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夜晚的声音 作者:weier 我还记得6栋203室。在我住进去之前,人们叫它“筒子楼楼梯口”。在 我住进去之后,我这样告诉朋友们:我住6栋203。当然还要加上一句:就是 筒子楼楼梯旁的那间。我这么罗嗦,是因为那一片当时没有挂门牌。 我写6栋203室,是因为昨天购物时商家送出的一件小礼物——小收音机。 至四年前我搬出203室后,就不听收音机了。曾在书店翻过一本叫《云中的音 符》的书,作者是位电台DJ。他说听电台的人是素质很高的人。而据我所知, 经常听电台节目的人大多是的士司机,住校学生和失眠者。是的,我失眠最严重 的时期就是住在203的那几年。那时候,我天天都要听到所有的电台节目结束, 直到收音机因盲区而发出沙沙声才摘下耳机关上电源。 那时我对收音机有些依赖。它播报的每一条信息的都是我了解世界了解人的 最便捷的通道。一直有人说我不食人间烟火,理由是我对身边的事不好奇不关心。 要是他们知道203的那几年我每夜都在倾听,就不会这样认为了。当电台全天 播音结束,我就听窗外的风声,雨声,摩托车匆匆来去的突突声,还有这栋建于 六十年代的筒子楼里的一些细微的声音。这些声音清晰准确地向我提供筒子楼的 秘密。我之所以白天里表现出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态度,是因为我夜晚听到的 声音太多,这使我感觉自己是个偷窥者,而偷窥者是下流的。我白天所做的表情 就是要掩盖我在夜晚的身份。很难说白天和夜晚那一个我更真实,或者说我的灵 魂已被夜与昼分割成了两半,每一半都是真实的。 6栋有三层,住着18户人家。三楼的那对青年知识份子夫妻是我最早的偷 听对象。如同我白天冷漠,谦和友善是这对夫妻给所有人留下的印象。这个印象 一度影响了我的判断力,我疑惑在许多个深夜我听到的发自三楼的沉闷的撕打声 不是他们而是另一对夫妻制造的。但第二天知识份子夫妻脸上的划痕或乌青明白 地告诉我我的疑惑是错误的。当然他们会解释这是不小心被划伤碰伤的。我相信 他们在撕打之前一定发生过争执,可我从来没听到过。也许知识份子爱面子怕高 声争吵被别人听见有失体面。我倒以为泼妇般地高声对骂要比君子般地闷声对打 快意得多。他们却不这样,他们无言地撕打,沉默地离婚。 筒子楼除我之外还有一位单身女子。别人叫她一支花,大大的眼睛异常活络, 就是眨眼也会被人看做秋波。这样的女子总不乏追求者,小区大门关上之前,出 入筒子楼的脚步有一大半是朝一支花去的。十二点之后筒子楼的夜归者也多是一 支花和她的朋友们。她上楼时会轻声哼唱,可以想象她是怎样地心花怒放。我曾 羡慕一支花这样有滋有味的人生。想想自己还没绽放就已经在203室枯萎,便 一夜黯然。有天,一支花的门前站着一位气势汹汹的中年妇女,骂着“狐狸精” 摆出一拼到底的架式。我赶紧锁上自己的房门,上街。回来时人已散去,筒子楼 一如既往,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支花夜归时依然会哼唱歌曲。 筒子楼的夜晚还有其他声音。一只猫在楼下叫得凄凄惨惨。隔壁的胖子呼噜 打得声声振耳。青涩的中学生背着家长躲在墙根窃窃私语。夜晚并没有因为大多 数的人睡去而寡淡,这些声音在收音机停止工作后生动地给我讲一个个夜晚的故 事。 如今我住在隔音好又封闭的房子里,还会失眠。失眠的夜我就听蔡琴。蔡琴 的声音有着夜晚的特质,是深夜里最温暖最体贴的声音。我搬出筒子楼之前的半 个月,曾去桂中山区旅行。在一个叫雨卜的秀美苗寨里,我成苗家的木楼里的客 人。苗寨的夜晚静谧安祥,凡嚣隐退,蛙声四起,流水潺潺。我从没有听过如此 美妙的夜之声。那夜,我竟没有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