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允微笑着,双手抱着油画的一角,“沈睿,这幅画是你的吗?我实在太喜欢 了,这是一个很著名的青年女画家的作品,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呢!听说她前两年还 在这个城市开过画展,现在定居在法国,我可喜欢那个画家了!你能把这幅画送给 我吗?” 沈睿笑道:“原来你去地下室寻宝了,可人和你一起去的吧?” “恩,我们翻到了好多好多东西呢,把地下室都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东西都看 了一遍!看我这一脸灰就知道了。我最中意这幅画,送给我吧!” “你这么喜欢,我忍心说不吗?放着也是放着,喜欢就拿去好了。”他笑得很 坦然。 她用不着怀疑的,沈睿的笑容可以证明一切,她已经暗示过他了,他会去向童 可人解释的。她甜甜地笑着,又补充道:“可人也有很多中意的东西,你最好去告 诉她一声哪些东西你可以送给她。”说完她打了个哈欠,“噢……浩淼,我困死了, 我们回家吧。对了,记得要把画带上!” 凌浩淼看了一眼沈睿,眼光中大有一番“算你走运”的不甘心,站在沈睿身后 的井上焱则无比阴冷地看着他,那眼光里满是警告的成分。这两个男人当然清楚, 引诱夏允和童可人去地下室的蛇是他凌浩淼。 他们终于回西馆去了,沈睿从地下室门口退了出来,他嘘了一口气,“你能想 象吗?当夏允把我拖到地下室门口时,我的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幸好可人不在这 儿。” “你早该把那些东西毁掉的。” “我没想到有一天会遇到可人,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着处理掉那些照片什么的, 却让那个家伙捷足先登了。” “我会警告他的。” “不,用不着。夏允其实比我们想象得聪明多了。她今天这样做纯粹出于一番 好意,她会明白凌浩淼的用意的。凌浩淼这么狡猾,会懂得收敛的,否则会引起夏 允的反感。” “她……真的会反感吗……她根本就是太单纯了,你是好人,凌浩淼也是好人, 她一定是这么想的。而且她不会向凌浩淼问起这件事,她会尽往好处想,她……” “她今天真是救了我一命。老头子指派给我们的任务确实值得我们去完成啊!” “是……”井上焱沉声说道,“好了,去向可人解释清楚吧,能不能挽回,就 看你的本事了,祝你好运!” 沈睿点点头,拖着劳累了一天,疲惫不堪的身子往楼上挪去。在井上焱看来, 他的步子从来没有那么沉重过。 他来到她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他推开门走了进去。“睡 不着,能和你聊聊吗?”有礼貌地坐到离床挺远的沙发上,也不知为何要刻意保持 一点距离。 童可人从床上坐起来,两个人遥遥地说话,这种距离感让她很失望,他们确实 是格格不入的。他是完美的,那么多没有错误的试卷和写满溢美之词的论文稿被垫 在桌底箱子底,那么多美丽的女人被他随意地收藏在积满灰尘的地下室,那么她呢? 一个贼,她连与他共写一段回忆的机会都没有啊…… 沈睿不去注意她的表情,兀自说了起来,“真快,我们都长大了。彼此生活在 不同的环境中,有了很多隔膜,这是你切身体验到的,是吗?”见她默认了,他涩 涩地笑了起来,“可你看到的只是表面,有一种感情,跨越千山万水都不会被隔断。” “噢……”她敷衍地应了一声。 沈睿低下头,不让她看到自己满脸的疲惫。“我小时候生活很艰辛,后来被夏 允的爷爷收养,原以为从此能过上吃喝不愁的日子,可现实与梦想总是相差那么大。 他把我们的身世全盘托出,那种痛苦压得我和井上无法呼吸。尤其对于我,我 其实是……“ 他掏出了烟和打火机,“介意我抽烟吗?” “没关系。” 他继续说下去,“我们有最好的老师教课,体能、心智上都接受一种魔鬼式的 训练方式,甚至连逃离这个家庭都成了训练课程之一。等我们有能力逃时,课程已 经结束,我们开始过比较正常的生活,逃也就不具任何意义了。所以你要知道,我 的生活绝对不比你好。” “但你毕竟受过良好的教育,而我只是个贼。” “贼?”他自嘲地一笑,“我也做过贼。只要你别再做下去了——那很危险。” “不可能的,你不用再劝我。” 沈睿并不想和她争辩,“对于很多人来说,逃亡是行之有效的方法,井上就可 以做到这一切,而我不能……无论我逃到哪里,我血管里的血永远在我身上。所以 对我来说,孤儿院那段时光是最让我留恋的。有时候我想,如果孤儿院不因那场火 灾烧掉的话有多好。我,井上,还有你会一直在一起。” “你和井上一直在一起啊!” “是的,我也该满足了。”他释然地笑了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井上变了?” “他是变了,最近我们之间有了隔膜,但是我想他也有他的苦衷,他始终还是 我最好的朋友。” “井上……”她欲言又止,“算了。” 沈睿走到她跟前,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我很珍惜我们之间的缘分,我可 以为这段缘分付出任何代价。请相信我,算我求你!” 童可人抬头看着他,此刻的沈睿,倦容满面,而他的眼光中有一种殷切,这是 一种陌生的感觉。童年的他是那么单纯而快乐! “也不早了,你睡吧。”他又微笑了,掩盖了一切倦容。 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叫住了他:“你要当心井上焱,他可能不再是你 心目中的井上焱了。” 沈睿的笑容被她这句话冻僵了。“什么意思?”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你那份资料,是他指使我销毁的。” “为什么,你一直不肯说?他怎么找到你的。” “我们……五年前就在彼此联系了,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瞒你,我只是… …”她不安地说。 沈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呆立了足有十秒钟,然后调头就冲了出去。 ———————————— 他很想第二天一早再去找井上焱,他不希望看见井上焱没穿上衣来开门的样子。 井上焱在人前决不会衣衫不整,即使面对他的时候。 但是现在的井上焱已经变了,他背叛了他,那样卑鄙地利用他们的友谊欺骗他。 都是为了那个女人,他究竟以怎样的疯狂在迷恋俞希文,以至于要替她包庇。 如果俞希文不在井上焱的房间里,他肯定会把门一脚踹开。 他尽量放松捏紧的拳头,有礼貌地敲了敲门。门很快开了,值得安慰的是井上 焱依然像过去一样穿得很齐整。 “我想找你聊聊。”他直接了当地说,脸上很冰冷。 “我知道,去书房吧。”他没对房间里的俞希文说任何话,直接关上门走了出 来。 “她一定把什么都说了。”井上焱坐到沙发上,镇定地说。 “我要知道为什么,你对那个女人就这样迷恋,以至于要包庇她?” 井上焱呆呆地看着满脸怒容的沈睿,突然笑了,“小时侯你也常常这样冲我发 脾气。但是后来,你变得那么有涵养。” “少废话!”沈睿吼道,“那天你就是搬出一些陈年往事来打动我,可你竟然 以次欺骗我。而我这个傻瓜统统信以为真。”他沉痛地看着他,眼光里的悲哀更多 于愤怒。他才不在乎那份鬼资料是不是毁了,他在乎的是他最好的朋友为了那份鬼 资料欺骗了他。 “可那天在你那里,你也一样欺骗了我,隐瞒了真相。” 沈睿一时无言以对。 “我知道那是善意的谎言。其实你该明白,我既然要销毁这份资料,自然也知 道俞希文的底细。我会爱上那样的女人吗?” “那为什么要保护她?” “原谅我不能告诉你真相,我有难言的苦衷。我完全地信任你,也希望你对我 有一点起码的信任。等到俞希文的事完全解决,也许我会告诉你。” “暂且不说这个。童可人的事你怎么解释?你五年前就有了她的下落,可你竟 对我只字未提。” “你仔细想想的话,我暗示过你很多次。可每次你都表现得心不在焉。我问过 你,如果有一天再遇到童可人,你会不会爱上她,你说你不会。” 沈睿苦笑,“看起来我自作自受。” “五年前她到一个黑社会性质的组织里偷窃资料被警卫抓了。当时我正在奉命 调查那个组织,所以去警局保释了她,我带她去见你,可你当时是留学生,和女朋 友在网球场上打网球。童可人很敏感,她以为以她的身份根本没脸见你,即使她真 的很怀恋过去。她被领养后生活也很艰辛,跟她的养父母早就决裂了。我劝她别再 偷,让她跟着我们,她拒绝了,只留给我一个信箱地址就走了。我还能怎么样? “后来我派去找她的人都带信回来,说她可以随时帮我忙,但是她入了一个专 门从事偷窃的组织,她说她过得很好。” “那难道是我的错吗?”沈睿幽怨地说道。 “你没错,我们都没错。” “好,这件事我也不怪你。那么为什么派童可人来销毁那份资料?你知道当时 有多危险,医生说她有轻微脑震荡,我下手时想也没多想,可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时候她刚好到这个城市来旅行,而我们手底下的人……我能使他们出卖你 吗?我怕把事情闹大,所以让她做。我很抱歉使得你伤了她。也许是我高估了她, 毕竟论打斗,她绝不是你的对手。幸而她平安无事,否则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幸而如此。 “凌浩淼和俞希文的事怎么办,老头子有权知道。” “你该了解老头子的脾气,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说夏允……会受不了的。整件 事非常棘手,但我很清楚我再干什么,这件事把我牵扯进去了,我希望由我来解决。 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俞希文而误事。“ “我觉得……”沈睿深深地看着他,“你把最重要的环节隐瞒起来了。” “别逼我……” 沈睿审视着井上焱的脸,凑近他问道:“是不是你有什么把柄被她抓住了,还 是……老头子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而他……命令你和俞希文……”话没说完他就狠 狠地诅咒自己,他看见井上焱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更加为自己像个多事无聊的傻瓜 而感到自责,“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老头子有时候很变态……” 井上焱无力地点点头,“你不必道歉,是我自找的。但是沈睿,你是我最好的 朋友,除了你,我没有其他的朋友了,请你信任我。” 沈睿不免带点同情之色地看着好友,他了解井上焱,一旦井上焱认定的事,总 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做,而其中痛苦的部分,他总是一个人承担。他的眼神仍然没 变,他应该信任他的,而不是去逼他,猜忌他,让他更痛苦。那个所谓的最重要的 环节他不知道也罢,更用不着去查,他要做的是支持他,相信他。 井上焱不会变的! 沈睿释然地笑了起来,走过去拥抱他,用力地拍着他的背,“我当然信任你,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啊!” 井上焱心中百感交集,他庆幸终于没有失去沈睿,有着他的支持,一切总还可 以让他承受下去。 “我不得不承认,凌浩淼和俞希文太厉害,他们差点离间里我们,把我们两个 耍得团团转。”沈睿坐下来,“我们不能永远出于被动地位,你想过怎么对付他们 吗? 或许可以警告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们掌握了他们通奸的证据。“ “不,这样会打草惊蛇,而且据我所知,俞希文已经和他断了那层关系——至 少是暂时的。凌浩淼爱上了夏允,这对我们很有利,关键是让俞希文躲得远远的, 或者让她永远消失……” “我同意前一种做法。首先她罪不致死,其次……井上,这么多年下来,你的 受伤并没有死过不该死的人,我们遇到过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对付那种人用不着 手软。而像俞希文……”他笑了笑,“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向你提过,在柏林时我曾 杀过一个女人,因为我怀疑她会出卖我们,尽管事后我发现当时做得十分漂亮,可 是那个女人只是被人利用而已,她并不该死。勒死她时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干得很 利索,但是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没有戴领带的习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耿 耿于怀。我发现原来我在老头子的调教下已经成了丧心病狂的杀人犯,那种感觉就 像我的血……” 井上焱拍了拍他的肩,“别想那么多了。我正是考虑到俞希文罪不致死,才放 过她,但愿我不会因一时心软而后悔莫及。”世事难料,今天他不把枪口指向俞希 文,说不定明天就是俞希文拿着枪指向他了。但愿——他不会后悔! “可人的事怎么样了,她肯谅解你吗?” ———————————————— “你真的不愿意留下来吗?” 童可人环视了一下宽敞华丽的客厅,歉然地笑了笑,“我来这儿已经很久了, 美国那边的朋友正催我回去呢!” “你留下吧。”夏允走上前抱住她握行李箱的手,“你留在这儿,我一定像对 沈睿那样对你,你会是我们的一分子。” 童可人捏捏她的小脸,“那我那边的朋友会伤心的。我是他们中的一分子,而 不属于这儿。” “沈睿,你再劝劝她啊!” “用不着了,他昨天劝过我的。我实在得回去了。”童可人看着沈睿,脸上露 出了灿烂的笑容,“还记得小时候吗?在我们分开时你念的那首小诗——当离别来 临,亲爱的朋友奔向远方,请不要难过,这个世界处处都有温暖的微笑” 她用日语念着诗,沈睿仿佛又看见了过去,那大雪,那欢声笑语,那离别…… “微笑,亲爱的朋友,请再笑一笑温暖如阳光一样的微笑。” 沈睿笑了起来。 透过泪眼,夏允看见沈睿笑得那样迷人,那样温暖,他的笑容可以使阳光都失 去灿烂的光芒。 “你永远都那么好,石桐!”她微笑着,几天来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而且是 过去的名字,记忆中永远微笑的石桐。 沈睿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变成了一片铁青色,他用生硬无比的口气说:“以后 别再叫我这个名字……” 夏允从来没有见过这副表情的沈睿,一屋子的人除了井上焱谁都没有看见过沈 睿会为了两个字而铁青着脸。 童可人的失口令她十分后悔,她原本只想唤起童年的记忆,却原来……沈睿的 反应令她难堪极了,她牵强地笑笑,从惊愕的夏允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我差点忘 了,你已经不再叫这个名字了,我们都不再是以前的我们了。” 井上焱伸手一抓,她还是逃脱了,反身敏捷地奔了出去。 “沈睿,你为什么生气?是你把她吓走的!”夏允责怪道,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井上焱拍拍他的肩:“去追她回来,告诉她这不是比的本意,告诉她一切的原 因,告诉她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如果,你真的爱她的话。” 沈睿看看门口,又看看井上焱,苦笑着直摇头,“不,我一点也不爱她。”他 无力地摆摆手反身上了楼。 俞希文和凌浩淼心照不宣地互望了一眼,他们当然明白,沈睿的致命弱点仅是 那两个字——石桐。 —————————————————— 他突然从背后抱紧了她,“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想出个馊主意让你们去地下室, 或许童可人就不会走了。” 夏允一直在发呆,这时才回过神来,“不,不全是你的错……” 那么说来他真的有错?凌浩淼心里一惊,她真的意识到了他的用心。这些天来 她只字未提,其实她心里是明白的。看来,今天的认错是必要的。 “没有那些照片,童可人也会走的,我看得出来,和沈睿在一起时,沈睿开心, 可她不开心,为什么呢?她应该喜欢沈睿的。” “我给她看那些照片也是为了她好,应该让她知道沈睿的过去,否则将来等他 们真正相爱了才知道,造成的伤害可能更大。” “沈睿的过去!你什么意思?”她生气地大叫起来。 凌浩淼轻抚着她的脸蛋,有些后悔挑起了这个话题,他未曾见过她真正生气的 样子,为什么她会为了沈睿如此生气呢?她过去无比柔顺,更别说为了个外人而生 他的气。 凌浩淼心有不甘地说:“别傻了,你总是把别人想得那么好,其实沈睿和那些 女人决不如你想的那样……” “我不信,我不信!”她捂上耳朵,两行眼泪夺眶而出,“你骗人,沈睿他是 个怎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对我那么好,他对其他的朋友也是那样的!” “好了,好了……”他承认他失败了,心痛地拥住她,不忍心伤害她,不忍心 把她眼中所有美好的东西打破。是他自己总是用心险恶地算计别人,甚至不放过她, 还利用她去折磨井上焱以满足他的乐趣。凌浩淼,你在她面前应该自惭形秽,她从 不曾责怪你。 “我们不聊这个了,沈睿是个好人,这点我承认。只是常常地,他比我更会取 悦于你,我有时甚至不能确定我和他之间,你信任谁更多一点,我很嫉妒他,所以 才会做那些荒唐事。” 她抬去泪眼错愕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我当然更信任你。沈睿是我 的好朋友,如果我每一个朋友你都嫉妒,那我岂不是连朋友都没有了。” 她相信了他的鬼话连篇。他怎么会嫉妒沈睿呢,他当然不嫉妒。要说嫉妒,他 顶多嫉妒那个道貌岸然的自己,他也许会为了她而真的变成一个她梦想中的好人。 “你瞧,你今天的眼泪也是为了沈睿流的,在你眼里沈睿是完美无缺的,你说 我能不嫉妒吗?”他拭去她眼角的泪,温柔地笑了起来,“当然,虽然我还是改不 了爱嫉妒的毛病,不过既然那是毛病,你也用不着理,放心地去交朋友好了。看到 你像过去被关在农场里那样孤单寂寞,我宁肯委屈自己多吃吃别人的醋。”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嫉妒鬼呢?!”她含着泪笑了,抬起头吻住了他,“我希 望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但我只爱你一个。” “假如有一天,……”他口气沉重地说,“你不再爱我而爱上了别人,我也不 会阻止的,但是,记得一定要事先告诉我一声……,否则,我怕我会承受不了。” 他心里怀着一种强烈的恐惧,那个内心深处阴险的他一旦被她认识,她会否真的弃 他而去,不,不会的,即使真的有那么一天她识破了他的真面目,他也会不惜一切 代价地把她留在身边。将这份珍宝拱手让人,这简直是笑话! 夏允看见他一脸愁容,心疼地抚摩着他的脸,“你放心,我决不会爱上别人的, 我永远爱你。” 他决不会容许她爱上别人,因为他爱她,她只能属于他凌浩淼一个人。他的吻 变得激情,拦腰抱起她走向床头。 “浩淼!现在是中午!” 他笑起来,走回到窗边把窗帘拉上,“这会让你感觉好一点吗?或者以后我们 干脆把翠绿色的窗帘换成黑色的好了。”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我肚子很饿了呢!” “配合不好就不给你吃中饭。”他走过来时利索地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又开始 帮她宽衣解带,“如果我连一顿中饭都不不上,那我就去撞墙。” 正当他准备与她更深地融合时,电话铃声不知趣地响了起来。 “有电话。” “让它去。” “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说让它去!” 夏允伸出手去抓电话,但是她的手抖了一下,话筒掉到了地上,她在地上摸索 了一阵。凌浩淼按住她不准她动弹,她欠了欠身最后还是抓起了话筒。 “你想让打电话的人欣赏什么样的声音?”他邪气地笑道。 夏允一手抓着话筒,一手推开他的脸,“喂?” “找你的,是史良平,他说很紧急。” “喂。”他没好气地放开了夏允。她双手抱膝缩到墙脚,在那里向他挤眉弄眼, “咯咯”地笑了起来。 “恐怕不行,沈睿去香港出公差了,井上焱倒是能来。”听了一阵后他口气冷 淡地答了一句,却不忘向夏允示威地晃晃拳头。 “好,我一定会来,还带上夏允,呃……我有要事,就谈到这里吧,我会通知 沈睿,让他晚上九点以前赶到。你干嘛老喜欢这么铺张呢!真是的。”他笑着挂上 电话,把夏允硬拖过来。 最后,夏允气喘吁吁地靠在他胸前,他悠闲地哼着歌,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你还饿吗?” “我的肚子直叫呢!”她无力地说。 “好,起床吧,先忍一忍,我们去史家吃饭,让你吃撑为止。” “刚才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沈睿和井上也要去吃饭吗?” “呃……也许你备上片蛋糕比较好,我不知道史家的丧宴是不是和喜宴一样好 吃。” “什么?那电话里到底说了什么?” “史良平他爸死了。”他带点儿幸灾乐祸的口吻说道。 ———————————————— 沈睿步入了大厅,他看见别墅的里里外外摆满了鲜花,各界名流济济一堂,一 群少不更事的小孩在宽敞的走廊里嬉戏,在他们看来,丧事同喜事一样有趣。 他是中午接到消息的,史良平、凌浩淼,还有许许多多私生子共同的父亲,昨 天深夜在横滨车祸身亡,一起死在车里的还有史良平的母亲和一个日本名门闺秀。 遗体今天中午运回来。 葬礼极其隆重,史良平夸张地把每一个私生子都请来了,还有社会上各位有头 有脸的人物。 他早就听说了,每个私生子除了凌浩淼以外都有一百万美金的遗产可以拿。史 良平是个细心周到的人,他为凌浩淼的声誉着想,并未对外公开凌浩淼的真实身份, 没有多少人知道凌浩淼的底细。 “出完公差了?”沈睿听见史良平站在他身后温和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不想 来了。” 沈睿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一身黑色西式丧服的史良平,他平时穿浅色衣服为 主,黑色使他的温和变得有些肃穆。 “听说令尊和令堂都过逝了,真是不幸。” 史良平笑了起来,那几声干笑有点儿自嘲的味道,他把视线落在大厅另一头的 几个孩子身上,有些伤感地说:“我把葬礼办得比婚礼还热闹,这样也够了。这就 是体面人的生活方式,这场葬礼自然不能例外。不过这恐怕是我体面生活的句号。” 沈睿带着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但仍然礼貌地微笑。 “我已经厌倦我的生活了,做了那么多年好人,名声、面子都要够了,现在想 试试另一种生活方式。我过去完全生活在我父亲的囚牢里,只能偷偷摸摸地去做我 想做的事。有时候真觉得我这个好人是全天下最虚伪的。”他盯住一个小女孩, “那边那个小女孩,看见了吗?是我最小的一个妹妹,才五岁。我当她父亲也嫌老, 她就是把我看成她父亲的,而我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她。我父亲很好色,偏偏拒绝避 孕,而那些女孩子又都任由他去。” 沈睿呆呆地看了那个小女孩一阵。 “我知道你身边也有很多女人,但你非常体贴她们,如果我父亲能学到你的一 半就好了。” 沈睿面上有些许尴尬,又觉得他的话有些好笑,“我曾经以为你做好人是为了 替你父亲赎罪,可我听凌浩淼说,你几乎把所有的遗产都按你父亲的遗嘱自己继承 了,在这之前,我以为以你的个性,会平分给那些孩子。”言下之意毋庸多说,凌 浩淼和史良平都是伪君子。 “钱并不能带给他们一切,反而有可能变成腐化的菌丝。再说这些年来都是我 在全权打理史家的业务,经济大权早就掌控在我手里了,我父亲留下的遗产其实并 不很多。对我而言,父亲只是一个形式上的权力象征而已。我父亲的死给了我一个 新的开始,虽然我没有谋杀他,但我很高兴他死了。如果我没失算的话,我最近就 要结婚了。” “噢?”沈睿笑着说,“恭喜你了,新娘是哪位佳人呢?” “她?她读大学时我去找一个人,偶尔在校园里碰到她的。她不是出身名门, 但气质优雅,美艳绝伦而且才华横溢,敢做敢为却又小心谨慎。” “看来你十分赞赏她。” 史良平摇摇头,“是爱和欣赏,但并不赞同她的生活作风。她不是一个好女人, 坏透了,不是淑女,幸而不算淫荡。” 沈睿忍不住摇摇头,“难以想象你要她进史家大门。” “以前我知道我父亲不会允许,但现在没人能阻止我了。我不怕反抗我父亲, 我只是不想被他阻挠,弄得心爱的女人和自己都不开心。” “我在想,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史良平。” “也不能完全否定我的过去。拿那些私生子来说,我父亲有所耳闻,反对我那 样做,但我仍然在尽责地照顾他们。算上浩淼,我一共有二十六个弟弟妹妹。不过 我知道还有一个一直流落在外。 “早年,我父亲和他最小的妹妹,也就是我的第三个姑姑乱伦而生了一个儿子。 我的小姑不想那个孩子流落在外,就带着未满月的婴儿去了日本,寄宿在一个 亲戚家里,可惜她不久就大病死去。那一个孩子很显然是不能见容于上流社会的, 所以在那个大家庭里受尽歧视和凌辱,过着比牲口还不如的日子。 “我父亲一开始并不知道有这个孩子,我也不清楚当年我小姑是怎样瞒过去的。 但后来分家产时有人扯出了这件事。我父亲派人去找时,那个男孩早就在一年 前和另一个同伴结伙逃家了,我听说他们逃去了一个孤儿院,而那个孤儿院被我父 亲派去的人一把或烧个精光。也许那个孩子烧死了,也许被另外的家庭收养了,总 之一切线索都断了,而史家也终于因这场大火保住了颜面。“ 沈睿装作在听,脸上有些不屑的样子。 “算了,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史良平笑了笑,转身看着他,“沈睿,你的眼 神总让我想起某个人。” 沈睿眼里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惶恐,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有些嘲弄地说: “你不要看见每一个私生子都以为是自己的弟弟。对于像我和井上焱这样的人来说, 血缘不具任何意义。” “你别介意,我只是想向你打听那个男孩,或许你们见过的,他以前叫史桐, 至少是这么念的。” “我没听说过。”这时沈睿看见了凌浩淼,他抱歉地向史良平笑了笑,“对不 起,失陪。公司里有点事要去和凌浩淼交代。”说完他走开了。 史良平的脸上有一种伤感和安慰,他父亲欠下的风流债终于能有个了结了。史 良平将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了,用不着再有任何牵挂。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 出殡的这天,队伍依旧浩浩荡荡,冗长的葬礼几乎令在场的人想去睡觉。所以 下葬一结束,人群纷纷散去了。 史良平默默地站在墓前,背对着众人,当凌浩淼等一班熟人也准备走时,他突 然开口道:“希文,你留一下好吗?” 俞希文看了看挽着她的井上焱,又看了看挽着夏允的凌浩淼,终于停了下来。 “我在车上等你。”井上焱很干脆地放开她的手,随人群一起走向墓地外。 终于,墓前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史良平摘掉墨镜,抬起头舒了口气,他张开双臂仰望着蓝天,“说句大实话, 我很高兴他死了。以后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任何人在我耳边作苍蝇,生 活本就该这么美好的。过去的史良平已经和生他的男人和女人一起下葬了。” 俞希文禁不住打了个哈欠,心中暗骂了一句“无聊”。那个长长的葬礼已经使 她哈欠连天了,她是顾到了修养才没在人前表现出来,如今实在不愿再听别人的感 慨或是牢骚,这实在与她无甚关系。 “我希望……”他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她,俊挺的脸上充满着放纵而危险的笑 容——那一刻俞希文有了一点儿错觉,这是一双神似凌浩淼的眼睛——“你嫁给我。” 她没有半点惊讶的样子,平静地看着他,“我在和井上焱同居。” “你爱什么时候搬过来,随你的便。” 她淡淡地笑了起来。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