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牛 作者:石雕稻草人 “娘,村长来了。”彩儿向里屋喊着,她站起身,两只手满是胰子泡,顺手 往地上一甩,用手指头去勾栅栏门。 彩儿娘从屋里蹭出来,“哟,村长啊,快里屋坐。” 彩儿看着娘脸上那一条条被笑容熨得更深的皱纹,不禁嘀咕起来,“欢喜个 什么劲儿呀,还不是那么点破事儿。” 村长只顾直勾勾地盯着彩儿,“哟,是真个里长成大姑娘喽,想当年你还穿 着开档裤成天跟在你娘后头下地,一见牛就哭哩,一晃长成个大姑娘了,真个里 的大姑娘了。” 村长的眼睛粘在彩儿身上,上上下下,左看右看,彩儿觉得自己像是被剥了 皮的牲口,浑身不自在起来,只局促地不停摞着头发。 “瞧你,胰子泡都沾头发上啦。”说着,村长把手伸向彩儿那根又粗又亮的 长辫子。 “村长,你看你,咋不屋里坐呢,给别人家见了,成何体统。”彩儿娘急急 插了进来,她腿脚不灵便,一着急就跛得更厉害“还当是我们怠慢了村长哪,快, 里屋坐。” 村长适才没注意到彩儿娘,先是一愣,听出她话中有话,忙腆腆肚子,“好 好好,里屋去,我说彩儿她娘啊,我这次来可是要谈点正事的……” 村长大摇大摆地进屋,彩儿看着她娘艰难地拖着步子,身影显得异常羸弱, 忙跨前两步,想要扶她一把,彩儿娘用眼神制止了她,只暗暗捏了一下她的手。 彩儿没有跟进屋,坐回院子里洗衣服,头发上的胰子泡在阳光底下纷纷爆炸, 发出七彩的光。 不多时,村长打着哈哈退出屋外,彩儿抬头瞥了他一眼,继续洗自己的衣服。 “村长,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彩儿还小,再说那钱我们也可以想别的办法。” 每次村长来,娘总会说这么两句话,彩儿早已听惯了。 “彩儿娘,你也是明事理的人,当初彩儿她爹过世是谁拿出那些棺材钱的? 是谁把他风光大葬的?你也不想想,彩儿才出世,她爹就被她克死,也只有我们 不嫌弃她,还让她做我儿媳妇,这是她修来的好命,等她过了门,你也跟着一块 儿享福,你要想想清楚。” “村长,我知道我们娘儿俩欠你的情,只是彩儿她……” “别可是了,大顺也老大不小了,就让彩儿准备准备,明儿让我那口子正式 来提亲,让他们尽快成婚,也算了了你我的心事。” “村长……” 彩儿娘还想说什么,被村长大手一挥制止住,“就这么定了,这些钱你拿去, 给彩儿做几件象样衣服,快做村长媳妇的人了,总不能成天这个样子。” 说完丢下几张钞票。 “彩儿啊,那我走了啊,你好好照顾你娘。”村长温言软语道。 彩儿低着头“恩”了一声,拼命地搓着衣服,村长看见她衣服领子后面露出 的一截黑黑的脖子,心想,当年也没曾想到这娃居然会长成全村最标致的丫头, 大顺这小子,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晚上,彩儿被一阵声响惊醒,微弱的灯光下,她娘正在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娘,你还没睡?” “是啊,彩儿,你也来帮娘找找,你太姥姥留下的那只戒子,金的,兴许还 能换几个钱。” “娘,你忘了,那戒子咱们前年就当掉了,后来就一直没钱去赎。” “……当了?……当了?你瞧我这记性,彩儿,那咱们还有什么之前的东西 没有?快呀,都找出来。” 彩儿抱着她娘的肩膀,“娘,娘啊,咱们傻都没了,咱没钱,他们说爹是被 我克死的,我出生的时候,爹在地里被牛踏死的,咱借村长的钱,你把我许给村 长儿子大顺的,你忘了?明天村长他们就要来提亲了。” “哦,我,我都忘了。”彩儿她娘目光一片茫然,像是遗失了所有的记忆。 “彩儿,娘……” “别说了,娘,我认真想过了,我是迟早要嫁到村长家的,再说大顺这人也 老实,就照村长的意思办吧。” “可是,村长他……” “放心吧,娘,我过了门,毕竟也是他儿媳妇,他还不至于对我咋样,说不 定将来你也真能享享清福。” “彩儿,娘对不起你,……” “……” 娘儿俩就这样泪眼相对。第二天一大早,提亲的果然上了门。 彩儿一直在里屋听着,她想,嫁人就好比卖牲口,没嫁个好人家也得卖个好 价钱,她提出要把现在的房子重新翻修,再增加两个厢房,家具也得再添置,村 长那口子眉眼里笑着,心想,这丫头还真厉害,不过最后还是爽快应允下来。 没过多久,彩儿就被吹吹打打地接到村长家。 大顺倒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虽说是村长唯一的儿子,倒也没什么纨绔之气, 彩儿甚至想,从今后怕是真过上好日子了。 不多久的一天清早,彩儿睁开眼,发现大顺还睡在身边,不禁感到奇怪,平 日里大顺都是早早起床就下地干活的,怎么今儿懒起来了,她心疼丈夫平日里的 操劳,轻手轻脚地下床去准备早点。 日上三竿还不见大顺起床,彩儿害怕起来,试探地摸到床边,大顺僵僵地仰 躺在那里,手脚已经冰凉。 大顺的死因没有人知道,自然是被彩儿克死的,彩儿一出生就克死了她爹, 现在,又克死了自己的丈夫。 大顺娘悲痛欲绝,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今死得不明不白,怎不伤心,一 见到彩儿恨不得掐死她碾死她,幸而村长护着彩儿,“这也不能怪彩儿,大顺平 时也没亏待她,她又怎么会来克大顺呢?” 大顺娘只得恨恨地盯着彩儿,恨不能用眼光就将她生吞了下去。 大顺死了,彩儿也很难过,但这不是她的错,彩儿想也许我就是这命吧。彩 儿娘来看过她两次,大顺死了之后,她那里的两个厢房自然也没了着落,但让彩 儿回去住到原来的屋子总还是可以的,她怯生生地对村长讲了,村长眉头一皱, “彩儿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彩儿既然嫁到了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就 是死了丈夫,也还是我们家的寡妇,岂有回娘家的理。” 彩儿娘在亲家住了两日,饱受亲家母的冷眼,只得讪讪而归。 大顺入了土。一日,彩儿和衣睡下不久,一条黑影摸了上来,彩儿刚要大叫, 黑影蒙住她的嘴,“别叫,我是你公公,我的好彩儿,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大 顺死了,我都不在乎,我只想要你啊,你懂吗?彩儿……” 彩儿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一直在想,如果村长站这么做的话,自己是断 然反抗不了的,听天由命,对自己对娘也许都好。 但是她下意识地拿起床边的烛台,狠命地向黑影头上砸去,黑影“哎哟”了 一声,倒在地上,半天不动弹。 彩儿害怕起来,她想,怕是死了吧,死了也好,一命偿一命也好过活在世上 不干不净,她倒平静下来,倒头又睡,不再理会什么。这一觉睡得塌实,连梦的 尾巴都挤不进。 次日,彩儿睁眼一看,地上空无一人,她只觉身心像是被掏空一般,异常疲 累,再无暇去管周遭的事,索性再次睡去。 村长无缘无故受了伤,大顺的娘自然知道其中原委,大闹了几次后,村长以 两头牛的代价将彩儿换给邻村一个牛贩子做小。 不想这两头牛带给全村一场瘟疫,全村的牲口在三天内死绝,无一幸免。那 牛贩子得知,也就不敢再来追究彩儿半路逃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