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她别过头去,电视里正好放到林妹妹焚稿断痴情、魂归离恨天那一段,看过无 数遍红楼,每次放到这一段她总是不敢看下去,因为怕自己会哭。 她拿遥控器伸手把电视关了,终于问:“那如果再没有资金进去,云朗还能撑 多久?” 他慢慢的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两个月,两个月后如果我还是找不到新的 股东,公司就只能被清盘。”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她把头靠在他肩上,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大也很 暖,几乎能把她的整只手都包裹在掌心里。过了很久,她轻声叫他的名字,“正临。” “嗯?” 见她忽然又没了声音,他稍稍动了动头,“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抬起头亲吻他,他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身子有 些僵,她的两只手抵在他胸前,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过了好一会他终于伸手搂住 她,然后回应她,他们吻了很久,但并不激烈,只是单纯的轻柔的亲吻。 她含糊的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正临。” 他微微移开唇,喃喃的应了一声,“嗯?” “明天陪我回去一趟好不好?” 他有些诧异的望着她,她推推他,“好不好?” 他微笑的抚着她的头发,声音有略略的沙哑,“好。” 他陪着她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到江南,她半个多月前离开的时候走的太匆忙, 所以车子还一直留在机场的停车场里,此番倒省去了排队打车的麻烦。 她并没有带他直接回家去,而是把车子开到一幢大厦前。她下了车,仰头望向 眼前这幢笔直高耸的大楼,楼头顶端的“鼎叶”二字在太阳光底下闪烁着银色的光 芒。 她转过头,抬手指着面前的大楼对他讲:“你看,就是这里,这是我爸爸一手 创立的珠宝业王国。” 他也仰起头,说:“我知道。” 她微笑,“以前我来这里的时候,眼睛里看到的只有这幢大楼,我跟我爸爸抱 怨说他请的设计师太没水平,设计的房子太难看了,我还跟他说,等我以后帮他设 计一幢漂亮点的办公楼。我爸爸很郁闷,他是做珠宝生意的,可我对那些金银珠宝 半点兴趣都没有。我每年生日的时候爸爸都会亲自设计一件首饰送给我,可我嫌那 些闪闪发光的东西刺得我眼睛疼,每次象征性的戴个两天就扔进保险箱里再也不要 碰。” 云正临笑,“你只对建筑有兴趣。” 她也笑,“是啊,去国外留学前为了学校和专业的事儿我还跟我爸爸闹了好几 天脾气,最后还是他妥协了。” 他问:“后悔吗?” 她摇头,“在爸爸刚刚去世的时候我后悔过,我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任性,如 果我听了他的话学了工商管理,就能够接手他留下来的生意。不过我现在不后悔了, 因为我知道,对我爸爸来说,最重要的人是我,他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我幸福和快乐, 事业什么的,其实都无所谓。” 他静默了一会,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说:“你明白就好了,不过我今天带你来这里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要让你明白, 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他疑惑的望着她,她说:“你以前查过我,但是有一件事你应该没有查到,那 就是虽然鼎叶现在已经改了姓,但我爸爸当年掌控的鼎叶52% 的股份依然在我手中。 我爸爸在生前为我做好了所有的安排,公司的一切大小事务都与我无关,我在股东 大会上也没有任何的表决权和决策权,但我每年都享有大笔的分红,保我衣食无忧。” 她停顿了几秒,很快的说,“现在我打算把我手上的股份挂牌出售。” 他这才了解她的用意,只余震惊,“你想注资云朗。” 她点头。 “不行。”他连想都不想就拒绝,“这间公司是你爸爸留下的,我比谁都了解, 如果失去父亲留下的事业会有多么的痛苦,我不想你为了我自己去遭受这种痛苦。” 她轻叹一声,伸手握住他的手,说:“我承认,昨天晚上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 很舍不得,就像你说的,那毕竟是我父亲留下的事业。但我现在是注资云朗,不是 把钱白送给你,我刚刚跟你说过,我爸爸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我衣食无忧、希望我幸 福和快乐,那么我分的是云朗的钱还是鼎叶的钱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有钱拿就是了。 而且对我来讲,建筑比珠宝更能让我快乐,我相信如果爸爸在天有灵知道我这个决 定一定也会支持我的。” 他说:“可是我也跟你说过,也许这是个火坑,你把钱注资进去也不一定能让 云朗起死回生。” 她含笑仰头望他,问:“那你会让我失望吗?” 深冬的阳光浅浅一缕跳跃在她白皙的脸庞上,而她乌黑的眸子望着他闪亮如星, 他有短短一瞬间的怔忡,然后掩饰的笑了笑,说:“你这样看着我让我压力很大。” 她哼哼唧唧的摇着他的胳膊说:“我不给你压力,反正你只要记着,万一那些 钱打了水漂,那咱们俩就真的回到解放前一穷二白了。我这人可是很奢侈的,到时 候我没钱买衣服没钱买鞋子,难保我一下受不了某些诱惑会做出一些自己也不想的 事情来。” 他单手搂着她的肩膀,说:“哦?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说来我听听?” 她一本正经的叹了口气,说:“哎,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怕你受不了这个 刺激。” 他作势要捏她的鼻子,她身子一闪已经跳开好几步远,回头笑看着他说:“好 啦,别闹了,进去了。” 他微微眯起眼,其实她今天正巧穿了件毛绒绒的白色大衣,这样一跃倒像是一 只轻快敏捷的小白兔。而冬日里的江南,太阳稀薄如浮光,在她周身蒙上一层淡淡 的金色光晕。 年轻的前台小姐并不认识谨纾,当她说要找仲董事长的时候,对方礼貌的问她, “请问您有预约吗?”其实即便是在父亲掌舵时期她也很少来这里,所以公司里的 确鲜少有人认识她。 谨纾说:“没有预约,不过麻烦你打电话上去说一声,我是叶致晗。” 年轻的前台小姐疑惑的看了她好一会,终于还是把电话打到了董事长秘书室, 挂掉电话后,眼睛里的疑惑更加深,但语气毕恭毕敬,对她说:“叶小姐请等一下, 王秘书说他马上下来接您。” 她微笑点头,“好的,麻烦你了。” 王秘书下来的很快,但显然也不认识他,只是恭敬的问她,“您就是叶小姐吧? 请跟我来,董事长在办公室等您。” 仲伯钧与四年前相比反倒更显得年轻,大概也算是一种功成名就的意气风发, 看到她也还像以前一样,亲热的叫她的小名,又问她,“是专程来看仲叔叔,还是 有事?” 谨纾向仲伯钧介绍云正临后才说:“我有点事情想请仲叔叔帮忙。” 仲伯钧笑着嗔怪道:“跟仲叔叔还这么客气,我二十多年前就跟随你爸爸打江 山,虽然他现在不在了,但我一直把你看做是我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还说什么帮忙。” 谨纾笑了一下,说:“是这样,因为我目前需要一笔很大的资金,所以想出售 掉我手上的鼎叶股份,这一份是股权转让事项书面通知,请仲叔叔帮忙发给其他股 东。” 仲伯钧脸上的笑容渐渐散了,过了好一会才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你要卖股 份?你知不知道现在鼎叶的资金以每年多大的幅度在上升,你在这种时候要卖股份 实在太不明智。” 谨纾说:“我什么都知道,但我真的需要用钱。我知道仲叔叔是公司的第二大 股东,我做这个决定,也许会影响你在股东大会上的权益。你与我爸爸是相交多年 的朋友,我为自己将来可能会对你造成的损害,先在这里向你道歉,对不起,还请 你能够谅解。” 仲伯钧沉吟了一下,问她,“你需要多少钱?” 谨纾说:“总之数目很大,卖房子卖首饰对我来说都是杯水车薪。” 仲伯钧终于沉默下来。 后面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正如仲伯钧所说,鼎叶珠宝的资金长年呈不断上升 趋势,它的股权对任何一个业内人士来说都是一块肥肉,所以在经过鼎叶内部的股 东之间优先转让后剩下的股权在交易所挂牌的第一天就吸引了很多人前来竞价。 云正临劝谨纾先卖掉一部分,因为即便只卖掉30% 的股份就已经足够让云朗度 过危机,但她坚持把股份全部出售。那些股权最后被分成好几份分别卖掉,最大的 一份是25% ,被一家生产纸巾的集团购走。但还算幸运的是,仲伯钧本身拥有23% 的股份,在后来的优先转让过程中他又买了5%,所以最终他以鼎叶第一大股东的身 份依然享有着原来在股东大会上的权益。 而云朗也因为有了那笔资金情况渐渐好转,虽然之前发生的事在一定程度上影 响了公司的形象和声誉,但云朗毕竟是多年的地产界翘楚,再加上云正临和公司其 他高层人员采取的一系列挽救措施,一切都慢慢的在开始步上正轨。 谨纾重新进入设计部工作,天韵度假山庄的设计已经完成,她重新搬回楼下去 办公,这才知道原来周韵妍已经在三个月前离职。因为还不到招聘的时间,设计部 没有新人进来,所以周韵妍的桌子并没有别人坐,有时候谨纾抬起头望着自己对面 的那张空桌子会觉得有些难过。 她并不明白为什么周韵妍会对她有那么大的恨意,但她并没有怪过她,虽然那 天她说了很多伤害她的话,然而在这件事情里,她们谁都没有错,她甚至已经不再 憎恨宋加铖,因为其实真正无奈的是他们各自被上帝之手无形操纵着的无法挣脱的 命运。 生活过得平静而美好,临近年关,设计部整日无事可做,但云正临越来越忙, 有时候谨纾呆在他的公寓里等他,每次都要等到半夜才会看见他回来。她去浴室帮 他放洗澡水,放完出来叫他往往就看见他已经歪在沙发里睡着了。 从他身上谨纾常常会觉得看到了父亲的影子,鼎叶创办之初她还很小很小,母 亲又刚刚离开,父亲悲恸绝望,几乎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事业上,她要过好长 一段时间才能见到他一面。因为见面时间少,她年纪又太小,所以后来见到父亲, 她根本开不了口叫他爸爸,她记得特别清楚,就是那一次,父亲紧紧搂着小小的她 泪流满面。 很多时候外人看到的都只是一个人的成功,但这成功背后所付出的艰辛却极少 有人留意。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春节,除夕夜那天谨纾是跟云正临和他母亲一起在云家 的老房子里过的,两个人一大早就去超市买了一大堆菜回家,下午三点不到就开始 忙碌起来,因为家里的阿姨都放假回家了,所以云正临充当临时大厨,谨纾在厨房 给他打下手。 虽然家里只有三个人,但他还是做了满满一桌的菜。谨纾说:“做这么多菜, 吃三天都吃不完。”他立刻反驳,“这才像过年啊。” 她不由微笑,在很多地方他都会有这种孩子般的神气。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