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突围的青春 丁岚七八岁的时候,大平原的那个村子里还没有电灯。农村里天黑以后大部分 人为了节省燃油,就都熄灯睡觉了。丁岚的父亲则不同,每天都要点起油灯与金老 头讲起故事来,所谓的故事无非是关于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一些亲身经历,每天 的故事大多略显重复,但老人们还是颇有性质的谈论着。 例如在朝鲜战场上,给中国人民志愿军抬担架的时候炮弹几次险些击中金老头, 他几次又是死里逃生的。 丁岚也不时的插嘴问:炮弹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金老头回答说:就是“呼呼的”,就象刮大风一样。 丁岚的父亲与金老头一样,虽然没有参加过中国人民解放军,但两次战争他都 身临其境,都在战场上为人民子弟兵抬过担架。身上和腿上都无数次留下了炮弹的 痕迹,他们讲着讲着的时候,还能把裤子挽起来,让丁岚看一下腿上的伤疤。 后来我知道,朝鲜的近邻我省,几乎每个青壮年的农民都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战 争,他们虽然不是以中国人民志愿军的身份参战,确实也是在战争的第一线。 丁岚的父亲在七十年代末期由于腿上的伤痕发作,就已经不能起床了。 由于长期卧床不起,身体的状况每况愈下终于在八十年代初期丁岚大学二年级 的时候去世了。 上大学的那天,很多女孩子都是由家里的人陪同来到学校的,尽管那时候是不 流行家长送行的。男生一般是一个人来的,女生大都还是有人送的。 丁岚脸上的表情一直很沉重,沉重里有着一丝压抑。 白金林对我说:“丁岚的心里肯定有事情,看她压抑的神情。” 丁岚从家里回来以后,她右胳膊上的“孝”字告诉大家,她的父亲死了。 我们的大学是一个文理兼收的综合性大学,校园里有很多的梧桐树,在北方的 都市里据说这种树很罕见。梧桐树不象北方的白杨树那样,在春天里散发着各种形 状的杨絮,不小心能够进入人的呼吸道里。春天的傍晚,学生们三三两两的坐在梧 桐树下,享受着春天的温暖。 恢复高考的时间很短,高校里一座座高楼也在破土动工。我们宿舍的楼前是方 方正正的水泥篮球场,沿着操场向前走不远的路,经过一道绿色草坪就是文史教学 楼,后面是学校新建的大型风雨操场,在操场的右侧还有一个体育馆和游泳池。这 在当时的高校中是数一数二的。学生们是清一色的住校,不管家是否在本市,离学 校有多远,学校里有要求。 每个学生都无一例外的沉浸在大学校园的幸福之中。 一年级的大部分时间我们是在教室里谈论着一个问题,即共产主义究竟什么时 候能实现,究竟还需要多少代人能实现的问题。这个问题曾经无数个夜晚在宿舍里 争论到很晚,然后早晨出早操的时候一个个睁着未睡醒的双眼,艰难的从床上爬起, 连脸都来不得洗,就冲向了操场,衣服和用品扔得满屋子乱哄哄的,房间里充斥着 男人们的汗醒味道。 辅导员说:你们宿舍里的卫生最差,是全系最脏的。 在一个下午,辅导员老师带着几个女生走进了我们的宿舍,当时我还在睡梦中。 我豁的一下从床上爬起来,老师说,“女生们来给你们打扫卫生来了。” 脸盆自里至外,都拿到卫生间去清洗了。老师数了数,还缺少了一个脸盆。 “谁的脸盆不见了?”“可能在卫生间里面泡着衣服。” 接着就到卫生间去找,果然找到了,白金林的脸盆在那里泡满了待洗的衣服, 里面充斥着难闻的味道。女生上前把盆里的水倒出去,发现脸盆的底部已经上铁锈 了。 大家“轰”的一声笑出了声来。 丁岚在高中的时候就住校,对于寝室清理自然有一套经验,没多久的时间,就 把我的床整理的干净整齐。我的脸盆也被她擦洗的里外一新。最后的时候说,“你 的床单我拿回去给你洗吧。” 我是贪图玩耍的一族,大部分时间用在了篮球场上,几个人分成两队开始打比 赛。比赛是很认真的,如果输掉了比赛,还要与对方约定,在什么时间再继续比。 最后的时候我浑身上下就象水洗的一样,回到卫生间用冷冷的水从头至脚浇下来, 就算洗澡了。 我们的寝室那个时候在系里很出名,除了人比较懒散之外也还有一些优点。白 金林从一年级开始就开始研究《左传》,后来竟然能把个别的章节能背送下来,搞 的他因此名气大增。而我的诗歌在学校里竟然有好多学生竟然能随口而出,因此我 也成为校园里最著名的诗人。 我们寝室的人在疯狂的吃着水萝卜。 “哪里搞来的水萝卜?”我问。 水萝卜就放在我们寝室的书桌上,红色的下身长着短短的须子,青绿的叶子上 还流着水珠。 “是从校园外面郊区菜农的菜地里拔的,搞了我们一手的泥。不过吃起来很甜 很新鲜。”金林说。 我拿起来几根脆声声的吃了进去,味道真是不错。 大部分水萝卜即将被我们吃完的时候,辅导员老师走进了我们的房间。 “老师,您吃吗?”白金林问。 “吃,吃,吃什么吃?你们闯祸了!”老师说。 “你们把菜农的地给糟蹋了,还偷了人家的菜,人家找上学校来了。现在就在 学生处马处长的办公室里。”老师继续说。 糟了,一切全完了。我心想,这下事情可弄大了。我口中的萝卜一下子掉到了 地上。 偷萝卜的几个人来到了学生处长的办公室,处长要求写交代材料。事情第二天 就传到校长的耳朵里了,校长说,主谋必须开除。 白金林是主谋。白金林听说要开除后已经吓傻了,脸色惨白。 “我们找校长谈谈,我们去他家,家里说话方便。”我说。 校长的家就在我们学校的住宅区前面的独楼里。我和白金林在中午下课后顶着 烈日来到了校长的家中。校长还没回来,老伴一个人在家。 几分钟以后校长就回来吃饭了。白金林说明了来意,校长说:“你们的事情影 响很不好,一定得严肃处理。” 校长夫人也询问了情况后说:“你们两个还没吃饭吧?”说着就端来两碗面。 校长说:“你们也坐在这里与我一起吃吧,我们边吃边谈。” 白金林就坐在校长的对面,不敢抬头,也不敢吃。想着想着,抬头看看对面的 校长,他哭了。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了自己面前的盛满面条的碗里。 校长夫人说:“这孩子,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看把孩子急的。快吃面吧,我给 你讲情,不能开除的。” 校长说:“你们快吃吧,吃完就回去,要在系里检讨的。必须深刻接受教训。 菜农种菜那么容易吗?应该尊重别人。” 在班级我与丁岚讲白金林的眼泪落进校长家的面碗里的故事,丁岚乐的已经直 不起腰来。自从她父亲去世以后她是第一次这么开心的笑。丁岚说,“你们竟然有 机会吃到校长家的饭,羡慕死了。说话的时候,我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除了深邃以 外还有很多的灿烂。 丁岚已经把她那件文化大革命后期遗留的那套衣服换下去了,穿上了一套类似 于高中生校服的蓝色连衣裙。脸上已经变得丰满圆润一些了,显露出女大学生的青 春和成熟。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