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徐子陵一开始做的梦其实很正常。只不过在不久以前, 为了击破祝玉妍的玉石俱焚,徐子陵在无意中有了元神出窍的体验。从那一刻开始, 徐子陵的灵台深处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此时借助梦境,他的灵觉竟大幅增长,在 一定程度上居然看破了过去未来! 然而他所看到的都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这使他的心灵里逐渐充满了负面 的情绪。偏偏他睡觉的同时自然而然的练起了长生诀,那些负面的情绪实在是练长 生诀的大忌,因此他的真气随着梦境的深入,不知不觉地有了偏差。直到他梦见垂 死的婠婠,无助地倒在他怀里,用那样的眼神在看着他,不知为何突然心如刀搅, 长生气顿时失去控制,陷入了走火入魔的危险境地! 此时他明明醒了,能感到船已靠近码头,但偏偏就是睁不开眼睛,心情激荡, 脑中轰隆作响,若是寇仲在此,这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可惜…… 寇仲突然脸色大变,长身而起! 众将都吓了一跳,不知所措。 寇仲一挥手,示意大家不要说话,同时闭上眼睛。 徐子陵刚一想到寇仲,耳中突然传来一阵歌声,那歌声他本来已经听到,只不 过刚才忙于应付横冲直撞的长生气,未加注意,此时不知为什么,歌声竟脱颖而出。 歌曲的唱功其实乏善可陈,只是歌词开篇惊人:“少帅来了不纳粮……” 徐子陵先是一愣,继而差点儿没乐出来——这个寇仲,吹牛皮的本事越来越炉 火纯青,这方法居然也想得出来! 唱歌谣的似乎是码头上个几个小孩,他们继续唱道:“……大户小户尽开颜… …” 原来寇仲命虚行之将自己的“德政”编成歌谣,四处传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 徐子陵侧耳倾听,全然无视体内的异变。 “……苛捐杂税一概免,丰衣足食庆平安……” 歌声欢畅,朗朗上口,中间夹杂着顽童的嬉笑,让徐子陵想起了自己和寇仲的 童年。那段岁月其实很辛酸,但现在想想却充满了温馨,即便是念及言老大,也只 是觉得好笑,因为小仲老喜欢捉弄他…… 徐子陵一边回忆,一边笑着推开房门,走上甲板,想看看那些孩子…… 他忽然一愣——我刚才不是走火入魔、不能动弹吗?怎么不知不觉之中已然平 安无事?想来是因为自己当时专注于歌声,心情一片宁和,深和长生诀运行的要旨。 心魔一去,自然而然的化解了走火入魔的危险。 但是,自己刚才到底作了什么梦,以至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他细细想来,竟已然忘怀! 徐子陵一笑置之,不再去想,走上甲板,看到那群小孩已经嬉笑着远去。 他转过身来,对面一艘船正在缓缓的靠近他。徐子陵一阵惊喜:“宋二哥!你 终于回来了!”尽管他知道船舱里另外还有两个人。 宋师道也笑着走出船舱:“子陵!” 另两个人也走出船舱,一个身形高大挺拔,身穿高丽武士服,但看起来温文儒 雅。 还一个赫然是傅君嫱。 寇仲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看见大家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抱歉的一笑: “没关系了,我刚才觉得子陵有危险,现在看来问题不大……我还是要亲自去看一 趟。” 这话更是惊人。虚行之提醒他:“飞马牧场的骆方、竟陵的冯歌今天专程来见 您,现在想必快到了。” 寇仲颓然坐下,深切体会到作为领袖的无奈。 洛其飞说:“不如少帅先和他们谈完再说,属下派人打探一下徐爷的消息,半 天之内应该会有回音。这样少帅找起来也方便点。” 虚行之说:“这也是个办法,再说以徐爷的身手,少帅现在的声势,谁能伤他? 谁敢伤他?即便有意外也能化险为夷。”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寇仲静下心来,细细品味,尽管感觉不象刚才那么强烈, 但还是能察觉徐子陵的内心欢喜平和,充满了生机,这种感觉玄而又玄,从未有过, 寇仲松了口气:“你说得对,看来子陵已经化险为夷了。” 众人都为之松了口气。这是有人禀报:“竟陵的冯歌、飞马牧场的骆方求见少 帅。” 徐子陵笑着向他们打招呼:“小师姨你好!这位想必是金正宗金兄吧!”一边 打招呼,一边走了过去。 其实两条船还相距一丈,可说来也怪,徐子陵一步跨出,好似闲庭信步,却已 然到了对面的船上,就象两条船本来就连在一起似的,给人以矛盾至无法解释的感 觉。 船上三人都面露讶色,徐子陵的身法固然惊世骇俗,可他说的话更令人不解。 金正宗惊讶道:“在下和徐兄从未见过面,徐兄为何能一眼认出?” 徐子陵笑道:“寇仲曾跟我提及金兄的风采,我只是顺口一猜罢了。” 宋师道顺势说道:“咱们进去说话吧。” 傅君嫱本来一副准备兴师问罪的样子,但徐子陵自见面以来,一连串的言行 “打断”了她的情绪,惊讶之余,只好先进船舱再说。 众人落座之后,徐子陵问宋师道:“瑜姨怎么样了?” 金正宗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傅君嫱更是大皱眉头,偏偏徐子陵说的自然无比, 而且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关怀,傅君嫱驳斥她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宋师道说:“傅大师亲自出手将她救醒,不过身体非常虚弱,现在还在平壤。 据傅大师说,君瑜至少要休息到秋冬之际,才能完全复元。 我本想看到她复原再回国,但此时家父一再派人催促,再加上你们和君嫱出现 了误会,只好提前回国。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徐子陵解释道:“当时在许城,情况复杂,来不及向小师姨解释……” 傅君嫱一瞪眼:“不许叫我小师姨!” 徐子陵苦笑道:“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傅君嫱一愣,看着徐子陵的笑容,一时还真想不出他该怎么称呼她。 宋师道打圆场:“那就叫傅姑娘吧!” 傅君嫱想想也只能如此,只好默认了。 徐子陵于是接着说:“我和寇仲都是孤儿,从小受人欺凌,经常三餐无继,如 果不是有个买包子的贞嫂时常接济我们,我们恐怕早就饿死了。贞嫂不会武功,没 有什么江湖地位,但是她和傅君倬对我们都有活命之恩,在我和寇仲的心中都是一 样的,不管她们是汉人还是高丽人,都是我们的娘。” 众人听他款款道来,语调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真诚和浓烈的感情,都不知不觉 的受到了感染。傅君嫱的感觉尤其强烈,因为徐子陵是看着她说的,一时竟忘了驳 斥他的话。 徐子陵眼中露出伤感的神色:“可能我们这样称呼让傅大师很尴尬,只不过两 个孤儿,对于真心对他们好的女子,除了一个‘娘’字,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称呼。” 看着徐子陵那清澈的眼睛,傅君嫱不禁心中一酸,眼光也不知不觉的柔和了。 徐子陵接着说:“后来等我们回到江都,却发现贞嫂和她丈夫已经被征入宫中 作御厨,她的丈夫在宫中被人陷害而死,行刑的是宇文化及的部将,贞嫂却下落不 明。我和寇仲都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这个娘了,没想到就在宇文化及即将授首 之际,我们却发现他的卫夫人就是贞嫂,两个人竟然是生死相许的爱侣!” 众人其实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猜到了结局,但当徐子陵亲口说出,想起当时那 凄惨的情景,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沉。 这其中离奇变幻,若是换了寇仲说,傅君嫱早就拍案而起,骂他胡编乱造了。 可是这番话换了徐子陵说,不要说她骂不出来了,甚至根本无法怀疑其真实性。 徐子陵看着傅君嫱:“我们当时的做法可能让傅姑娘很不高兴,但我们当时实 在是不知所措,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不知我这样说能否得到傅姑娘的原谅。” 徐子陵的眼中露出无可置疑的真诚,傅君嫱忽然觉得“傅姑娘”这个称呼也不 太好,但也说不出为什么不好。她避开徐子陵的目光,垂下眼睛,沉吟片刻:“好, 不过我有两个条件。如果你们能答应这两个条件,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请讲。” 傅君嫱正色道:“首先,你和寇仲以后不得再冒充奕剑门的弟子,我也不是你 们的师姨。”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是已经改叫你为傅姑娘吗?寇仲也会答应这个条件的, 只不过他有时候爱开几句玩笑,你不要介意噢!” 傅君嫱一听到寇仲就心头火起,可徐子陵一句“不要介意”,莫名其妙地让她 把话咽了回去。 其实这个条件的重点本来是要纠正他们和傅君倬的“母子关系”,可徐子陵说 完那番话后,第一个条件实在无法原原本本地说出口。 傅君嫱理理思路:“第二个条件就是关于寇仲的,他如果异日一统中原,绝不 能对高丽用兵。” 这话其实应该对寇仲说,只不过傅君嫱实在拉不下脸来到少帅国去见寇仲。 徐子陵爽快地说:“这个问题姑娘尽管放心,只要我和寇仲有一口气在,决不 会容许任何人侵略娘的祖国。只不过姑娘是否太抬举寇仲了!” 金正宗叹道:“徐兄可知少帅这一个月来千里西征,势如破竹,已然震动天下。 李子通、辅公佑、朱桀都是身经百战之辈,可他们在少帅军面前竟然都不堪一击。 这些话如果在一个月前说出来根本没人相信,现在却成了事实。如今少帅国加上宋 阀的领地,已经占据了我国海上贸易额的三分之一。我们实在无法对他等闲视之。” 徐子陵已然明白,这次之所以能达成妥协,除了宋师道从中斡旋,更重要的是 寇仲的实力急剧膨胀,令各方势力不得不调整策略。高丽如此,那么其他人呢? 金正宗顿了顿,接着说:“实不相瞒,在下身为高丽王御前首席教座,当年也 曾冲锋陷阵,抗击隋军。隋军的暴虐我依然记忆犹新,所以当得知傅君倬在临死前 收了二位义子,我和所有高丽人都感到难以置信,因为傅君倬对汉人的痛恨决不在 我之下。见到了宋兄和徐兄之后,我才明白了她当年的做法,相信她现在也能含笑 九泉了!” 在座的听了这话都黯然神伤,徐子陵更是另有一番感触,因为他凭着超人的灵 觉,感到金正宗提到傅君倬时带着一种强烈的感情。可能他曾经对傅君倬之死有过 误会,所以当年在怒海之上,金正宗才会不顾生死地与寇仲搏斗。但想到傅君倬当 年曾说她决心以死殉国,无意于儿女私情,不知这金正宗是否是另一个宋师道呢? 冯歌一见寇仲,顿时热泪盈眶:“少帅,终于又见到你了!我们一直在等着这 一天!” 寇仲也眼圈一红,想起了当年在竟陵的那场苦战,拍着他的肩膀:“我一直没 去找你们,是想让你们多一点平安快乐的日子,毕竟我的实力不强,不想让你们白 白送命。” 冯歌信心百倍地说:“为了少帅,就算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何况少帅战无 不胜,足以傲视天下!” 骆方也很兴奋:“我们都说你用兵如天马行空、神鬼莫测,当世无人能及!” 寇仲老脸一红:“那有那么神,当初在竟陵我还不是仓皇逃窜!” 冯歌依然坚持道:“您那是虽败尤荣,竟陵的军民一直记着您的大恩大德,这 几年来一直在做收复竟陵的准备,城内很多居民都和我们暗通声气。哈!没想到靠 着少帅的威名,竟然兵不血刃,就拿下了竟陵!” 原来自寇仲击败辅公佑之后,不仅让辅公佑的江淮军为之丧胆,竟陵和辅公佑 的其他领地被宣永的部队分割开来,失去了联系。辅公佑现在更是自身难保,那还 顾得上它。在击杀朱桀之后,附近中立的小城镇都纷纷向少帅军投诚,竟陵只是其 中一个。当年与寇仲并肩作战的冯青、冯汉现正在镇守竟陵。 寇仲感叹道:“当年在竟陵九死一生,谁能想重夺竟陵会这么容易! 当时与之为敌的杜伏威还成了盟友。“他转过头来问骆方,”柳执事有什么意 见? 骆方道:“柳执事说现在场主和大管家还在长安,他不方便擅自做主,公然支 持少帅,所以牧场希望暂时保持中立。当然如果少帅军需要通过牧场的领地,他也 没有意见。” 原来在寇仲徐子陵去长安取宝之前,李建成曾试图逼迫商秀珣与少帅军断绝关 系,被商秀珣严词拒绝,双方几乎翻脸。而自杨文干事变之后,太子党大伤元气, 李秀宁、李世民趁机向李渊提出以怀柔政策对待飞马牧场。而当时寇仲徐子陵九死 一生,据说也没得到宝库,牧场的几位执事对少帅军都不看好,纷纷劝商秀珣趁机 和李阀改善关系。于是在一个月前,商秀珣应李秀宁之请前往长安,双方还没商谈 出个结果,形势已然发生巨变。 寇仲笑着问:“马匹价格能不能更优惠呢?” “当然可以。因为毕竟少帅的领地和牧场接壤,省了大笔的运费。 再说现在少帅军是最大的买主,多给点折扣也是天经地义的,任谁也不能说个 不字。“ 寇仲哈哈大笑:“柳执事真是精明!” 徐子陵和宋师道看着傅君嫱和金正宗的船逐渐远去,两人心中都百感交集。 徐子陵转过身来:“我刚才有很多问题想问宋兄,只是不便开口,现在却又不 知从何问起。” 宋师道笑道:“那就问你最想问的吧!” 徐子陵试探道:“瑜姨对你回来有何看法?” 宋师道说:“来这里之前,我一直在平壤陪她,起始时对我很冷淡,我要走时 她却希望我多留点时间。只不过……”他看着川流不息的河水,缓缓地说,“她只 视我为一个好的朋友,真正占据她芳心的男子,是跋锋寒而非我宋师道,何况我的 心除你们的娘外再容不下其他人。” 徐子陵为之愕然,没想到宋师道深情至此,于是岔开话题:“宋兄是否要回岭 南?” 宋师道笑道:“有寇仲替我完成我爹的理想,我何必那么急着回去? 我早已厌倦世家望族的生活,只怕回到岭南就出不来了!“ 徐子陵惊讶道:“你不是说令尊催促你回来吗?” 宋师道说:“这是我和爹定的一个协议。既然我不愿继承我爹的理想,就要帮 助寇仲建立新一代统一王朝。因为只有寇仲,才决不会重蹈杨广征高丽的惨剧,我 所要做的,就是在半年之内,负责少帅军和我们宋阀之间的协调与整合。半年之后, 任我高飞!” 听到这里,徐子陵不得不由衷的佩服宋缺——这个理由对症下药,让宋师道无 法拒绝;而且少帅军和宋阀的协调问题确实是个隐忧,协调人必须能力出众,在少 帅军和宋阀两方面都有很大的影响力,而且本身又没有野心,宋师道实在是不二人 选;而且寇仲在给人做媒方面一向热心过头,这次肯定会对宋缺心领神会,半年时 间,足够他作很多事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