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谁叹息? 作者:白白 国庆假期结束后,教室仍然充盈着节日的喜悦。 然而袁却迟迟不来。大家开始议论纷纷。白白想:“也难怪,那么优秀用功的 学生,说不定利用假期苦熬了几夜,结果疲劳过度生了病吧。”她觉得自己的猜想 很正确,满意地笑了。 白白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教室的最角落。她本人很喜欢这个隐蔽的位置。因 为从这个角度,她可以静静地看教室里每一个人、听每一件事、呼吸每一口空气, 而别人却不会注意到她。她觉得她仿佛住在一个森林的小木屋里,透过小小的窗户 能看到屋子外的动物和生物。她很喜欢用“偷窥猎物” 这个词来形容自己这个可能在别人看来有点卑鄙的行为。 虽然有一个人没有来上课,但这对一个班来说并不是一件大事,即使一个老师 没来上课,也是一样。中午,同学们仍然愉快地在教室里进餐。 白白正吃着饭,她的同伴蕾坐到了白白的座位旁边,喜悦地说:“袁生病啦!” “嗯。”白白淡淡地回答,眼前出现了袁仍带病认真学习的样子。 她想,她宁可生点小病,呆在家里自学,也比听老师上课说得唾沫飞溅省事得 多。“最好她生大病永远别来了!”蕾说,“最好死掉!”,顿了顿,蕾补充道。 蕾的这四个字,使白白从心不在焉中惊醒过来。她惊奇地看着蕾,蕾只是摆出一副 平日向她开玩笑的样子,那只拿着筷子的手挥舞着。而在白白的眼里,蕾已经流露 出妒忌的眼神。她有些惊恐与这样的人呆在一起。“为什么?”白白有些勉强地笑 着问。蕾答道:“这样,这个女人就不会勾引华了。” 华是蕾三年来的暗恋的对象。他的举止就象个女人,外号“莲花”。白白真不 明白蕾怎么会喜欢这样一朵“花”的。 如果一个班级分等级的话,那么华和袁是贵族,属于上等社会。他们的财富就 是优秀的成绩和老师的宠爱。所以他们有资本从异性那里得到更多的精神上的快乐。 他们总是互相交谈着。男贵族总是以自己独具一格的另类性格,吸引自有欣赏他们 的女生;女贵族则绝招叠出,充分展示各自在这个社会赖以生存发展的各种优美身 姿与足以缠绕男贵族心际的软语温存。袁是所有女贵族里地位最崇高的。因为袁是 那样的温柔、可爱、娇滴滴。她的每个姿势都是美的,就连坐姿,在蕾的眼里看来, 都是在镜子里精心排练过的。 对于这一切,难道白白没有任何的妒忌吗?对于那种在男人面前摆弄风姿,特 别是有资本的女人,她是报以欣赏的态度,她觉得女人不妩媚动人就没有女人味。 而且事实证明袁就凭着白白欣赏的这个优点,在这个上等社会牢牢地占有一席之地 的。 在袁没上课的第四天,老师沉重地宣布袁生的是白血病。白白静静地倚在墙上, 她早就觉得在高三紧张的日子好几天不来上课已经是件奇怪的事了,但没想到竟是 那个病。“这个病要死的!”她听到同桌轻轻的嘀咕声慢慢地变成了抽泣声,后来 索性哭了。白白的心中充满了同情和惋惜,但不感动。 因为她对袁除了欣赏之外,并没特别的感情。 这时候,白白更有兴趣做另一件事。 一下课,她靠着墙,将一本书摊在手上,平放在胸前,嘴里装模作样地念念有 词,假装在很辛苦很用功地背书,眼光却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游逛。 她觉得她已经摆出了最合适、最舒适的姿势,可以通过敏锐的观察力洞察邻组 的动静。邻组的成员都是男贵族。她觉得袁所说的一切言语和所做的一切姿态在他 们心中所占据的地位和价值,将毫无疑问地具体直接地通过他们的形体语言表现出 来。她兴致盎然地等待着,就象一个裁判,裁判着袁在这次人生舞台上的得分。 第一个目标就是郑──袁的情人。目标开始行动了。郑首先夸张地伸了个懒腰, 感到无聊地很响地叹息了一声,然后从椅子上懒洋洋地摇晃着站了起来,仍然保持 着一贯的作风,笑着走向后排。白白细细地审视他的脸,准备找出作为情人的受了 打击却硬要在脸部表现得坚强些的牵强的不自然的表情。但是凭着她的敏感度,越 来越肯定自己的审视是徒劳的。郑的一切表现是很自然的──或者说,他的表现一 向是不自然的。“喂!去买水吗?”郑笑着重重地照例拍了拍潘的肩。潘此刻两只 手插在裤袋里,倚在椅子上,身体连同椅子向后一仰一仰。“没良心的,还笑得出 来!”说着,一只手伸出来直直地指着郑的鼻尖,表情从原本微微的悲伤的紧绷开 始转化成不满的笑。 因为他认为情人都显得那么无所谓,他又何必因为的确感到她是令人同情与怜 悯的而真实地表示悲哀呢?于是两个人出了教室门。 两人一走,原本还没缓过神来的教室开始稍微有些骚动的声音。“哈哈!”多 才多艺的朱突然高声笑起来。白白感到吃惊──即使朱的内心是开朗欢乐的,也不 应在这样特殊的背景中放肆地演绎在脸上啊!更何况“艺术家”的心应该是容易受 伤的才对。 “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要死了?”顾哭了,再也说不出话了。 顾双手捂着脸,痛苦地低着头。白白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一米八的大男生当着那 么多人哭。“难道他是想显示一下一个男人侠骨柔情的一面,来吸引更多女生的注 意?但,我又怎么能这样残忍地否定这副逼真的画面、这张真实的脸庞呢?”白白 想。顾一向把袁当作自己的小妹妹──用顾的话来说──照顾着袁。看来他真是尽 了他的责任了。“他的感情是多么容易激动、多么容易脆弱啊!” 白白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周围空气里总缺少了什么。那是沈。此刻她看不到沈 的脸,只看到他的背影──呆呆地坐着,用笔写着什么,似乎是作业本。要知道他 是从来没有课间抓紧时间的习惯的,如果让他这样的话,他更愿意在女生面前旋转 着跳着芭蕾来打发时间。而现在,他只是将头埋得很低很低。他的同桌正对他说着 话。看得出他的注意力并不集中在说话的内容,更不在作业本上。当他的同桌知趣 地停止说话的时候,令白白难忘的感人的一瞬发生了──沈很快地将握着笔的右手 猛地举起来,从左到右重重地抹了一下眼睛,确切的说,抹的是眼泪,然后又很快 地怕被人发现似的恢复原来的状态。“他哭了!”白白不禁失声叫了出来。这时, 她毫无疑问地感到这是完全的真挚的感情。沈的感情是内敛的。同学三年都没向袁 表示过他的感情,只是默默地关注着他的可爱的天使。这一切白白已经观察了近三 年了。 “谁哭了?你是指你心爱的铭吧!”白白的同桌已经止住了泪水,打趣道。 铭?白白这才意识到这么久了,竟光看别的男生,忽略了铭。于是她悄悄地望 了望铭。铭正失魂地半睁着本来就浮肿的眼睛,做着第二节眼保健操的姿势,眼眶 湿湿的,很伤感的样子。白白觉得这是奇迹,内心开始有火在燃烧。她激动地骄傲 得不知所措。在白白眼里,他一向是个外冷内热的男生。 没想到,他果真那么有良心!白白为自己对他的了解程度之深而感到无可比拟 的骄傲。 “妒忌了吧!”同桌问。 “感动还来不及呢!好个有良心的男人!”白白快激动得哭了。 “说不定他暗恋袁呢!” “不会的,我知道他的择偶要求。” “既然知道,还不往那个方向发展?” “去你的!” 午餐时间又到了。蕾和白白沉默了几分钟。终于,蕾忍不住开口了。蕾首先表 示忏悔,看得出她内心不安了。“我--我没想到--昨天我说的话居然……成真了。” 语气听得出刻意要显得放松点,却反而更加的沉重。白白被蕾的沉重提醒,想起了 蕾昨天的那番关于袁生病的扣人心弦的演讲。白白想嘲笑蕾一下,说点会使她更觉 得有负罪感的话,但她不想把沉闷的气氛延续下去,因为这样没有好处。她此刻更 想通过交流的方式去听听蕾关于袁这件事的想法。于是她开导蕾说这不关她的事, 没人会指责她。这句话的确有效,没过多久,蕾突然惊喜地叫起来。“瞧,华笑得 多开心!”蕾把“多”字故意带有讽刺意味地拖长了许多,脸也跟着音调得意地画 了个弧线。“他是冷血动物。”白白气愤地评价。她气愤,是因为气愤那个男人的 冷血,还气愤她身旁这位好朋友的恶意的嘲笑。“袁即使走了,华也未必会来到蕾 的身边。”白白想。不一会儿,蕾的神情一下子僵硬了,白白立刻聪明地领悟到, 蕾一定想到自己与那个动物,想到了那个动物对快死的人都是麻木的,那么对活着 的人呢? “你当时哭了吗?”白白问,为了缓解又一次沉闷的气氛。 “你呢?”蕾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试探地反问。 白白感到不快。她觉得蕾是个不爽快的人,并在心里对她说:“我又不会因为 你没哭,而感到你是没同情心的。”“没有。”她冷冷地回答。 “我也没有。” 白白冷笑了一下。 “班长哭了。”蕾带着轻蔑的眼神说。 “哼!”白白认为,在那个社会里,如果袁是属于“偶像派”的话,那么同等 地位的班长和韦等四人帮的团体就可称为“实力派”。其中这位班长是极其做作、 极其自负的女人。她走路喜欢有气质地摆动纤细的腰肢。她喜好用紫色来装饰自己 的高贵。 “我坐在她前面,不要看得太真切哦!”说着,蕾来了劲道,手舞足蹈的, “她一听到消息,就好象被人打了一拳,立刻扒在桌上。我偷偷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正在努力地挤着眼泪呢!” “看来,生孩子她也未必会使那么大的力!哈哈……” “嗤!你别恶心!听我讲正经的!”蕾一本正经地说,好象她平时都是不正经 的一样。 白白虽然很喜欢自己的比喻,并为之陶醉,但仍然想免费地学习一下演“苦肉 计”的秘诀。 “就这样,她挤呀挤呀,实在挤不出来了,就干嚎。” “想哭但是哭不出来……”白白道。 “嘻嘻,太有趣了!” “其实在那一刻,班长应该想想顾是怎样抛弃她的。哈哈!如果她现在想继续 表示她的沉痛的话,可以想想今天早上顾是怎样悲痛欲绝的,听听顾的心是怎样被 悲痛捏碎的!哈哈!” “轻点儿!班长就坐在你前面!” 白白抬头,这才看到班长和韦正面向后与坐在白白前排的两个女生围成一圈吃 饭。在那群上层社会的男贵族看来,这四个人实在是太不甘寂寞地需要男人围在她 们身边,所以称她们为“四大寡妇”。白白轻蔑地看着班长那副“憔悴”的样子, 饭一口也没动过,象得了忧郁症一样呆呆的。白白敏感地看看邻组,有了新的发现 ──班长此刻与男贵族是坐得如此接近,尤其是顾。“班长是想向顾证明,她是极 其重情感的!”白白想。 “又来了。”蕾抱以厌倦的口气。 “哭不出就别哭。你又跟袁关系不好的,何必那么假惺惺!”韦嚷着,“我就 不哭的!” 白白一开始还很欣赏韦的前半段,但后半段似乎是要为韦自己夸耀一番,属于 现身说法,用班长作反衬。 “偶像派”与“实力派”的确如韦所说的,是表面关系融洽,实际对立的两大 帮派。正印证了一句古话──“一国不容二君”。她们曾经在同一天各送给男贵族 一个足球,却只许他们收一个。结果,他们毫不犹豫地收了“偶像派”的。那一次, “四大寡妇”完完全全失败了。班长的心从此陷在嫉恨和苦于无处发泄的怨恨里。 班长听了韦的话,又是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又羞又怒的样子,眼睛禁不住往邻 组瞥了两眼,眼见他们没什么反应,心稍安了。这是她最关注的。她想说些什么, 但是因为口拙,而且这次又是被自己所谓的最好的朋友弄得差点在男生面前出丑, 防不胜防,所以她根本想不出一点理由来反驳韦。韦就是抓住了这个把柄,才如此 做的。她有必胜的把握。韦就是这样,永远是很聪明很精明的,这可以从她理科第 一、将奉承的心思比班长用在男人身上更多的用在老师面前证明。于是,班长只能 假装吃了几口饭。其实,她此刻的胃也一定是饿慌了,心也一定是干渴了。她恨韦。 班长永远是最小心眼的,她妒忌所有胜过她的女人。就最初级的方面而言,班长妒 忌韦的皮肤比她白;就最高等的而言,韦与刚甩了她的顾牵了手。“班长也不容易 啊,承受多大的痛苦呀!”白白自言自语,“班长也真可怜!韦是老师面前的大红 人,班长是不可能放弃她的呀!然而韦是看中班长这个官职再努力攀着成为她最好 的朋友,而加入‘贵族’行列引起顾的注意的!她们就是互相利用着的呀!” 想到顾,白白不由注意起他。“什么呀!”顾笑得前扑后仰,眼睛都没了。 “他刚才是如此的真诚地哭啊!看来,男人比女人还要善变!”白白想。 这个时候,除了沈以外,所有的男生都是欢愉的,包括白白心爱的铭。“他怎 么也--?不会的。”她不想陷入如蕾同样的窘迫之中。于是她急于想为他找个借口 开脱什么。“他只是个情绪化的小孩子。”她很满意自己为铭做的不出声的辩护。 吃完饭,“四大寡妇”又照例到操场那棵梧桐树下聊天,只不过这次前去的又 多了一个人,那是凌。在刚开学时,凌就开始以她的性格引起别人的注意。她爱挖 苦自己,从而达到幽默的效果。她接近班中最漂亮的女生。但后来她发觉那个女生 是极守本份的,在卖弄风情方面是远不及袁的,甚至是没有天赋的。于是凌见风使 舵,与袁成了最好的朋友。“作为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只能通过这个独特的待人接 物的方式立足于这个班级。”而此刻她又与袁的敌人做什么? “你知道吗,凌又在‘四大寡妇’面前说袁的坏话了。”蕾轻轻地说。 “狗还比她忠诚!” 蕾和白白照例在操场上走着。看到“四大寡妇”与凌正带着夸张的动作大笑。 这笑声是邪恶的;这笑声出现在凌得知最好朋友不幸的当天中午。 “她们一定在嘲笑袁的病是报应,是她在男人面前卖弄风骚的惩罚。而她们为 什么没意识到,她们在那方面下的功夫没袁少吗?”白白不禁皱了皱眉头,疑惑地 想,“连我都想到凌是依附在‘四大寡妇’身上继续向上攀。 难道‘四大寡妇’不知道吗?凭借韦聪明的脑袋会想不到吗?“再看看韦这双 会发光的狐狸眼,在不时向着周围扫视,然而嘴角仍持久地撇着笑容。白白感到一 丝寒意。她们聚集在一块儿,以好朋友相称。然而常常抓住对方把柄、利用尖酸刻 薄的话语及高傲的态度讽刺对方。这是一层多么虚伪的关系,是一件──对白白而 言──多么痛苦的事情。然而为了同一个目标,为了名和利,为了博得男人的好感 与欢心,只得互相依仗着对方的外貌或者智慧或者职位,甚至钱来吸引男人,为了 达到她们共同的目标而觉得幸福。然而又在得到快乐后计较各自得宠的多少再互相 妒忌,再共同奋斗。白白真希望那些男人们睁大眼睛,能够看到蒙着面纱的这些漂 亮的女人的真实丑陋。然而男人又恰恰是易受迷惑的,更何况那些男人正需要这些 女人来证明自己的魅力。男人根本不会去挖掘她们的思想,只会比较她们外表的美 丑。 后来,老师将全班为袁折的一万只千纸鹤,送给了躺在病床上的袁。袁感动得 哭了。因为袁不知道全班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折纸鹤的──这情景仿佛过新年一样热 闹与快乐。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