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 作者:皈依天堂 上半夜 我平静地张开眼——电视中的慢镜头一般,眼皮上剥,露出清亮的眼球。 清亮?当然,我想象出来的。无处不在的黑暗中我可以恣意想象,想象我的眼 珠是黑水晶,100 %的纯,闪着比黑暗更黑的光芒。但事实上我也知道,我的眼球 是黯的,眼白稍稍发黄,眼珠也不是纯粹的黑。只靠了几滴长贮的泪水来作为虚假 的亮点。今天早上照过镜子的,千真万确。 在漫长的时间的河水里,什么被磨浊了,洗掉了,再也回不来了。 黑暗中贞子满面莹绿乱发如针。我从脑后抽出枕头,抱到怀里。 两年前从几个朋友的谈论里谈到听到了《午夜凶铃》,就央他们带我去看。拥 挤的网吧里我大气不敢出,只是在看到了令我惊魂的画面才会故作坚强地大笑,笑 得面部抽筋。朋友说得了吧你要害怕想叫就叫出来吧这片子是挺恐怖的我们都叫了 当时网吧都被我们震翻了。我说哪的事我怕个吊。结果就一路笑回了家,之后一夜 失眠。 这很正常,我是女孩,女孩有权利害怕。但哥们面前我不能失面子。 于是那晚我就表现得极像一个真正的女孩。害怕了就会哭的那种。抱着玩具娃 娃缩进角落蒙上被子很压抑地哭泣——这在现在就很少发生了,长大了,遇到了天 大的恐惧也只是瞪大眼咬紧唇,顶多也就抓死了一个东西压在胸口不放——再没别 的了。 离心脏很近的地方被覆盖住了心就会塌实很多。就像下雪。厚厚的大雪覆盖住 大地的心脏,世界就会安详很多。这是我所喜欢的。静脉流过的感觉。 只是,这种感觉已经消失很久了。大概早已深埋入城市的钢筋水泥之中。 不安。 不安……我细耳聆听,却听不到任何不安的所在。空调的轰鸣,冰箱的轰鸣还 有远一点不知是什么的轰鸣。拉住耳膜前后震动。怀中的枕头被越抱越紧了,不安 感却强烈了起来,我突然很希望此刻能够有个什么抱住我,很紧很紧的,就像我死 命抱住枕头一样。我想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在一个突来的独处的时刻里,渴望安全, 渴望依靠,渴望归宿……所有的渴望汇聚在一起,打入脑髓,让人抓狂,哭喊着撕 开自己的心,嚷着孤独。可是,无能为力啊!没有人在身边。就像置身荒原,举目 满是无奈的压抑。没有人可以拥抱。 拥抱是一个很伟大的动作,伟大到心灵空白的填合,安全感的归属;伟大到 “人”字的一捺撑起了一撇,相互嵌入,射出万丈光芒。 可是,没有人可以拥抱。 我扔开枕头,抱住自己。轰鸣声逐渐远去,只剩下了无穷的安静。 下半夜 抱住自己的手心出了汗,贞子却还在眼前阴冷地纠缠。 “我诅咒所有的人类……诅咒……所有的所有的……” 我不敢闭眼,因为闭眼后的黑暗会更加纯粹,贞子会趁隙袭来的。 所以我仍然睁着眼抱住自己。一点点按响动传过来了。丝丝簌簌,像冰箱里水 结成冰的声音。 我渴了。想喝水。 丝丝簌簌的声响小了,终于在我走到冰箱前面之时完全消失。我打开冰箱的门, 一大片橘黄的灯光映亮了我的眼。 冰水涌向喉咙的感觉很爽。 走回卧室时小腿开始隐隐作痛,痛从骨头里渗出来,一丝一丝,冒出毛孔。 有人管这种痛叫风湿。这让我很不舒服。因为我一向是把风湿和淋病联系在一 起的——从小就认为他们之间有必然联系——它们是电线杆上的难兄难弟它们的广 告从没分开过。 扯远了。只是我还是觉得这痛对我来说是不是太不相称了点…… 想着想着小腿又痛了起来。伴着随之而来的丝丝瑟瑟之声,逐渐强烈。我打开 一扇门,声响强了点;打开另一扇门,声响又弱了点。就这样我不断走进一扇门又 退出一扇门,才找到了声响最强烈的所在之处。 熟睡在床上的是妹妹。10岁的妹妹。声响就是从她的身上发出来的。 我俯下身,把耳朵放在她的脸边,然后随着她的身体下移,直至小腿。 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很远很远的歌声,像是王菲的哼唱。空至大片寂静之上。 妹妹小腿里的声响从中丝丝透出来,泡泡般在她的毛孔上胀大,破裂,发出花 开般的声音。 我忽然明白那就是骨骼,骨骼的生长。小小的骨骼缓慢沙哑生长的声音。 七年前的这样一个晚上,我的小腿里大概也是开满了这样的生长的花朵的。 可是,七年后的今天呢?!十七岁的小腿竟然被七十岁的病痛所折磨?! 讽刺。 妹妹在耳边急促喘息了两下后坐起了身,把我吓了一跳。 姐姐帮我开灯。我要去厕所。 她揉着眼。 我打开灯。 刺目的灯光下,王菲的哼唱消失了,花开般的声响消失了,只有日光灯丝在没 有意义地低叫。 睡眼惺忪的妹妹走过我的身旁。 然后放了一个很响的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