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与爱情无关的…… 作者:木与玉 松子记不起她是什么时候搬进这幢楼的,也许是还没有懂事之前,抑或更早。 反正,在她开始拥有记忆的时候,对面家就已经有了“启哥哥”这个角色。松子 在小的时候很怕启哥哥。他经常揪着松子的羊角辫不放,非等到松子呱呱大叫哭 了出来才肯罢休。这时候启哥哥的妈妈就出来揪着启哥哥的耳朵拖到房间里,然 后把松子送到对面,说,松子别哭,阿姨打启哥哥。松子才止住了哭。所以松子 从来都是躲着启哥哥。最最严重的一次是启哥哥把两条毛毛虫放进了松子的书包 里。松子吓得尖叫着把书包扔在地上,不可遏止的哭起来。那一次启哥哥真的遭 了打,松子在对面听见了很大的“趴趴”声,启哥哥哭得很凶很凶。 然而孩子之间的争吵就像湖面上凫水的鱼吐的一个气泡,轻轻浅浅的泛起一 些涟漪,很快就毫无踪迹,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地,平静依旧。启哥哥偶尔也会 去扯松子的辫子,只是再没有把肥大的毛毛虫放进松子的书包里。 启哥哥比松子大了三岁。启爸爸和松子的爸爸在同一间公司上班,启妈妈又 和松子的妈妈是老同学,彼此的亲戚之间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两家有一种 近乎亲情的相互关怀。启哥哥还记得上五年级的时候开的那一次生日PARTY.大人 小孩挤了满满的一个客厅。其中也包括松子一家。女人门坐在沙发上轻声地议论 着什么,而她们的丈夫,举着酒杯豪言壮语。孩子门对这些没有任何的兴趣。他 们的注意力在于桌上那个大蛋糕,在于满屋子跑上跑下的快乐。这种快乐似乎毫 无来由。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即便没有游戏,没有争吵,那也是聒噪的。启哥哥 坐在楼梯上吹泡泡。那时一种新兴的玩具。把一团有弹性的绿色胶体堵着管子的 一端,往另一端用力一吹,就是一个很大的泡泡。那种泡泡抓在手上也不会破。 松子只见过用肥皂水吹的泡泡,玲珑别致。松子每次都心动着伸出手去抓。可是 指尖刚刚触到,那五彩斑斓的泡泡在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松子跺着脚难过得 想哭。她只不过想把这一切留住,可是手一伸出,却意味着长久的消亡。于是松 子学会了静静地观望,这样,美丽才会延续更久。可是启哥哥吹的泡泡就好多了, 一样晶莹剔透,你却可以抓它,抱着它。松子于是伸着手想要。但是启哥哥说, 你都多大了,先让让弟弟妹妹们啊。于是松子乖乖的排队,等到队伍排完了,泡 泡也没有了。松子一生气,就跑回了家,趴在床上越想越委屈,泪水就流了下来。 以后再也不理启哥哥了,松子想着,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没想到第二天醒来,松子就发现启哥哥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吹泡泡。是那种不 会破的泡泡。已经有好几个滚落在地上,又大又圆,早晨的阳光照在上面,五彩 斑斓的。松子高兴得不知所措。事情总是这样,一个泡泡破了会很伤心,等到它 不会破了,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松子真的很高兴,她高兴自己一睁开眼睛就 有那么多的泡泡在面前。启哥哥吹了很多泡泡,气喘吁吁的,他看见松子把泡泡 贴在红扑扑的脸上,也高兴地笑。他昨晚看见松子跑回家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告 诉她,其实口袋里还有一支泡泡胶。 那种快乐是简单而纯粹的。一个泡泡,可以让松子高兴一整天,甚至一辈子。 松子以为生活也可以这样,平静而且快乐。因此她是不想后来的,明天在于她很 遥远,因为今天有很多快乐,新的快乐。直到上了初中,家里有了变故。因为父 亲的背叛,父母离了婚。 这并不是没有征兆的。在之前很长的一端时间里,松子的父母已经开始了一 种长久性的争吵。着种争吵似乎在任何时间都可以发生。母亲不惜用最犀利最狠 毒的语言来刺伤父亲,而父亲也会毫不犹豫的一同样的方式还击。这时候松子会 不知所措。她是湖面上一只漂流的船,习惯了随岁月的流淌平静地成长。当变故 突如其来的时候,她理所当然的不知所措。但她很快就适应了。她选择逃离。躲 在房间里画画,在她唯一能够保留的一片安静的天地里继续她的安静。她的眼泪 平静地流淌,平静地打在纸上。她始终像一个局外人一样静观其变。启哥哥说那 不是你的错,大人的事情,你不懂。但是松子已经开始怀疑一些有关于永恒的话 题。世间真的有天长地久?为何当年的信誓旦旦不离不弃,岁月的手只不过轻轻 一拂,就像纤尘一样化做乌有。着让松子想起了小时候的泡泡,指尖刚一触到, 绚丽就化作晨光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雾气让人脆弱。生活逐渐被简化,当争吵已经 成为一种毫无意义的中伤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松子还没有明白爱情是什么的 时候就开始鄙夷爱情,在没有拥有爱情的时候就学会了拒绝爱情。她认为只有这 样,才可以完全而彻底的把自己保护起来,免受如同她的母亲那样的伤害。就像 她不伸出手去,泡泡就不会破,一样。 母亲要带着松子离开这所房子。前一天晚上启哥哥把松子领回了家。启哥哥 已经高三了,是市里重点中学的重点生。松子已经不再叫他启哥哥,而是直呼其 名,周启。 松子背靠天台的栏杆坐在地上,周启索性坐在栏杆上。松子手上摆弄着周启 送的礼物。那是一幅画,周启的画不错,他是要读建筑设计的。他的房间里挂的 都是自己的画,很逼真。可是这一幅,松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光的缘故,看起 来很混沌。五分钟,她看清了。那幅画上画的是泡泡。朦胧的,不像小时候的那 么透明,反射出来的光也是纯净的。松子抬起头来,看着周启安静的笑。周启也 轻轻的笑。他看见松子日渐俊俏的脸,眉宇间清秀得像山涧的泉水。他抬起头看 见天上的月亮,竟和着张脸如此地相象。皎洁,冷寂却依然柔和。松子突然想到 青梅竹马这个词。似乎到了今天,她才意识到和周启大概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吧。 青梅竹马,应该与爱情无关。 周启顺利上了F 大。之后松子就进了周启曾在的重点中学。这所周启曾当过 DJ,当过报社主编的学校。松子平时住在校宿舍里。同一个房间的女生们彼此很 要好。松子和女生玩得很亲,毫无顾忌的一种亲近。女生们经常拉着松子去看篮 球场上自己心仪的男生,问松子说好不好。松子微笑着点头说,好。于是他们就 一脸幸福地继续看球,仿佛哪个男生的到了天下人的肯定。所以她们永远不会注 意到,松子在转身的一瞬间,笑容后隐藏的淡淡的鄙夷。不过在每个周五,周启 都会把电话打倒宿舍里来,一如既往的问着那几个问题: 还好吗? 学校有没有人欺负你? 有事要给我打电话。 我要考研了,最近很忙。 松子说你别累着了。然后恩恩哦哦地答应着周启的嘱咐。室友们都神秘兮兮 地问那是谁啊?松子说,是我哥哥。 哥哥这个词很温和,更重要的是,它与爱情无关。 松子喜欢在这座有些年代的学校里乱逛。踏进这座校园的第一天她就觉得有 相当熟悉和亲切的感觉。周启经常和她谈起这座学校。说校园东南角里那座古堡 一样的建筑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相当的神秘感。末了还会加上一句:你一定要考进 来!如今松子就站在这座建筑的脚下,那粗糙而班驳的石壁让她隐隐闻到了远古 的气息。 高三那一年,学校开了迎新春的晚会。松子第一次见到这座校园夜晚的样子。 灯光从榕树林上照射下来。松子想起东南角的古堡,想起被困的公主和无奈的王 子。 下半夜,松子耐着性子看完了歌舞晚会后,微微有了倦意。这座城市不会下 雪,可是会有很大的雾。松子摸摸头发,潮得很。多媒体教室里正在放鬼片,就 被室友门拉了进去,屋里一片漆黑,只有荧幕的那一块有些光亮,随着镜头变换 着明暗。一个女鬼正从屋后面爬出来,眼睛里滴着血。整屋子的人一下子尖叫起 来。松子想想自己多少年没看鬼片了。上一次看的时候还小,见一女鬼在窗户面 前飘来飘去。那个镜头让松子失了一个星期的眠。周启知道后居然还在门口学鬼 叫,叫得松子全身发毛。多少年过去,当松子再看到这些倩女幽魂的时候,失去 了所有的感觉。身边的人还在不断的发出尖叫,松子不知道这是人吓鬼还是鬼吓 人。那更像是观众的一场闹剧。 露天舞台上还有演出。观众稀稀拉拉的。这时候表演的多是各个琴行来的歌 手。有个长发的男生在唱一首松子不知道的歌。神情落寞,时下有个词很贴切: 颓废。松子以前很讨厌这种歌,无病呻吟的样子。可今晚她好像原谅并且接受了 它。因为歌手并没有扯着麦撕心裂肺的样子。他安静而专注,身边的空气却泛滥 着落寞。松子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闭上眼睛听,可是她坐在位子上的时候确实累了。 学校安全起见,不让任何人回宿舍。夜一深,天气就变得很冷。前面的女生轻轻 的打着喷嚏,劣质纸巾的味道充满了整个鼻腔,让她昏沉沉地想睡。 一曲终结,松子睁开眼睛,那个歌手还在台上,台下,周启站在面前。她惊 异于周启的突然出现。想梦幻一样让她始料未及。就在上个星期五,周启还在电 话里说学校的伙食真是一言难尽,说他熬夜做了好多的建筑模型。可一晃眼他就 在面前。周启总能变着法让松子高兴,就像当年松子满屋子的泡泡。 “怎么不去玩?我们去吃东西。” 松子摇摇头,她刚喝掉一杯咖啡,舌间还有为褪去的甘苦。 “那去跳舞?” “我累了。” “那我们坐着等天亮。” 舞台上的长发男生已经开始了另一首歌。断断续续地让人心慌。歌手身上好 象有紧绷的东西一点点崩溃涣散,飞扬在薄雾轻浮的凌晨时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松子睁开眼睛。那一瞬间她开始回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 着的。她身上严实的裹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周启还坐在旁边,穿着白色的毛衣, 脖子上围了红黑格子的围巾。晨风吹乱了他柔软的头发,他微微扬着清秀的脸, 这样让他的鼻翼显得更加挺拔。他似乎神情专注的看着舞台上的演出,因为他从 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过,连神态都是安静的。这样的安静让松子感到莫名其妙 地难过。幸好风及时带走了那颗突然坠落的眼泪。泪痕划过的皮肤风干后隐隐有 紧缩的感觉。 第二天是周末。松子答应过要坐着等天亮的,她却睡着了。天亮了,校门大 开。周启把松子安在车架上送回家。松子还在沉沉地睡,隐约听见周启说,坐稳 了,别摔下来。真正醒来的时候在自己房里,母亲刚刚好进来,若无其事却语重 心长的问:“怎么是周启把你送回来的?”松子心神理会母亲的话。突然觉得很 滑稽。“妈,你想多了。”松子说。她想,母亲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昨晚她看见 多少情侣在月光下徜徉,他们甚至把交错的十指公然放在桌上。松子正是带着鄙 夷走出了阶梯教室,在周启到来的时候,她选择在薄雾里等待天亮。周启小时候 是松子的对头,长大了是哥哥,以后呢,会是朋友,松子想,她是不能拥有爱情 的,着似乎成了她的使命,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爱情的排斥。尽管有时候,朋友和 爱人,友情和爱情,并没有分得那么清楚。 同一年的夏天,松子如愿以偿地接到N 的录取通知。F 大到N 大,松子也不 知道隔了多少山多少水。 松子拿到通知就去找放假在家的周启。她已经习惯在拿到奖状的时候给周启 报喜,这一次理所当然,无可厚非。周启很为松子高兴,松子是他的骄傲,一直 都是。 松子背靠栏杆坐在地上,周启索性坐在栏杆上。周启看见松子,依然一脸的 月光如水。 “大学生了,松子。” “到了N 大,好好照顾自己。” 这些话松子听了很多遍,但还是轻轻应着。她手里还在摆弄一幅画,周启的 画。画的是什么呢?她想。那月光和多年前的很相象。五分钟,她看清了画的内 容。那是一种植物,有高高的修长的茎,它们都朝着一个方向倾斜弯曲,整片整 片的紫色。松子突然渴望能够站在那幅画里,她可以朝着那片旷野撕声竭力地呐 喊,然后坐在地上看花絮漫天的景象,馨香弥漫了整个世界。 “周启,你的画越来越好了。” “我画了很久。专门为你画的。” 周启从栏杆上跳下来,坐在地上。他说,松子,我喜欢你。相信我。松子拐 着弯逃避的东西突如其来的摆在了面前,它居然和周启一起出现了。可是爱情, 终于会为依据相信而天荒地老吗?周启会为一句相信和自己相守一生吗?她当然 愿意相信,相信周启动用所有的热情来请求她的释怀,他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开启尘封了十几年的感情。可是十年二十年以后呢?这份热忱是否可以亘古不变? 这样的问题没有答案。松子不愿想太多,她觉得自己有些缺氧。她站起来, 倚着栏杆,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她觉得这样会好一些。 周启一直看着松子,他希望能在她的脸上找出一点表情,这样就可以靠着这 些不明显的痕迹窥探到她的心里。可松子脸上除了平静还是平静。他已经习惯了 松子在他面前的平静,只有这时候,她才显出了深刻的孤独。也许松子本人也没 有察觉。只有周启,他看见了。 他站起来,站在松子身后。他可以看见远处的灯火辉煌,看见近处的车水马 龙。整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容器,沸腾着所有的繁华和喧嚣。人们从这个方向来, 到另一个方向去,不做任何停留。他记得,以前松子说过,住在这里真好。看人 来人往,在城市上空生发任何想象,永远都不寂寞。当时他也站在松子身后,晚 风舞乱了他的头发,也把松子的声音吹得好远好远,像梦境一样。 周启的眼睛有点酸,他犹豫的伸出手去,从身后,抱住松子,这使他在冰冷 的空气里,有了一点虚弱的温暖。有冰凉的液体落在松子肩上。余下的晶莹,飘 逝在风里,蒸发在都市上空。 唱不完一首歌/ 疲倦还剩下黑眼圈/ 感情的世界伤害在所难免/ 黄昏再美最 终要黑夜/ 依然记得从你眼中滑落的泪伤心欲绝/ 昏乱中有种热泪烧伤的错觉/ 黄昏的地平线/ 割断幸福喜悦/ 相爱已经幻灭 周启终于没有得到松子的承诺,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要她承诺什么。他终将 带着遗憾,飞向太阳的方向。 最真的梦/ 你现在还记得吗/ 你如今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天空下着一样冷 冷的雨/ 落在同样的世界/ 昨天已越来越遥远/ 有没有那么一首歌/ 会让你轻轻 跟着和/ 牵动我们共同过去记忆从未沉默过/ 有没有那么一首歌会让你心里记着 我/ 就算日子匆匆过去我们曾走过/ 周启 飞机平稳的升空。我知道,脚下这片土地,有一个女孩,正仰望天空,目光 随着飞机飞到了遥远的天边。可是女孩,你为什么要在我的羽翼之下作缚成茧? 你难道忘了,我为你吹的泡泡,是永远永远不会破灭的吗? 我的心太乱要一些空白/ 你若是明白让我暂时的离开/ 我的心太乱不敢再贪 更多爱/ 想哭的我却怎么哭也哭不出来/ 我的太乱要一些空白/ 老天在不在忘了 为我来安排/ 我的心太乱害怕爱情的背叛/ 想哭的我像是一个迷路小孩 松子 飞机咆哮着从我的头顶掠过,像一只没有线的风筝,飞向太阳的方向。这个 黑点最终消失了,阳光却刺伤了我的瞳孔,在滚烫的泪滑落的一刹那,我却真实 地笑了。几天以后,我也会向另一个方向飞去。 N 年以后,松子才知道,周启送的那幅画上那种紫色的植物,有一个好听的 名字,叫做,勿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