是Finn为他去 世的妻子准备的。心里不觉有些恻然和感动,斯人已逝,而此情不渝。 吃完饭去客厅喝茶,Finn大约是怕谨纾拘谨,倒是与她说了很多话。“本来应 该是我回趟国,不过一来我行动不便,二来最近身体也不太好,所以让你跟正临特 意跑这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谨纾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只好说:“您太客气了。” Finn转脸对云正临道:“我与你父亲只相差三岁,若我有个女儿,也该这么大 了。” 云正临微笑,说:“既然如此,不如林伯父认谨纾做干女儿?” 谨纾一愣,转头去看他,他却仿佛浑然未觉,自顾自端着茶杯喝茶,连看都没 看她一眼。 Finn笑道:“这倒是个好提议,就是不知道谨纾看不看得上我这个老头子?” 后面一句是看着她说的,面容慈爱真如一个寻常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 谨纾一时想不明白云正临刚才这个提议的背后含义,但她看着Finn忽然就想起 自己的父亲,最终到底还是叫了声,“干爹。” Finn答应了一声,哈哈大笑,接着又有些怅然道:“我半生孤独,没想到老来 上天还给我送来一个如此投我缘的女儿。” 谨纾怔了一下,因为她似乎看见Finn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悲戚。离开前,Finn 送给她一大一小两只红色天鹅绒盒子,她推辞。Finn笑道:“既然认了你当干女儿, 给份见面礼也是应该的,而且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又拍了拍她的手,仿佛在 心里感慨着什么,最后又说,“好孩子,天韵度假山庄我就交给你了。” 谨纾觉得疑惑,因为Finn似乎话里有话。 直到回到酒店房间,她才把盒子打开来看,较小的那只盒子里是一枚心形祖母 绿宝石戒指,宝石并不大,但是清澈明亮,晶莹通透,放在灯光下照也看不到一丝 杂质。谨纾识货,一看就知道是罕见的上品,而铂金指环上是精致的镂空雕花,看 样子应该是几十年前的东西。指环很小,而她的手指纤细,戴到无名指上竟然正正 好好,倒像是特意为她订做的一样。 较大的那只盒子里却是叠着一张因为年代久远而已经微微泛黄的纸张和一帧黑 白旧照。 照片上是一个穿及膝连衣裙的长发少女站在桃花树下静静含笑,她莹润皎洁的 脸庞在身后的粉色桃花映衬下显得璀璨而柔和,真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那个年代 的摄影技术如此拙劣,她在镜头中却依然是眉目如画,清丽婉转,一双点漆莹黑的 大眼睛似两泓清泉,明波流慧。 她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赞叹,“真是美。” 而那张泛黄的纸上是用炭笔绘的一副并不完整的建筑手稿图,看样子应该是园 林的设计图。她把图纸展开平铺在床上,趴在那里用手指点着仔仔细细的观摩,图 稿里的有些地方透出苏州拙政园和承德避暑山庄的神韵,有些地方却又显露出白金 汉宫的风采。难得的是中西合璧的严丝合缝,整个图景都是格外自然。 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忽然飞快的掠过她的脑子,只是速度太快,没等她抓住 就消失了,再仔细的想了想,却又忽然理不出头绪了。过了很久,她像是忽然想起 什么,把照片翻过来,果然看见照片背面的左下角有用黑色钢笔写的两行行楷小字 :天韵,吾爱。 1947年5 月摄于北京颐和园。 天韵,谨纾想,原来天韵度假山庄是这个意思。 那似乎是一则发生在遥远年代的过往,但是这一切与云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门上忽然传来敲门声,她把盒子关上,下床去开门,门外是云正临,告诉她, “我明天早上有事要出去,所以你可以睡的晚一点,或者自己出去逛逛也行。” 她点头,说:“哦,好。” 他停了停,又说,“我中午会回来找你吃饭,你顺便想想,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东西。” 她“啊”了一声,他已经返回自己的房间。 谨纾第二天醒的很早,因为无事,所以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外 面的客厅里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很轻,过了一会又听见门轻轻关上的声音,想必是 云正临刚刚出去。 她又在床上躺了一会才起床去洗漱,然后换了衣服到酒店的二楼餐厅去吃早餐。 餐厅的南面有一整排的大玻璃窗子,初冬早晨的太阳透过玻璃暖洋洋的照进来, 窗明几净,阳光充沛,早餐亦是丰富美味。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只觉得浑身的细 胞都充满了朝气,连胃口都受到影响,不知不觉吃下去的早餐分量竟比平时多了一 倍还多。 酒店离著名的皇宫广场很近,出了酒店大门一抬头就能望见圆柱顶端威廉一世 意气风发昂首挺立的雕像。 十一月的德国,虽然日色很好,但温度基本已接近零下。谨纾没有戴围巾出来, 便裹紧了大衣领子一个人走到广场上去。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熟悉,因为每一 个地方,她都曾经跟父亲一起走过。 她刚来德国上学那会父亲常常忙里偷闲的过来看她,坐十来个小时的飞机过来, 往往只能呆两三天,因为父亲很忙,而她的课业也很紧,回去的时候还要再飞十个 小时。她心疼他,不让他常常来回跑,父亲便摩挲着她的头发说:“爸爸想你啊。” 小时候读《飘》,看到一句话:母亲是一种神异的存在,可以使她敬畏,使她 迷惑,使她安慰。 但对她来说,父亲才是她的全部。 父亲很宠她,从小到大,不管她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她。尽管家里有阿姨,但 他还是会每个星期尽量抽出一两天时间亲自下厨做饭给她吃,只因她最爱吃他做的 螃蟹炒年糕。味之鲜美的海螃蟹,白嫩的年糕沾了酸酸甜甜的膏汁,入口又滑又软, 几乎是百吃不厌,而父亲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这道菜。甚至她上大学以前身上 穿的衣服,包括内衣裤,有一大部分都是父亲帮她买的。那样一个衣冠楚楚的大男 人站在琳琅满目的少女服装店和内衣店里一件一件认真的帮她挑选,丝毫不在意旁 人怪异的目光。 虽然她从小就没有母亲,但父亲给予了她全部的爱,她得到的甚至比那些父母 双全的孩子还要多的多。 可是父亲走了,视她如珠如宝的父亲抛下她走了。 她从手袋里掏出钱包,钱包里有一张照片,背景就在威廉一世雕像的纪念柱下 面,父亲单手搂着她的肩膀,笑容温和而宠溺。 她用手指轻轻触摸着照片中父亲的脸庞,过了很久,她低声说:“爸爸,我很 想你。” 她一直在广场里兜了很久,直到云正临给她打电话才知道原来已经是中午了。 她带他去国王大厦的柱廊吃烤肉,两个人点了一大桌子的东西,肉摊在铺了锡 箔纸的铁网上发出“嘶嘶”的声响。她撒了些柠檬汁上去,柠檬的清香、烤肉的浓 香和葡萄酒的果香混合在一起,让人闻着就食指大动。 她告诉他,“这家店已经开了很多年了,我以前上大学时,一到放假就坐几个 小时的车从Karlsruhe 跑到这里来吃东西。那时候刚来德国,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 德国菜这么难吃的东西,又人生地不熟,所以几乎一日三餐都是在吃面包,直到有 一次周末和同学到Stuttgart 来玩,偶然吃到这家店的烤肉,觉得满汉全席也不过 如此了。” 也许是因为美食当前,也许是因为以前的那些记忆,她说话时的样子有种难得 的俏皮,表情生动,仿佛眼睛也在说话,他不由得笑了。 在德国最初的两个月,她因为吃不惯东西一下瘦了十多斤,她本来也不胖,那 样瘦下去,身上几乎连一点肉都没有,一摸,全是骨头。后来在电话里跟父亲抱怨 这里的东西难吃,一开始父亲并没有太在意,以为就是小孩子第一次离家所以撒撒 娇,直到后来过来看到她,心疼的差点掉眼泪。立马雷厉风行的帮她在外面租好房 子,又找了个会做中国菜的阿姨,她这才算不用再饿肚子。以前的她什么都不用担 心,因为无论在哪里,无论发生什么,父亲都会站在身后护着她,让她依傍。 他点头称是,“的确还是中餐最好吃。” 她咦了一声说:“不是说你从小是在美国长大的吗?” 他答:“其实也不算从小,我是在十岁那年跟我妈妈一起到洛杉矶定居的,不 过在家里我们还是一直吃中餐。”他眨眨眼,对她说,“美国菜也是一样的难吃。” 她哦的一声,颇为愤然,“刚到德国饿肚子那会我还挺后悔没去美国的,我高 中里有个跟我关系挺好的女同学在宾大,以前她一直游说我跟她一起去美国没成功, 后来每次我跟她抱怨德国菜难吃的时候她就在电话里向我炫耀说美国的东西好吃, 原来是骗我的。” 他被她逗笑,说:“宾大是私立大学,菜自然好一点。”又问她,“你当初为 什么没去美国?” 她说:“我觉得学建筑还是德国比较好,而且我那个同学是林徽因的粉丝,她 纯粹是膜拜偶像去了,我才不跟她发疯。” 他哈哈大笑,接着又感慨,“梁思成和林徽因都是宾大毕业的,青梅竹马,又 是志同道合,同在异乡留学,为共同的梦想携手奋斗,幸福大概就是如此。” 谨纾却淡淡摇头,说:“然而最后他到底还是娶了旁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可她不过走了七年,他就另娶了别人。” 云正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静静的停了一会,又听见她说:“不过,其实能这样也是很好的。十几岁看别 人写金岳霖的时候看到一则小故事,说他在林徽因走后多年,忽然有一天请友人吃 饭,众人不解。直到吃完饭后他才对众人说:‘今天是徽因的生日’。我当初想, 林徽因多么幸运,有一个男人这样待她。可是现在想想,明明知道无法拥有,却始 终无法爱上别的人,曾经沧海难为水,其实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云正临微微一怔,她的眼睛闪过一刹那的落寞与哀伤,他忽然想起昨天在飞机 上,她对着电脑屏幕默默垂泪的样子。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因为她很快抬头问他,“对了,昨天在Finn家,你 为什么会说那句话?”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说:“我当时那样说真的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可能你不 会相信,但这真的是事实,我保证。” 他们在第二天的下午就动身回国,谨纾觉得奇怪,“我怎么觉得我们这次来好 像什么事都没干?” 云正临看了她一眼,说:“其实这次来,最主要的原因是Finn想见见你,很抱 歉,之前我没有跟你说实话。” “见我?”她怔了怔,忽然想起那张照片,于是很快说,“我明白了。” 他淡淡一笑,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果然是有些道理的,怪不得Finn那么挑 剔的一个人却一见你就喜欢。” 回去的路程好像永远要比来时的快,她躺在柔软的沙发椅上睡得极为安稳,大 约是因为冷,整个人都缩进毛毯里,侧着身子,头发散在椅背上,他想到一个词, 青丝如绢。她的睡相极好,已经睡了快两个小时,连动都没动过一下。她的眼睫毛 很密很长,像两只黑色的小蝴蝶停在眼睑上,他轻手轻脚的把自己腿上的毛毯展开 来盖到她身上,连呼吸都是屏住的,好像一旦重一些就会惊扰到那两只小蝴蝶。俯 身的时候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不同于别的女人身上脂粉味和香水味夹杂的甜腻, 那是一种极淡的清甜味,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好闻。 他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直起身子的时候速度太快,膝盖砰的一声撞到座 位前的折叠小桌板上,他按住膝盖忙转头去看她,她只是轻轻在睡梦中皱了下眉, 并没有醒。桌板上的笔记本被刚刚那一下撞得有些倾斜,他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 字忽然有些心烦意乱,索性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没想到最后却是睡着了,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在飞机上睡着,等醒来时,飞机已 经快要降落了。 下飞机时是北京时间的早上九点,一出接机口就看见曹然迎上来,“董事长。” 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他转头对她说:“今天放你一天假回去好好休息。”然后把她的行李箱递给司 机,吩咐他,“你送梁小姐回家。”最后才朝曹然点点头道,“走吧。” 谨纾回到家时,钟点工正在家里打扫卫生,她一直不习惯家里有陌生人,所以 事前跟对方约好了时间,总是在她上班的时候才来家里打扫。钟点工是个四十多岁 的女人,手脚很麻利,人也不麻烦,看到她,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跟她打招呼, “梁小姐,出差回来啦。” 谨纾微笑的冲她点点头,“你好。”又从行李箱里拿了盒樱桃巧克力出来给她, “这种巧克力是德国的特产,回去给你孩子尝尝吧。” 那位阿姨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摸了摸精致的巧克力盒,说:“哎呦,这个巧克 力很贵的吧,这怎么好意思?” 她只是摇摇头,说:“没关系,不贵的。” 晚上约苏晓益去荣安记吃水煮鱼,顺便把带回来的礼物拿去给她。 苏晓益听到她跟云正临一起出差,连鱼都不吃了,搁下筷子瞪大了眼睛问她, “老实交代,孤男寡女,异国他乡,良辰美景有没有发生点什么?” 白而嫩的鱼肉被切成薄薄的一片片,相间着滚红的麻椒一起浮在红油汤面上, 吃在嘴里,舌尖上又麻又辣,连鼻尖上都起了细细的一层汗。谨纾出生于南方,自 然很少吃辣,但在这样的冬日里吃一锅热气腾腾的水煮鱼却实在是舒爽,仿佛身上 每一个毛细孔都张开了。她自顾自的吃,对苏晓益的话充耳不闻。 苏晓益是一家言情小说杂志的执行主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多了那些男女之 间的情情爱爱,总把小说里的风花雪月带到现实中,她于是常常说她有幻想症职业 病。 其实谨纾跟苏晓益的相识颇具戏剧性,去年二月份的时候,她独自去了山西攀 爬黄土高原,结果在途中出现高原反应,不停的上吐下泻,一个人躺在农家客栈的 床上,身上已经痛到麻木,她当时有些自暴自弃的想,也许自己真的就这样客死在 异乡了。 最后救了她的就是苏晓益,她被人从高原上降下来时也是她一直陪在她身边。 后来苏晓益每次跟她开玩笑,总要逼迫她叫她恩公。 谨纾也是到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次攀爬途中苏晓益就走在她前面,因为大家都 是一个人,她虽然没注意,但苏晓益对她的印象特别深,晚上投住农家客栈,两个 人又正好投住在同一家。 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第二天苏 晓益退房时,昨天晚上的老板娘不在,换成了一个中年男人,想必是客栈的老板。 那老板大概挺喜欢跟漂亮女孩子搭讪,看苏晓益一个人,便一边帮她办手续一边夸 赞她,说:“姑娘你可真有勇气,我还从来没见过有女孩子敢一个人上高原的。” 苏晓益随口答:“没有吧,我昨天还看见有另外一个女孩子,也只有一个人, 也住在你们这里,你没看见吗?” 老板哦了一声说:“那大概还没起来,我一上午都坐在这里,没看见还有单独 一个人的。” 当时时间已将近中午,苏晓益隐隐觉得不对,想了想还是跑到她房门口去敲她 的门,发现没人应后更觉得不对头。于是跑出去叫老板拿备用房卡去开门,苏晓益 后来告诉谨纾说当时他们发现她时,她整个人已经开始出现水肿,并且陷入昏迷。 两个人熟识后,苏晓益总要教训她,“你胆儿可真够大的,第一次上高原就敢 一个人去,我告诉你那次是你命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谨纾一直没有告诉苏晓益,其实那次并不是她第一次登高原。 第一次是在四年前,跟旅游团去西藏自治区。隆冬季节的青藏高原,大雪足足 积了有一尺厚,远远望出去白雪皑皑的壮阔山脊,如同是支撑于天地之间的一块玉 璧,雪白无瑕,无边无际。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轩峻壮丽的世界,几乎不能说话。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恍若一座圣洁的殿堂,那样干净剔透的世界,好像是小时候 在童话里看到过的冰雪王国,银装素裹,江山如画,世界静谧如同凌驾于尘世之上, 而他看着她,笑容明亮尤胜酷日阳光下的粼粼波光,声音亦是温软如破冰的汩汩春 水,他说:“我们结婚吧。” 她站在那里昂着头看他,他的背后是连绵起伏的山峦重叠,愈发显得一切都不 真实,她不说话,而他微笑着看她,“嫁给我好不好?” 她终于笑起来,双手笼在嘴边,大声的问:“你说什么?” 他的笑容里带着无奈和宠溺,也终于学她的样子,把手笼在嘴边,对着山脊的 另一头大声的答:“我说,我们结婚吧。” 空旷的冰天雪地里不断回荡着他的那句,“我们结婚吧,我们结婚吧……” 旅游团里的其他游客都笑容满面的看着他们,掌声噼里啪啦的响起,她这才觉 得害羞,红着脸低声说:“你这样就算是求婚了啊,怎么什么都没有?” 他扬起眉梢,把右手伸到她面前,然后缓缓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小 巧的钻戒,他轻轻握住她的左手,把戒指推到她的无名指下。 小小的白金指环上一只蝴蝶振翅欲飞,而蝴蝶周身镶了一圈细碎的粉钻,她几 乎连呼吸都止住了,因为那是他们有一次相约吃饭时,他迟到了,她等的无聊,看 到餐厅的墙壁上绘了很多五颜六色的蝴蝶,一下子福至心灵,随手抽了张纸巾用笔 在上面画了枚带蝴蝶的戒指轮廓。 其实她只会画建筑图,那个戒指又只不过是即兴之作,线条十分粗糙抽象,后 来那张纸巾被她随手揉在一旁,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被他看到,并叫人做了出 来,而且做得这样精致漂亮。 他浅笑如云,低头如亲吻一个小孩子般宠溺的亲吻她的脸颊,说:“你那张图 实在画的让人匪夷所思,我研究了一整个晚上才算看明白,拜托设计部的同事重新 画了,拿到工厂去让人连夜做出来的。” 她几乎要哭出来,仰起脸亲吻他的面颊,说:“我想哭了怎么办?” 他搂着她的腰,脸贴着她的,轻声说:“没关系,我不嫌你丑,但是以后你只 准在我面前哭。” 他待她,从某一种层面来讲,应该算是很好很好的吧,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那 些事情的话,她一定到现在都仍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