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恋的味道 认识阿凯是在那一天凌晨2 点54分,也就是说近三点的时候。 他说他失眠。 结果我的好梦也给搅了,说实话我真的累了,按我的标准,聊到三点钟就差不 多了。只要每晚做足四、五个小时,我的工资就挺可观了。我虽然和甲甲一样爱钱, 一谈到钱就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并且也一样开出了卖身的价钱,可是真的要我赚钱, 我却没那种雄心壮志了。所以我这种人注定一辈子饿不死富不起。 甲甲最热心的就是做金丝雀,她说这个世界没钱才贱。再说每个人都有个价钱。 然后她又尖叫着补充道:“当然对方不能太老太丑!至少应该四十岁以下,身高… …,体重……”结果条件苛刻得比找丈夫还过分。 既然我不热衷于赚钱(只对不劳而获感兴趣),所以过三点还和阿凯聊纯属公 益事业了。以后和他的相处也更证明这一点。 阿凯,按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个混混,手底下有几个人,但也做不了大哥。平日 里打打架,喝喝酒,抽抽烟,顺手牵羊是常有的事,卷走别人偷来的钱更是天经地 义了。所幸的是他人够机灵,到现在只有被拘留以及因此而被开除出校的记录,还 没做过牢。 其实他人不坏,至少没杀过人,吸过毒,强奸过女孩子。 可是他很无聊,很空虚。一晚上醒过来好几次,一过三点就怎么也睡不着。看 到一张包油条的纸上有这个电话号码,就找到了我。为什么找我呢?因为我的名字 像男孩子,他想找女孩子聊天的,可是希望我是女孩子之余却想试试找男孩子聊天。 后来又觉得找个电话先生简直是无稽之谈,除非是向外广播的电台。可他又不希望 自己的声音被人认出来。 我听得一楞一楞的。那种七岁丧母八岁弑父,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坑蒙拐骗, 偷摸抢盗的生活我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他也真的只差杀人强奸卖白粉了。以前甲 甲拖着我去看《古惑仔》,一大群人拿着西瓜刀乱砍乱劈,打架斗殴的样子实在没 什么美感。我喜欢看动作片,可是最讨厌的就是没什么章法,有点白痴的群架场面。 我又担心他是耍我的。小妃有一次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说是女人卷钱跑了, 儿子出意外淹死了,生意失败人生无趣想自杀,简直声泪俱下。小妃吓坏了,好说 歹说加上若薇和我帮腔,总算劝得那男人放弃了轻生的打算。结果挂下电话前,听 到那一头一屋子的人“轰”地笑开了。我们拿感情在出卖,他们却这样侮辱人。以 后大家慢慢地学乖了,卖的都是虚情假意。 若薇说你看素素就知道啦,人家矫揉造作的样子,简直叫人想吐,可是除了文 笛,我们几个人就数她工资最高。 所以,基本上我是不相信他的。看看快走到四点那一格的时钟,我有些不高兴 地说:“你可真会掰呀!” “什么?” “我说……”我不耐烦地,“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你不相信?”那头有些怒气冲冲了,谁又能说那不是被拆穿谎言后的震怒呢? “我操……”他骂了句脏话挂掉了。 我呼了口气记下断话时间,把被子一拉就准备睡觉了。已经进入十一月,天已 经明显冷了下来,尤其是后半夜,电话室里简直像冰窖。文笛脚关节有点毛病,更 加怕冷,她从家里一下子抱来两床棉被,一条给了我们三个。若薇最乖,等我们捂 热被子后像打铁钉一样硬挤到我和小妃之间,三个人一条被子你扯我扯。文笛看不 过去,又知道我们是离家在外的学生,就把其中一条被子给了我们。 所以现在若薇和小妃睡在一起,我则一个人睡。我看见文笛缩在那里真有些过 意不去,便准备明晚和她一起睡。 素素和新来的女孩子梦蓝(这实在是个让我羞于写出来的名字,素素起的)睡 一起。素素很会吹牛,说什么未婚夫买了三室一厅的大房子给她,车子是奔驰的。 他们前年还去瑞士滑雪,在香港转机时碰到两个老外问路……总之所有这些她又像 当初对我们说的那样对梦洁说了一遍。若薇就双手交抱胸前,用她假的可以的笑容 对素素说:“哎,听说瑞士很多雪山呢!你们常去的是那一座呢?是不是最有名的 那一座呀?哎呀,叫什么来着……”一边努力拍着脑袋一边回忆中学课本的样子。 “是呀,就是最有名的那座,叫什么我都给忘了。” “是不是阿里安娜呀?” “啊,是呀是呀!就是那座嘛!” 其实瑞士最有名的山是不是阿里安娜山,甚至究竟有没有那么一座山,若薇自 己也不知道。 素素还说她和未婚夫带了一箱子的钱出国,就怕被人打劫。其实稍微有点常识 的人都知道海关不可能让人带那么一笔现金出境。 所以,素素吹牛的本领也未必高明。甚至她是不是真的有未婚夫还有待考证。 我想起杨韶光也说过他有个未婚妻。 看看眼前二十有七,满脸雀斑,并且眼角已经有点鱼尾纹的素素,我马上打消 了这个怪念头。 那个未婚妻小他十岁,应该只有二十出头一点。我胡思乱想了一番,却怎么也 睡不着了。夜深人静,她们睡着,我却醒着,真是心有不甘。 “铃铃……”刺耳的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文笛一振,睁开了眼睛,见我先接了电话,她又睡过去了。她失眠挺严重的, 好不容易能睡着,要是接这个电话,天亮以后就要头晕了。 “喂,这里是……” “你少来,是我!”怒气冲冲地。 “还在生气吗?”我有些哭笑不得。 “你们平时都是这种工作态度吗?”很严肃的。 “如果遇到专门耍人的。” “呵,就算是耍你,既然你都猜得到,既然是为了赚钱,那何不装傻听下去呢?” 其实他说的挺有道理的,很多时候为了使对方多讲一些时候,我们会装傻听下 去的,但是也许因为一开始我相信了他,所以等到明白过来就有些生气。主管说过, 电话小姐是不能有气的,无论如何也不能主动挂断电话。不过…… “那么说你真的在唬我喽?” “没有!没有!”他气急败坏地嚷道:“你这人真是疑心病太重,我耍你干嘛? 博取同情吗?呸,我才不在乎,用不着你同情。再说我活得挺滋润的,要你来同情?!” 尽管哭笑不得,我还是笑了起来:“‘滋润’?这是北方话耶?看来你读过不 少书,我不相信。” “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呢?昨天看了本黄书才记得这个词的,再说我普通话也 不好。见鬼!”他又骂了句脏话,“我干嘛要你相信呢?不信拉倒。” “哎,别挂!”我急着叫道,“我信你还不行吗?你也该体谅体谅我们哪!有 时候碰上些无聊的家伙跟你扯半天的慌,把你耍的团团转,那种感觉可不好。” “我可没耍你。” “好,我相信你一次。” 沉默了三秒钟,我们一起“扑哧”地笑出声来。 “你真的被人耍过?” “我的朋友被人耍过。我也被人不大不小地耍过,不过更多的还是骚扰电话。” “怎么样的骚扰呢?” “你说无聊男子一般会怎么样呢?” 他立刻会意了,不过也许之前就已经明白过来了,只是好奇心驱使他想问下去。 知道我不想多谈后,他换了个话题,可惜没有活跃气氛。 “你总是这么晚了还醒着吗?”我问。 “是醒得太早,不是晚。” “那样的话,白天不是精神很差?有没有正式的工作呢?” “正式工作?”他有点儿嘲讽地笑了笑,“很多啊,换了一份又一份,没一份 工作做上一个月的,后来就不做了。我还算好了,我的一个朋友因为进过少教所, 做过牢,出来以后根本难找工作。有一次厂里运的一包货丢了就赖在他头上,他一 气之下打了人,后来货是找回来了,人却又进了拘留所了。哎,什么重新做人,我 操!” “我不想说什么信心,努力之类的话,总之,活得开心就好。” “噫,怎么这么说?” “难道那种看似劝勉实则看扁的话还没听够?” 他“恩”了一声,“那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会说错话,甚至可能误人子弟呢?” “这个……很难说耶。我没学过心理学,也没有受过专业培训。我只能以我自 己的一套做人原则来劝说别人,至于对不对,那要别人来评价了。” “得了得了,别那么文绉绉的。” “我说的是实话啊!不然要我怎么说?像你那样‘操’啊‘操’的?” 大概我的话说重了,他沉默了很久。 “我说过了,活得开心就好。你现在觉得生活好吗?” “挺好呀!”他有些负气地说。 “你晚上都睡不好,还说好呢!” “说来说去还不是那个调调!像我老妈!” “我哪有那么老!”我夸张地叫了起来,还好没惊动屋里的其他人。 他哈哈大笑起来。 “做你老姐还差不多。” “你多大呀?说不定我比你大。” “你多大?” “你先说!” “反正我做定你老姐了。” “呸,我要你做我妹!” “你像我哥吗?” “恩,是不象。你有哥吗?” “没。但是有个姐姐。” “她漂亮吗?” “很漂亮——不过我很丑。” “不会的,你一定也很漂亮。” “不信就算了,你想想要是我很漂亮就去做电视台主持了,用不着在这里做不 见其人只闻其声的电话小姐。” “不漂亮也没关系,我对女孩子的长相不挑剔的。” “奥?”我达了个哈欠。 “你累了?” “非常!非常!累!困的要死……”又一个哈欠。 “你们不是上夜班吗?” “一般三点以后我都可以睡了。”这回我故意地又打了个哈欠。 “那……睡吧。晚安” “恩……早安。” 他又笑,然后挂断了电话。 一看表,天那,五点!我想……我真的要……睡了…… 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很遭,好像是有人硬把我拽醒的,胸口闷得发慌,嘴里也很 苦。 艰难地睁开眼,面前是苹果男孩一张超大的笑脸。我本能地头一偏,躲过了他 的亲吻,我可不想把初吻给了这个人。 “你干嘛?”我不耐烦地说道,说实话我真的困得要命。如果不是当初若薇多 嘴,他也不会知道这儿的。我现在见谁都想发火,我要睡觉! “可可主动提出分手了!”他用力地握紧我的手。 我心里说:“恭喜你没破例,反正这比你失身还重要得多。”但是我一句话都 懒得说了。 “我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追你了!” 说着他又凑过来要吻我,我翻了个身滚下床,腰和屁股都撞在地上,痛得要命。 这一下,睡意消了一大半,可是倦意和怒气却丝毫未减。 “你就那么讨厌我?吻一下都不可以?” “我不想把初吻给你这种人。”我重新爬上床,背对他躺下。 “非要对方也同样以初吻回报你吗?”他仍然略含笑意。说句实话,他长得不 赖,甚至算得上挺帅的,可我就是不喜欢。 “那倒不是。” “那就行啦” “但是可可碰过的东西,我不要!” “我可以理解为你吃她的醋吗?” “你少臭美。” “你真是个冷酷的女孩子。我知道都怪我自己不好,竟然一直没有发现有你这 样一个女孩子存在。” 说实话,每个女孩子都有一点点的自恋,一点点的虚荣,并希望有一个人追求 你,爱你,但我明白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获得征服一座“冰山”的成就感,他这种 人的爱心早就在阴曹地府烂掉了。 “求求你了,我想睡了。”我哀求道。 “你不怕我偷吻你?” 我冷笑了两声,“你可以试试,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大概我用了十成阴狠的语气说了这句话,他用手抚了抚我的头发,走开了。 “留着你的初吻吧。”他临走前轻声说道。 我的眼泪在瞬间聚集到眼底,但是,我已经能控制它不流出来了。为此我花了 好多年时间。 初吻,一定是很美好的吧?我想。 可是,那个时候,他竟然笑着对我说,那样温柔地,又带着泪说:“留着你的 初吻吧。” 我讨厌把自己丢回过去的记忆里,讨厌矫揉造作的哭泣,那种缠缠绵绵的东西 和我这种人是联系不起来的。 我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再多想。过去与我之间早就被一道闸门隔开了,我对他 已经很麻木了。有句话说时间能够冲淡一切,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因为再怎么死 去活来,在时间的洗涤下也会慢慢变得平常。 就好象现在,那句“留着你的初吻吧”已经不能让我哭了,至多,让我感动一 番。 那个时候,真是很担心苹果男孩会折回来,因为很可能,我就让他吻我了,只 要他折回来。 不过,我保留了我的初吻。 有时候觉得好笑,我居然还是个处女,居然还留着初吻。哎,这个世界上还会 有人像他那样地爱我,而我又是那样爱他吗? 我喜欢若薇的男朋友(似乎每次都是这样),可是他不知道,因为他的眼里只 有若薇一人。 我想他不会责怪在他之后我又喜欢上别人吧? 毕竟那时侯我还太小,什么都不懂时,爱情就像早夭的少女一般飘然逝去了。 现在我长大了,他应该会希望我会再恋爱一次吧? 可是,我该爱谁呢? 脑子里迷迷糊糊的。 想起甲甲那张永远快乐的脸,也许我不像她那样神经质,但是,曾几何时,我 没有了像她那样的笑容呢? 甲甲总是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对待我的叹气,“并不是每个人都要有一段过去才 会成熟起来的。我就觉得,有他没他,你都会变成这副德性的。啊呀,那家伙有什 么好,不是帅哥,没有钱,更加没有男人的本钱——坏!我想你只是玩玩罢了,很 快就会忘了他的。” 我真的都快忘了他,那张脸也变得模糊了,只剩下一种初恋的味道。当初的我, 也并未全心全意地付出过,否则我不会好好地躺在这里睡大觉了。我一直没敢问他, 怪不怪我太不积极了。 记得我问他问题时,他总是宠溺地说:“小家伙想那么多干什么?”我想,现 在问他也许会得到差不多的答案。 我又想起了姐姐,以及她手上那道丑陋的疤。 姐姐总会略带嘲讽地说:“丫丫,大概他在想起你的时候才会附带地想起我吧, 也好啊,他不至于忘了我。” 那个时候我就会觉得无地自容。 在那以前我最爱的是姐姐,其实在那以后也是一样的。大概他就是明白到这一 点才会离开的吧。 我爱姐姐,我爱姐姐,我爱姐姐,我爱姐姐……我真想喊叫一千次,一万次, 无数次。我知道那绝对不是普通的姐妹亲情,那是一种超越一切的爱,甚至远远超 越了我的初恋。 如果我是男孩子我会娶了姐姐的。 结果我是女孩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人。为此我恨姐夫,恨得咬牙切齿。 尽管他有样貌,有身高,有钱有才有风度甚至有婚姻史,可我就是恨他。 姐夫这个人太精明,太阴险,太小人。结婚那天他把姐姐推入花车,我看见他 用手按着姐姐披着白纱的头,像按一个俾女,一个囚犯,一头牲口那样。他把姐姐 的美丽占有了,像折断山坡顶上一株最美丽,最清高,最幽雅的野菊花一样轻描淡 写。 姐姐不再属于她自己了,也不再属于我了。 那一天,我哭得比任何人都伤心,把早饭都吐了出来。他们都说我们姐妹情深, 他们不懂啊! 后来,姐姐不幸福。 姐夫把占有当成爱,把禁锢当成保护,他折磨姐姐。我知道的,他是个混帐王 八蛋。当他用虚伪的笑容面对我和爸妈的时候,我诅咒他死。我从来没有这么恶毒 地诅咒过一个人,可我诅咒他。 姐姐被他拦腰抱住的时候很憔悴,那天她回娘家来和我一起睡,她抱着我拼命 地哭。 原来,姐夫还打了她。因为他一直介意姐姐的身心都有一段过去,他歇斯底里 地要姐姐忘了那个人。 “哎……”她叹了口起,用美丽的手抚摩我的脸,“怎么能忘记他呢?丫丫, 你会忘记他吗?” “我已经记不得他长什么样了。”我板起脸孔说。 “丫丫,要是我们能一起嫁给他该多好,谁也不用离开谁。我爱你啊,丫丫, 那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我负气地冷淡地说:“是你自己选择离开我的。” 她的大眼睛里仿佛失去了最后一道星光,她闭上眼睛。“小孩子懂什么,我不 离开你。” 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姐姐离家出走了。四个月后,姐夫把奄奄一息的姐姐 从敦煌带了回来。 姐姐说:“离婚。” 那个时候姐夫终于使出了他所有卑鄙无耻下流的手段,他像个受害者一般在爸 妈面前哭诉,用那样优雅的默默饮泣的样子打动了两位老人的心。他表现得像个世 界上最最痴情的可怜男子,无奈地吃着一个未曾谋面的男子的醋,并且无论他怎么 努力都打动不了姐姐的心,可是他无怨无悔。 我朝他翻白眼。 甲甲说:“你才是个想独占姐姐的变态。” 于是,爸妈用慈爱的手把姐姐推上了绝路。 那个时候,表姐也失恋,舅父舅母让我去陪伴表姐。我其实并不想去,那个 “蠢”情女子根本无须救治,她比姐姐还要“痴”情,真正需要我的是姐姐啊,因 为姐姐爱我,我也爱姐姐。 随后我回家打包收拾行李,上火车去读我的大学,临走,我都没有打电话给姐 姐,更没有去见她。因为姐夫把她带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他要她在那个举目无亲 的大都市里,那个到处只有冷漠的眼睛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六月初,我去杭州实习,那一天又看到了那个人。我发誓我什么也没做。 可是,就是这一天晚上,旅馆楼下有电话找我。 甲甲说:“你姐姐自杀了。” 我一下子大哭了起来,我怕得要死,那恐怖的气氛远胜于任何一部恐怖片。 甲甲说:“没关系没关系,不要紧不要紧,她活过来了,她活了!只是手上留 了一道疤。” 甲甲并不知道,姐姐是用姐夫的剃须刀在凌迟我的心。 我想,我的初恋是属于姐姐的。 我又想起了他。 即使不属于姐姐,至少,我的初恋也是姐姐施舍给我的。 那一年,我读高一,刚刚跨入那所重高,刚刚离开家在外住宿。也是那一年, 大学毕业的姐姐把他带回了家里。 他和姐姐同校但不同系,他念建筑设计。 年初的时候,他就随姐姐一起来我家吃了年夜饭,所以暑假再来时,我对他已 经不生分了。 我第一次对他有感觉是在客厅里我画画的时候。我拿着漫画书在临摹那些美女 的头像,抬起头来,发现他也在画。他在画我。姐姐在一旁静静欣赏。 我以为他在画景物,或者是建筑效果图。 他的效果图画得很漂亮,所以那时侯我也开始从报纸上剪照片画各种各样的天 桥,公路和高楼大厦。 我说:“我也要学建筑,而且保证比你还出色。” 他则一边看我画的高楼大厦,一边说:“小家伙根本不懂什么叫建筑。女孩子 很细心,可是结构就不行了,我就擅长结构。” “结构?世界上哪一幢著名的房子是出名在结构上的?还不都是那些漂亮的外 观?” 姐姐笑着嗔怪他:“她还小,你跟她聊什么建筑啊。她要真的去学建筑,我就 宰了你这误人子弟的家伙。” 他不是本地人,我们交谈都是用普通话,为了姐姐,他宁肯到我们这个小城市 来,为此我对他景仰得要死。 然后姐姐带他出去玩了,我在画夹的下面看到了那张画。画的是我,低着头在 画画,额前的短发扎了一个滑稽的小辫。 我的脸红了,第一次发觉我那个样子有多傻。就是那一瞬间,我不可抑制地爱 上了他。 这种暗恋一直维持到有一天从学校回家度周末,我在郊外那片草坡上,背对着 夕阳,在野菊花丛里充满傻气地说:“我爱你!”自以为很浪漫,很唯美。 他大笑,摸着我的头说:“小家伙懂什么。” 但是我觉得这以后我就充满了深深的负疚感。我怎么能从姐姐那里偷来我的初 恋呢? 他很坦然地面对我,就像过去一样。他也很坦然地面对姐姐,我知道在他们同 居的那个房间里,他一定边吻着美丽的姐姐边笑着说出了一切。说不定他们还在一 起又好气又好笑地谈论我。 在所有人的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 姐姐说她至今记得小时侯把我抱在怀里的情景,我光着屁股兴高采烈地拍打浴 缸的水,我满头大汗用力吃奶的样子。她描述这些时眼底充满了母爱之情。 我怎么才能告诉她这个婴儿已经是一个少女了呢?尽管我还不够懂事。 我知道那种变化并不存在,因为他后来说,其实第一次看见我抱着热水袋,额 前扎一个滑稽的小辫画画时,就喜欢上我了。 真的好像老套的肥皂剧里的情节,只是我和他之间连肥皂剧里的那种浪漫都没 有。放了学,他来约我玩,最喜欢冬天深夜和他出去散步。我穿得像个稻草垛,鼻 子里不停地流出清水鼻涕。他说那种鼻涕完全是水分,不是鼻粘膜分泌物,因为肺 腔呼出的热空气在鼻孔里就遇冷,水蒸气凝结成水滴。 他说话的时候像在描述物理现象一样,脸和我一样冻得通红发紫。 没有咖啡馆里的滴滴香浓。因为二十五块钱一杯的咖啡可以换来足以吃撑的炸 串,我讨厌苦苦的咖啡。所以我们常常是一边走在嘈杂的人群中,一边吃着五毛到 一块的炸串,酱汁全滴到我的围巾上,两个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最浪漫也不过是把冰冷的手塞到他的衣兜里,但更多时候我喜欢伸到他脖子里, 冷得他“哇”地大叫起来。 过了那个冬天,姐姐察觉了那种变化。 琼瑶的《一帘幽梦》也是一个妹妹爱上姐姐男朋友的故事,只是后来有了场车 祸,还有一个救世主一样的费云帆。 我的世界里没有车祸,天哪,我怎么能把车祸和姐姐联系到一起,我想都不敢 想。 我的世界里也没有救世主。 当为了同一个男人时,我们也没有姐妹反目。姐姐提出和他搬出去住,结果, 他们正式分居了,姐姐从未找我谈过,也一直帮我和他瞒着爸妈。 我的心很虚。他当然觉察到我开始厌倦他了,因为我爱姐姐胜过爱他。那不是 一种简单的负疚感,我愧对的是我对姐姐的爱。为什么姐姐不在乎我爱上了他呢? 她不爱我也不爱他吗? 我和姐姐终于吵架是为了一件顶顶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一天我收拾好书包要回 学校上晚自习,在临走前五分钟我们吵了起来,最后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到车窗外的一切都变成了水雾,我后悔得要死。我究竟干了什么啊?甲甲 说:“爱是无罪的。”说话的时候她雄赳赳气昂昂,比壮士断腕还要悲壮的样子。 可是,我就是在犯罪。 那天晚上姐姐跑去找他说分手。她责怪他破坏了我们的姐妹之情。 我是被爸妈紧急招回才知道这件事的。因为他是很正式地到我家向我爸妈说明 情况,并且答应他们找到失踪了一个礼拜的姐姐。 是我把姐姐带回来的。因为她告诉了我住哪儿。一进家门,爸妈就开始数落姐 姐,责怪她的轻浮,随随边边轻许于人。 我再也不能忍受,一口气哭着全说了出来。我说:“是我不好,是我勾引他。” 那时候爸妈所受的打击简直让我不忍目睹。妈妈把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他拖到我 面前,她说:“你有没有良心?她才几岁?要了姐姐,又勾引妹妹,怎么有你这种 不要脸的人?!” 我以为我会受不了地大叫:“够了,别吵了!” 或者我会昏过去,因为那时候我的耳朵里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我看见姐姐默 默地坐着,不哭也不笑,面色苍白,眼神无光,但是我一直很清醒。 临走前,他保证不会耽误我的学业,但是他会等。 僵局维持了几个月,姐姐的脸上慢慢有了笑容。结果到最后,我被无罪释放了, 爸妈帮我向亲朋好友隐瞒了这件事,在他们的眼里,我只是个被坏人引诱的单纯无 邪的小孩子。而姐姐不同,她是引狼入室的那个人,爸妈对她的同情远远不及对她 的鄙夷,连她的美丽也成了罪过,成了轻浮的元凶。姐姐没有反驳,一句怨言都没 有。我的姐姐啊,她永远都张开双臂,像母鸡一样地保护着我。 为了他而学的素描也荒废了。我想我还是用钢笔一笔一划地画漫画好了,我学 不来一遍遍地用碳笔加深阴影的部分,在漫画里,阴影只要用网点纸贴上去就可以 了。我是个心浮气躁的女孩,没有耐心好好地画一张石膏像。 那一天他来找我,送我去少年宫上素描课。我想说:“哎,我实在不想学了, 闷死了!”不过我没来得及说出来,他就告诉我,他父母在那边为他安排好了不错 的工作,让他带女朋友回去。 “我想带你回去。”他说。 “你疯了,我下半年才高三。” “反正我暑假的时候来接你。” “接我,那么你……” “我要先过去了。” 我笑了起来,他终于还是准备放弃了。那是一种近乎松口气的感觉。说真的, 我还太小,还承受不起恋爱的重负,我甚至还分不清我对他以及我对姐姐的爱有什 么区别。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只羽毛没长齐的小鸟,最重要最依赖的是家,而 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爱情。所以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我的心真的不怎么难过,一点 世界末日的感觉都没有。也许,爱情真的来得太早…… “你这个小坏蛋!究竟有什么好笑的,你不要我了吗?你想甩了我吗?”他有 些慌张地推着我的肩膀,第一次,我看见他那么激动。 “要走的是你。”我淡淡地说道。 “我说过,我会等你的。” 但是我不会等你。我在心里说。 “你也要等我。” 班车来了,我没有回答他就上了车,我也没去少年宫,中途就在一个不知道是 哪里的车站下了车。我的蓝色毛衣上沾了不少的雨水,我不知道原来五月的雨水还 那么冷,画夹根本没法替我遮风挡雨。 那年暑假,他真的来接我去北方。我不想去,但是姐姐还是笑着摸出了火车票, 还给我收拾了行装。 “我相信他是个正人君子。”她说到:“当然,你也不能给他可趁之机,千万 别让他吃了呀。” 她有些神秘兮兮地做了个鬼脸,“记住,一个星期后还要回来参加暑期补习, 下半年就高三了呀!要是到时候你还不回来,爸妈那边我就瞒不住了。” “你真想我们姐妹都栽在同一个男人的手里?”我哭丧着脸问。 “他值呀!不然你以为你老姐怎么会看上他?” 那一趟远行是一出彻头彻尾的闹剧。当他的父母见到一头短发,穿着汗衫和运 动短裤的我时一句话都没有说。那是一种难堪的沉默。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向他父 母说清楚我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呢?站在美丽的姐姐身后那个不美丽的我 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呀! 后来从他母亲的口中我知道他是怎么形容我的:活泼,可爱,聪明,有思想… … 结果,短短一个礼拜我把所有这些美丽的词汇颠覆得一塌糊涂。我的活泼成了 没教养,我的可爱成了不懂事,我的聪明成了狐媚术,我的有思想根本就是我行我 素,阴险狡诈……另外我不会做菜煮饭,吃完饭不洗碗不擦桌子,看电视非吃零食 不可,开冷气鼻子过敏,长痱子一定要用六神罐装的爽身粉,吃海鲜要闹肚子,而 且我有结肠炎,不能吃油腻…… 最大的罪过是他已工作一年有余而我竟然还是个中学生。 他妈妈表面上说他大学里如何风光,某某局长的女儿看上了他,单位领导又给 他升职加薪了,又问我的家庭情况,学习生活。可是我知道她是示意,我不要耽误 了他。 我还听见他们母子关起门来吵架,声音之大足以让我听见。他母亲骂我是巫婆, 丑八怪。 不管他怎么想,反正我是彻底死了心。一个礼拜不到,我就偷偷爬上了南下的 火车。这短短的几天,我累他也累,而他的父母伺候我更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 满眼全是陌生人,孤独地想要死。我对自己说:“好啦,真的可以结束了。” 在留给他的字条上我只写了四个字:“别来找我!” 回到家的时候姐姐已经订婚了,我简直快气疯了,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好像她 是为了支开我才笑盈盈地递上火车票的,她大概害怕我破坏她的订婚宴。 当姐夫满脸堆欢地摸出了“文曲星”做为见面礼时,我冷冷地哼了一声:“我 就知道,老姐做人家的小秘做出问题来了吧。” 一屋子的人都以为我开玩笑,大家高高兴兴地笑起来,尤其是妈妈,她似乎非 常满意姐夫。只有姐姐看出了我的怒气,她不动声色地替我接下了礼物。连目光都 小心地避开我。 姐夫是个聪明人,很快发现了我的敌意。这实在不能怪我,这个西装笔挺,头 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生意人,是条十足的色狼,他看姐姐的样子根本就是浑身贴满了 叫做“雄性”的标签,尽管他在人前的言行举止那样斯文有理,可是从姐姐的高领 衬衫就可以看出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我实在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披着羊皮的狼”。 晚上我要姐姐给我补英语,我开门见山地问:“和他上床了?” 她小心翼翼地说:“还没……” 我气得快发抖了,“他那种男人,没得手才怪!” 姐姐猛地抬起头注视着我,眼里满是悲愤的泪水。“没有就是没有,他只是吻 过我。” “我不信,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我蛮横地盯着她,丝毫没有让步的打算。 其实不用看我都知道会有什么。姐姐的皮肤很白很嫩,稍一用力挤就会有血印,以 前我就喜欢吸吮她,在上面留下些淡淡的,玫瑰花瓣一样的痕迹。我知道那样不会 弄疼她。 听我这么说,姐姐的双手紧紧地护住了领口,我刚要说:“算了,谅你也不敢 让我看!” 下一刻她已经开始解开了纽扣,她有些负气地,非常利索地脱了上衣。 老天,我真不敢相信,那根本是用牙齿咬出来的,不是粉红色的,而是发青发 紫的牙印。我气得跳了起来,“我操他娘……”姐姐在后面一把抱住我,一边啜泣 一边把我按回椅子上。 “你还说没有?”我边哭边嚷道。 “真的没有。他是个正派人,他说过不会在结婚之前动我,他说到做到的。” “这还叫没动过你?这种人你还要嫁?!” “丫丫,我爱他,我真的爱他,嫁给他我会幸福的,真的!”她试图用目光打 动我,她显得那样深情,很温柔地看着我,很幸福的样子。 “他是个虐待狂!”我恨恨地道。 姐姐笑了起来:“那我就是被虐狂。”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是不是为了折磨我才要嫁给那种人?姐姐,我知道我 对不起你,我错了,我已经和那个人分手了,你不要嫁好不好?” 姐姐的笑容慢慢凝固了,我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是不是因为我抢走了 那个人而恨我呢?不不,不是的,她从没恨过我,我知道的,但是她的目光却变的 好冷酷,冷地让我害怕。 “丫丫,我不是属于你的!”说完她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那天姐姐被姐夫带走了,他们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我终于明白:姐姐不是属于我的,她终究会成为一种叫做“男人”的雄性动物 的专属品。 高三开学不久,姐姐就嫁掉了,彻彻底底掉进了火坑,受那个男人的摆布。 我永远都记得,姐夫来接走姐姐时的情景。他送给我红包,用戴着白手套的手 紧握住我,笑着说:“你姐姐以后是我的了,你可别三天两头跑来当电灯泡呀!” 他带着胜利的微笑,用力握紧的双手是在向我示威,我痛得几乎哭出来。姐姐啊, 他也这么用力地握紧你,抓牢你吗? 那是一种骨头都要碎掉的疼痛感。 姐姐出嫁以后,家里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的。那个时候我就很想很想装个电话。 可是爸说姐姐有手机,有事可以打到学校找我,也可以打到他单位去。他就是不想 出每个月二十块钱的手续费,铁公鸡,一毛不拔。可是我又想,他可能是怕我又和 那个人借着电话联系。 结果,姐姐一次都没有打到学校来找我。她的手机在蜜月旅行的时候就不见了 (一定又是姐夫搞的鬼,一定是!)。 整个高三的上半年,我都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好象这两个人同时从我生命里消 失了一样,像露水一样从人间蒸发殆尽了。好多次我打电话到姐夫家,要么没人接, 要么管家的臭丫头说姐姐不在。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姐姐才偶尔回家一次。她依 然那么美丽,可是憔悴不堪,完全是一种病态的美,而且一次比一次憔悴,我觉得 她的灵气和活力都快被那个魔鬼吸干了。而那吸血鬼却越活越年轻了,他神采奕奕, 风度翩翩,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有着男人的骨架,却比女人还要秀气,指甲修得干干 净净。 如果我有獠牙,我会扑上去把那张春风得意的脸撕得稀巴烂。 那年寒假,因为没有姐姐在家,一切都变得了无生趣。甲甲跑来见我那副病恹 恹的样子,就死命把我拖起来,那阵子她在学旱冰。虽然是冬天,可是南方根本结 不出可以用冰刀去划的冰层。所以我们只好去幽暗的溜冰场。 甲甲约好了几个男生一起来,那些人将我们公主般得前呼后拥地推入溜冰场。 几个回合下来,我依靠着左右的扶手才能勉勉强强从溜冰场这头滑到那头。那两个 男生看来是甲甲特别关照过了要保护我的,所以和形影不离,可是我和他们用样烦 透了,而且我只是不小心滑了两下,没好笑的动作可以供娱乐取笑。 我说:“你们两个自己去滑吧,我不滑了,所以不会出事的。” 这样,他们很高兴地离开我投入了人群。那时候甲甲已经大着胆子一个人滑了 起来,见我一跟人孤零零地站在溜冰场边上,她慢慢滑了过来,就在离栏杆三米不 到的地方她与人冲撞了一次,向前滑倒了,但是又没完全磕在地上,而是全身向前 成45度角,双腿做个高抬腿,两手向前想抓住一米开外的栏杆。她那个仿佛迪斯尼 动画片里才有的滑稽动作组足足维持了有5 秒,最后终于回天乏力,“砰”地一声 重重地摔了个狗吃屎,加上那超高频的大嗓门配音,她顿时成了全场的焦点,溜冰 场里笑声如雷,还有人鼓起了掌,吹起了口哨,我也笑得人仰马翻的,当然这种笑 又灾难性地使好多人摔了跤,结果大家互相取笑,气氛变得异常活跃。 这一次溜旱冰,我前后只滑倒了两次,甲甲摔了十九次,滑倒的次数无法确切 估计。可是第二天她又一瘸一拐地去了,差点没摔的屁股开花。她就是一只踩不死 的蟑螂。 而没过多久,她溜旱冰的技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无论顺着溜,倒着溜, 转圈还是单脚都得心应手。 我呢?至今都要左右护法撑着才能不滑倒,简直逊毙了。 情人节在开学前不久,那一晚甲甲要我陪她纪念地N 次的失恋,我被她缠得不 行,只好答应留在她家里。其实甲甲是个很量力的女孩子,可是没有男孩子受得了 她的神经质,所以她只好像樱木花道那样一次次地失恋。 半夜里我听到了电话声,甲甲睡得跟死猪一样,单腿单脚全压在我身上,我只 好帮她接了电话。 “喂,你找谁?”一看表,见鬼,情人节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是你吗?” “哦,你找甲甲吗?等等。”因为甲甲如此神经质,所以凌晨两点有她的电话 一点也不为过。 “你连我的声音都忘了吗?” 这回我当然听出来了。 甲甲翻了个身,虽然她睡起觉来雷打不动,可是我还是披了衣服躲到了房间一 角。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情人节快乐。” 我苦笑了一下,说得未免太晚了。“没别的事了吗?”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说话别那么冷淡好吗?” “姐姐结婚了。” “我听说了。” 我真想说:“你去救救她吧,她快死了。”可是,这个时候似乎更应该说: “希望你别去打扰她。” “喂,怎么不说话?” “我在听。” “我爸妈那边我会去疏通的,暑假里的事我很抱歉,都是我的错。你别再生气 了好吗?” “不是你爸妈的错,是我太任性了。”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你叫我别去找你我不是做到了吗?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你这小坏……” “好了,别再说了!”我说的大声了一点,生怕吵醒了甲甲,我又偷偷拿着无 绳电话的话筒到了阳台上。“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之间已经完了。” “你就不能有那么一点点的积极性?何必管别人说什么?” “不是我父母的缘故,也不是你父母的缘故,即使没有姐姐隔在我们中间,我 们也是走不到一起的。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对感情也不是那么专注,你该 知道的。我当初就不那么爱你,现在更加这样。也许只是青春期少女的一种渴望爱 情的虚荣心罢了。”而且我还葬送了姐姐的终生幸福。女孩子,真是一步都不能走 错了。 他沉默很久,“让我在见你一次,好吗?” “我想……”我在想什么呢?好像并不是在想他,我想的是困在姐夫怀里的姐 姐,想的是为什么我就不能董事一点,为什么一切不是由我来承担,为什么大家眼 里的我还是个好孩子,乖宝宝。“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我们这边下雪了,你那边呢?” 我望了望窗外,黑漆漆的天空里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公寓下面的路灯泛出橘黄 昏暗的灯光,但是,仍然看不清是不是下雪了,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很大的雪,落在我的手心里了。” 那个路灯下的人伸出手接了什么落下来的东西,他的另一只手里握着手机。 我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听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一刻我打开房门冲下楼梯,衣服也没多加一见,电话还握在手里,脚上是卧 室里的棉拖鞋。 真的真的很喜欢看他吃惊地吓一跳的样子。但是因为他老早站在下面往上看了 好久,所以对于我的并不突然的出现,他没有大吃一惊,他挂下电话,很无奈地叹 了口气:“小恶魔!你就不怕冷吗?”说着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和长风衣都盖在 我身上,围巾也解下来给我。 我冷得牙齿“咯咯”直响,忍不住笑了起来:“今天气温有零下四度哪!” 他突然把头塞到我的腋下,我僵硬地站在那里,寒气像一柄柄的利剑从四面八 方刺过来。我听到的,是一个男人拼命忍住哭泣的声音。我常常看到各种各样的男 人,各种各样的哭态,但是我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男人哭。 最后他慢慢平静下来,等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眼泪,只是眼睛红 红的。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看到他哭。 我想我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因为我一点儿也没有很想哭的冲动,我只是对 于他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凌晨两点站在路灯下给我打电话感到一种莫明的兴奋,那 还是一种属于孩子的情绪波动。如果他能晚一点认识我,在我真正有能力承受爱情 的季节里认识我,那该多好。结果,我只是像个孩子一样傻站着听他说话看他哭, 甚至有点可恶地觉得好玩。 “我想你都快想疯了,你却狠得下心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面对那么多的压力。”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下午,不,应该是昨天了。想和你一起过情人节,又没敢去你家找你, 后来才打听到你在朋友家里,而且我本来就有电话号码,等到两点才打的。你说过, 甲甲晚上睡得很死。” “今晚没地方住吗?” “在旅馆订了房间。” “别站在这里了,我很冷,去旅馆吧。” 他愣了愣,大概没料到我这么大胆敢跟他上旅馆。说实话,我自己也猜不透心 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冲着他潜力迢迢赶来,又是冷趁两点在零下四度的地方给我打 电话的那股傻劲,我想他要有什么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我都会答应他的吧。女孩 子就是这样,只懂得用情绪来思索问题。 走了二十来分钟,我们到了他订好的宾馆,幸好管理员没注意到我的长风衣下 面的睡裤和绵拖鞋。 进了暖气房,手脚都好受些了。这个时候我心里倒有些怕了,万一他真要把我 怎么样我可没话好说了。而且比起大喊大叫惊动管理员还不如失身来的好一些。 他给我倒了杯热茶,关切地问我冷不冷,一边把绵被抱过来裹住我。 “呵呵,不冷了,不冷了。” “冻得嘴唇都发紫了,还不冷?” “你冷吗?” “冷啊,当然了。”说着他坐到我旁边,让棉被同时裹住我们两个人。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