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寇仲心中生出希望。若宁道奇能硬捱过宋缺九刀,大家握手言和,宋缺自须依 诺退隐,但有自己继承他的大业,为他完成心愿,总胜过任何一方败亡,那是他最 不愿见到的。 不料宋缺一皱眉头:“道兄曾否杀过人?” 宁道奇微一错愕,坦然道:“我从未开杀戒,宋兄为何有此一问?” 宋缺叹道:“宋某的刀法,是从大小血战中磨练出来的杀人刀法,不是你死就 是我亡,在过程中虽没有生死胜败,后果却必是如此。道兄若没有全力反扑置宋某 人于死地之心,此战必死无疑,中间没有丝毫转寰余地。更重要的是,道兄即便真 能挡住我九刀,只怕也不能如愿。” 宁道奇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宋缺仰天长笑:“哈!只有我宋缺死于此地,才有可能导致少帅军和宋家军的 分裂!否则不过是你我二人的比武罢了,胜又如何!败又如何!” 听得寇仲为之一震,这番话可谓是一针见血。一旦宋缺战死,宋家军自宋智以 下诸位将领,完全有理由怀疑是寇仲想独揽大权,设局陷害。但如果宋缺不死,一 切谣言和猜疑都将不攻自破。即便他败了,也许宋缺本人的威名受损,但他麾下的 十五万将士以及庞大的财产却尽数归寇仲指挥,战略上遭到的损失其实微乎其微。 更微妙的是,如果宋缺归隐山城,由于他对寇仲的支持,宋阀内无人敢不听寇 仲的指挥。虽然不能亲上战场,却解决了少帅军中可能出现的一军两帅的隐忧。利 弊相比,确实如宋缺所说——胜又如何!败又如何! 另一方面,这番话无疑是要逼这位中原第一人跟他性命相博。然而宁道奇从不 开杀戒,岂是无因。宋缺自血战中练出的刀法,天然具有一往无前的惨烈。但是以 宁道奇的武功心法,真能容得下一片杀机吗? 宁道奇抚掌一笑:“宋兄此言,深合上兵伐谋之道。不过宋兄请放心,生死之 间,道奇自有分寸。只是若道奇真能捱过九刀仍不死,宋兄肯否依本人先前提议?” 宋缺笑道:“当然依足道兄之言,看刀!”喝毕探手往后取刀。 寇仲一眼望去,竟看不出宋缺取刀的右手是快是慢,那只手似乎疾如闪电,根 本看不见形状,只能看到一个运动的轨迹,却偏偏没有握上刀把。寇仲自问如果和 宁道奇异地而处,根本无法掌握宋缺出刀的时机,只好硬着头皮抢先出手。但宁道 奇刚才已经说过要接宋缺九刀,虽然没有明说只守不攻,总不好意思天刀还未出鞘 他就先动手吧!那到底是谁接谁九招? 宁道奇纹丝不动,似乎宋缺根本没有拔刀。 就在宋缺的手运动到一半的时候,“铿!”出鞘之声划破夜空的寂静,天刀竟 然自行脱鞘而出!象是被宋缺的手吸出来一样! 倘若宁道奇蓄势以待,定会因错估宋缺出刀的时机而陷入被动。不料几乎就在 同时,不动如山的宁道奇忽然象是变成了一缕青烟,闪电般向宋缺“飘”了过来! 其实以他的速度,用“飘”这个词其实不大合适,可这确实是寇仲的观感。 宋缺的手和天刀只有很短的一段距离,天刀急速弹出,宋缺的手还没握上刀把, 宁道奇已经“飘”过了一半的距离,可想而知他的速度有多快。 宋缺“挥”刀一劈,这个“挥”字其实也不大合适,只是此时宋缺的手和天刀 之间似乎有一条无形的锁链,虽然还有寸许长的距离,却在不断缩短的同时,劈向 宁道奇。 “蓬!”宋缺的手在最后一刻握上了刀把,与宁道奇一对宽大的袍袖气劲相交。 在此之前,刀是天刀,人是天人。在此之后,刀即是人,人即是刀,两者在最 本原的层次上已经难分彼此! 宋缺一声长笑,天刀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犹如鸟翔于天、鱼游于海,划过了 一道优美之极的弧线,拦腰斩向半空中的宁道奇。 这一刀掩映着天上的月光,刀光划过,好似一轮新月,却是只见刀光,不见人 影。宋缺似乎消失在刀光之中。 寇仲眼看宁道奇身在半空,无从借力,难逃被腰斩的厄运,简直不忍目睹。 “叮!”的一声脆响,宁道奇一弹指,竟弹在了那有如月光般的天刀之上!就 这么稍一借力,身躯在半空中横了过来,险险躲过了天刀。 这弹指之间,令天刀的光芒消失,现出了宋缺的身影,他和天刀就象一条龙一 样在半空翱翔,刀是龙头,人是龙身。此时天刀为之一滞,继续带着宋缺的身躯斜 斜地堕向地面。 然而也是在那一弹指之间,宁道奇虽然从天刀上借力使力,却也被天刀带动, 顺着它的转动之势被甩了出去! 没人知道在这弹指之间,两人的内力经过了怎样的交锋,竟有了这样不可思议 的结果! 如果宁道奇就这样被宋缺抛出白石广场,就算他再赶回来挡住宋缺一百刀也是 枉然,可这回他是一点力都借不了了。 就在宁道奇在空中旋转的一刻,以寇仲的角度,正好又看到了他那天真的笑容, 这位道门第一人竟然一脸的欢畅和愉悦,丝毫没有陷于被动的窘迫,甚至还有余裕 向他眨了眨眼! 宁道奇在空中笑道:“好一招水月流!” 若是此时宋缺紧逼不放,只怕宁道奇会陷于被动,然而宋缺也在半空,还未落 到地面。 就在他被甩到一个微妙的角度时,忽然张开双臂,宽大的袍袖有如涨满的风帆, 飞旋翱翔,竟然又绕了回来! 偏偏宋缺落地的地点很是微妙,他刚一落地,手中就绽放出无数刀光,正好此 时宁道奇飞过来,刀刀不离他的周身要害,竟好似他主动飞过来给他试刀一样。 宁道奇陡然升高数寸,身躯竖了起来,头上脚下,“蓬!”竟踏足天刀,借势 弹了出去。 宋缺的身躯急速旋转,似乎要化解宁道奇那一脚的力道。就在宁道奇快要落到 地面的时候,陡然由旋转之势改为前冲,人刀合一,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宁道奇! 寇仲差点鼓掌叫好,这一招真是妙到毫巅。宋缺以旋转之势发出的这一刀,不 仅快如闪电,还将宁道奇那一脚之力还送给对方。 此时宁道奇的位置若是高一点,就又可踏足天刀,借势飞起;若是低一点,就 可站在地上硬挡宋缺一刀;偏偏高不成低不就,竟然又陷入了无从借力的地步。 宁道奇眼中精光大盛,双手做出种种玄妙精奥至难以形容的变化,说来也怪, 一往无前的天刀速度竟有了微妙变化。 原来宁道奇竟然在空中布下了层层气网,令天刀越来越慢,而他本人却借着气 网的反弹之力向后飘去。 然而天刀的速度虽稍微减缓,依然疾如闪电,虽然宁道奇向后飘去,却还是劈 到了他面前。宁道奇的双手变化越来越快,气网越结越密,忽听“啪”地一声,宁 道奇一合掌,天刀似乎光芒尽丧! 宁道奇不知何时已经落在地上,牢牢站定。 侯希白听完徐子陵的解释之后,目光炯炯地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婠婠:“那婠 小姐刚才是不是在搞苦肉计呢?” 婠婠又恢复了原来那副冷漠的样子,只是其中多了些难以言明的气质。她淡淡 地说:“子陵都不在意了,侯公子何必在乎呢?”忽然冲子陵甜甜地一笑:“子陵! 对不对?” 侯希白愕然地看了他一眼,徐子陵大为尴尬,偏偏这确实是实情。 婠婠又笑着问道:“对了子陵,人家还没问你为什么来长安呢?” 徐子陵大感头痛:“婠婠你最好不要插手我的事。” 婠婠笑盈盈地说:“其实你不说,奴家也猜得出来,无非是为了三个人——石 之轩、商秀珣、池生春!” 徐子陵脸色大变,不是因为婠婠猜出了他的目的,而是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她如果不是“猜”出来的怎么办?要知道刚才有一段时间他和婠婠可是心灵相 通的。当然心灵相通并不等于对方想什么都知道,似乎只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波动, 可是绾绾的魔功千变万化,天晓得是不是仅限于此。 徐子陵道:“不错,让你猜个正着!希白兄请见谅。” 侯希白苦笑道:“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其它事我义不容辞,石师的事情恕小弟 不能奉陪。” 婠婠笑道:“你看,凭你一个人怎么对付石之轩呢?” 徐子陵从容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婠婠眨眨眼:“真的吗?可是你的麻烦恐怕不止于此,听说……沈落雁是你老 相好?” 这话奇峰突起,徐子陵心中暗颤,道:“只可说是好朋友,究竟是什么事?” 婠婠懒懒地说:“也没什么,只是最近张婕妤请沈落雁进宫陪伴,听说是独孤 阀的主意。不信你问侯公子。” 徐子陵心中一沉,望向侯希白,侯希白神色凝重的点点头:“最近小弟为了画 李渊的百美图,经常出入后宫。落雁确实被召入宫,只是没机会和她说话,更不知 道是否是独孤阀从中捣鬼。” 婠婠笑着说:“实不相瞒,宫中有我们的眼线,无论是救人还是打探消息都比 侯公子方便。” 徐子陵也笑道:“不要忘了我可以找秦王,更何况沈落雁的才智不在你我之下。” 婠婠还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若是拿李密做诱饵又如何呢?而且自张婕妤 中毒之后,跟李世民有瓜葛的人都难进后宫一步。再说……”绾绾抿嘴一笑:“李 世民刚刚离开长安!” 徐子陵为之愕然:“他不是刚刚凯旋归来吗?” 婠婠坏坏地笑着:“人家哪知道他又要去对付什么人呢?但愿不会是寇仲吧! 嘻嘻!否则子陵你可真是忙不过来了!“ 徐子陵看着婠婠的如花笑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同时心中忍不住为寇仲担心。 其实无论是从军事经验、麾下将士的素质,李世民都比寇仲高明,寇仲能搞出 个“千里西征”,天晓得李世民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婠婠已经站了起来:“好了,你们考虑考虑奴家的联手提议吧!我过会儿再来。” 横了徐子陵一眼,飘然而去! 徐子陵和侯希白相视苦笑,侯希白问:“她又要去干什么?” 他问这话并没有打算徐子陵能回答,没想到徐子陵顺口说道:“她在阴癸派内 已经孤立无援,想要搬过来住。” 侯希白为之愕然:“子陵你怎么知道的?” 徐子陵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 那一瞬间,寇仲真的以为天刀已经被宁道奇双掌夹住,不料就在宁道奇合掌的 最后一刻,宋缺忽然双手持刀,一往无前的天刀陡然上挑,从最薄弱处破网而出, 划了个优美的弧度,由前冲改横劈,拦腰斩向宁道奇! 就在宋缺破网而出的同时,宁道奇后退一步,合十的双掌陡然张开,蕴含在其 中的气劲像炸开了一样,轰向宋缺。 寇仲没想到刚刚第五招,双方就到了要立判生死的地步! 然而由于宋缺是双手持刀,为了使上腰部的力量,脚下自然而然的转过了一个 角度,使天刀从上至下划出的弧度正好与宁道奇的气劲相交。 “轰!” 劲气横流滚荡。 两人触电般退开,又回复到隔远对峙之势。 寇仲总算稍微松了口气,即便以他的眼力,也看不出这结果到底是由于宋缺转 攻为守,还是因为宁道奇退后一步形成的这一微妙的角度。 宋缺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兄真是用心良苦,只是这牵扯到今后数百年的 走向,就算道兄只守不攻,我也不会刀下留情,所以道兄不必客气。” 宁道奇油然面对宋缺遥指他的刀锋,轻叹一声:“这是何苦来由!”气势却有 增无减。 一个僧人无声地走进房间,对站在窗前的师妃暄低语几句,师妃暄眉毛轻轻一 挑,向旁边的了空一行礼,转身就要出去,但又忍不住向窗外看了一眼。 只见两只小鸟纵跃飞翔,令人眼花缭乱,竟然越变越多,好似有成千上万。然 而却始终遮不住那一片刀光。 “叮、叮!”两声脆响,宋缺宁道奇再次分开,宁道奇双手负后,两头小鸟似 已振翼远去,微笑道:“道奇想不佩服也不成,宋兄竟能以一刀之意,挡我千多记 鸟啄,使我想厚着面皮取巧硬指宋兄超过九刀之数也不成。” 宋缺哈哈笑道:“是宋缺大开眼界才对。从无为变作有为,有为再归无为,进 而有为而无,无为而有,老庄法旨,到道兄手上已臻登峰造极之境。” 说到“无为而有”的时候,宋缺突然毫无征兆地腾空而起,却还在谈笑自若, 让人有声音和图像错位的奇异感觉。说到“已臻登峰造极之境”的时候,天刀已经 凌空劈向宁道奇! 宁道奇蓦地挺直仙骨,须发迸张,登时变得威猛无比,丝毫不亚于犹如天神般 的宋缺。他一拳击出,毫无花哨地击在天刀的刀锋之上。 “轰!” 宁道奇连退五步,却也把宋缺震飞出去。不料就在宁道奇的第四步和第五步之 间,立足未稳之刻,天刀竟然又有如魔术般的劈了回来! 原来宋缺竟然在空中踏足广场上的释迦佛像,陡然折返了过来! 这已经是第八刀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