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风花雪月 作者:传说中的我 我坐在一旁,看着绿苔还有红枫在田埂上互相追逐。现在是秋天,有很美丽 的枫叶可以摘,摘下来后可以交给娘,过几天就有很好看的薄薄的叶子了。 娘说再过几天我就满十五岁了,记得去年是飞霜满十五岁,我躲在门外,看 她的娘亲把她的头发绾高,再插上一些很漂亮的金色的钗子,飞霜被装扮完之后 转过身来,恰好面对着我,惊呆了。觉得她和村里面的大人没有差别,所以即使 我满心羡慕她的美丽,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 当时心里隐隐约约地觉得,她再也不是我的飞霜姐姐了。 果真,接下来的日子,飞霜再也没有和我们一起出来玩了。起初,我们扎着 辫子在院里笑闹的时候,飞霜总是穿着一件长长的裙子出来斜着眼睛看我们眼, 嘴里会“哼”的一声。然后就转身进屋去,再后来,她总是端个椅子坐在窗边, 痴痴地看着我们捉知了,爬树,摘榆钱叶回家让娘煮了吃。 有时候我无意中看到她的目光,总觉得她眼中带着一点什么奇怪的东西。所 以我就开始怨恨起十五岁来,是这个数字把我的飞霜姐姐变成这样的。 而前几天,娘告诉我也要满十五了,娘看着我说,过了十五就是大姑娘了, 要找个好人家了。 我呆呆看着娘的脸,她的脸像隐藏在一团迷雾中,她叹了口气说:言儿,你 也十五啦。现在这个世界,娘真不知你。 然后娘就哭了,热热的泪一滴滴到我的是手上,我睁着眼睛拼命看着她,不 怎么懂她的意思,记得刚才听王二伯他们说,辽军已经攻破防线了,很快就会到 我们这儿来。二伯脸上带着一种我至今仍记得很清楚的恐惧的表情,他说,辽军 所经过之处没有人和畜生可以活下来。 “娘,是辽军吗?”我模仿二伯的发音问着,大概是吧,这个东西就好象全 村人的梦魇一样。究竟是什么吧? 娘抚着我的头发的手瑟缩了一下,她责怪地说:“别瞎说!去去,和枫儿她 们玩去。” 我一听就高兴了,放下了所有的事情蹦着走了。 兴冲冲地高兴着采来的野菊冲进屋子,一眼就看见娘躺在地上,我有点不知 所措,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发生了什么。 我蹲在娘的身边,看着娘苍白的没有颜色的脸,娘睁大着眼里全都是黑色的 眼睛,似乎想将什么东西恨到心里去,我出门前她还是很整齐的衣服导线在破破 烂烂,并且沾满了灰尘。 恐惧在我心里一下蔓延开,我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他们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娘的坟前,娘死了。没有人替我绾高头发了。 刚才村里的恶霸来家里,我才终于明白娘是怎么死的—为了拒绝他们家的提 亲,被活活打死了。 那些人大概不明白一个十五岁的姑娘会有多么深的恨意,他们可能以为我有 的最多只是害怕。而事实上我连害怕都已经不在有,只是冷,当时我冰凉了手脚, 一语不发地走了出来。 生前那么美丽的娘,现在只剩下了一堆黄土,我静静坐着。决心做在这里陪 着她。娘亲啊,好好睡吧。言儿来这里好好陪你,不走开的,直到我也变成黄土。 迷迷糊糊之间,马蹄声在我耳边清晰的响起。我没有一点想回头的欲望。只 是呆呆注视着埋娘的那堆黄土,痴了一般。现在还有什么比娘还重要呢? 马在我身边停了下来,感觉有人的气息靠近,接着一只大手轻柔抚过我的长 发,那感觉,似乎比娘还大意了一丝小心翼翼。 我微微动了一下,慢慢地转多头去。对上一双漆如子夜的眸子。我竟从这双 眼睛中,请清楚楚地看见可风起云涌的叹息,舒卷明媚如我过去的那些美丽岁月。 那些在树上捉知了到溪边捉鱼的日子,怕已是我这一生难再寻觅的珍宝。我一动 不动的看着他,感觉目光澈亮如水。 那人伸过手来,一把将我抱上马,然后自己也跃了上来。 骑在马儿上进了养育我十五年的小村庄,。平常那些熟悉又熟悉的人在马蹄 下仓皇逃窜,我默然不语,心中竟也无一丝波澜 二伯在马边站定,一抬头看见了马上的我,他张大了嘴:“真言!真言你怎 么了?” “你叫真言?”身后的人低语 我点头,没说什么 望着可称为家园的地方,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爹离开我和娘时候的情景,爹背 着一个小小的行囊,跟随一大群人,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一直走下去。 小小的我哭着叫着,心里头有一层隐隐的认识—那个疼我如命的爹再也不会 回来了。娘倚在门旁注视着爹的背影,直到我哭完她仍是维持这同一个姿势,而 爹却是早已没有影子了。 我抬头哽咽着看娘美丽的脸庞,娘的眼中有一层薄雾,这时的我明白了可称 之为忧伤的一种情感,亮晶晶的,有如地下三千尺的寒冰那般晶莹却也—寒彻骨。 我拉拉她的衣角唤了声:“娘。”娘低头,叹了口气蹲下来抱住我。 那一年,爹离开我们,我五岁。 数不清的家畜死在马蹄下,到处是鬼哭狼嚎。可是身后那男子却下令不能伤 害这个地方的任何一个人的生命,没有去猜测他是什么身份,也不想他为什么这 么做,一路上,我一直安安静静。 我想,他,大概以为我是哑巴了。 我就将这么和他走下去,这一年,我实物岁。 这一路,走了整整一年,一年中,看尽自己同胞乞怜,奔逃,死亡与献媚。 看他们在战火中颠沛流离。而我,却因为那个男子的守护而安安稳稳,也因为贪 图着他能够给我一个安全的世界而沦为宋人口中的荡妇。 我总喜欢拿起针与线,为自己也为他缝制不同样式的衣物。从来没有想过宋 与辽服饰方面的差异。我只是依照自己心中的想法而实施。我在宋的土地里长大, 这是十五年来无庸质疑的一点。长年来看到了都是宋的风格,所以我拿起针线的 那刻,就是注定了将引发我们之间第一场分歧。 那一晚,他看见我为他缝制的第一件衣服,盛怒而去。 他是从来没有对我发过怒的,无论我用多么冰冷或是无所谓的神态对他,而 如今这一切令我完全无法接受,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想来他也是很爱大辽子孙吧, 不允许身边任何一个人做出杵逆大辽的举动,何况是我,一个他在这片土地上拯 救的女子。 在黑暗中因为他的注视而惊醒,他的眼中有一抹复杂而又难解的神色。 “你很爱大宋吗?”他这么问我,名知我不会回答 我笑一笑,怎么说呢?养了我十五年的宋,给我留下的只是爹的一个背影和 娘那堆黄土罢了。久久没有想起到死去的娘了,突然被提起,心头有突如其来的 痉挛。 他瞧出我的忧伤,拥我入怀,“真言,我是辽人。而你,是宋人。”他指出 一个我们都无法忽视的事实。 是的,那又如何?我摒弃一切本是我族人的流言蜚语于身外,没有多说一句 的跟随在他身边,如今他告诉我,我们本是两国人,那又怎样? “你想你能容于大辽的社会吗?你终有一天是会跟我回家的。” 身子因为这句话动了一下,悲哀像流水一般不可截止地向我涌来。我没有想 在大辽生活,在大宋也无所谓,其实只要在他身边,无论哪儿我都去。为什么他 要逼我重视这个问题呢? 他握紧我凉如冰的手,再无言语。 那些飘入我耳中的言语越来越不堪入耳,即使我乘着不理的坚持,他们仍然 不放过我。 多少人指着我乘坐的轿子漫骂?污言秽语漫天乱飞。轿夫因为人群实在太挤 停下来时,一把长剑贯穿窗帘,划破我的脸钉在轿顶的木梁上。我抬头,看着仍 存余劲,微微颤动的剑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一层凉凉的痛楚。是血吧,滴在我的手 上,难受的紧。 他看到我脸上的伤痕时,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后来回来后,他安静的蹲在我的身前,说:“真言,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虚弱地笑了笑,天地都没有我的容身只处也无所谓,只要他的身边有我的 一个位置,而现在恐怕也是不能了。他终是会回大辽的,而大宋呢?如果我走出 他的庇护,怕是会被我的族人给撕碎了吧? 一时间,恍若置身于没人迹的荒野中一般。只有头顶黄昏的月亮和脚下恒古 不变的荒凉。 头埋在他的怀中,我终于说了一年来第一句话:“走吧,好吗?” 半个月后,他带我回了生他养他的那片塞外土地。黄沙曼延,连绵至远方, 在天的那一边温和存在着,连空气都是自由的。我很快乐的知道,从今之后,这 儿只有我们两人,会过得很好。 我们日落而息,日出而作。他勤勤恳恳地种植着供享着两人的吃食。我则再 次拿起针线,恣意地为他缝制任何款式的衣物。娘亲曾经教过我识别一些简单的 药草,如今也用得着了。 我们笑的像山野中无忧无虑的孩子,自由得像天上、盘旋的鹰,快乐得像绿 草地里撒欢的幼鹿。 这样的生活,美好得让我几乎忘记了从前。我像一条不知人间险恶的鱼,在 明亮的溪水里逆游而上。 这样,我过了两年。 两年后的一个深夜,人声嘈杂将我们从梦张惊醒。他急忙披衣出去。我留了 下来,刻意忽略心头的那一丝恐慌,不会有事的。 是辽人。他的族人。 他们用我听不懂的言语互相叫嚷了一阵,他的脸色苍白,口气却是少有的坚 决。 我站在他的身后,紧紧握着他的手。觉得自己正止不住地头痛。他突然安静 了下来,用汉字一字一句静静地说:“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不是已经和宋讲和了 吗?为什么还要用我?” “你是叛徒!大辽的叛徒!如果你今天不和我们走,就让你死在这里!” 他好看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悍然不惧:“你们动手啊。” 可能是他威名太盛,一群士兵竟然不敢动手。 我在他身后微微地笑了,心里真是充满骄傲与高兴。那时侯,我真的没有意 识到死亡和分别其实近在咫尺。 一支从旁边而来的箭准确无误地命中我的心脏。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马上往 他的怀中软了下去。感觉不到什么东西了,除了疼痛和不能和他相守一生的遗憾。 我开始漂浮,即使他握紧了掌中我的手,我仍然如幽魂一般无可依靠,不知道要 往哪儿去,哪儿摁扣仪容得下一缕孤魂。 勉强睁眼看见了月亮,留恋着他的温暖。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了。 在塞外的月光下,跪着爱她如命的丈夫,真言静静死去。 连同她肚里的孩子。 真言离世时十八岁。 补记:1004年,辽军大举南下,一直攻打到黄河的澶城下(今河南濮阳西南), 却始终没有得到最后的胜利,1005年,宋辽议和,在澶州订立盟约,史称“澶渊 之盟”。 真言死于10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