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有没有注意过停在家门口的汽车 初夏时节,夜色沁着些许凉意,祁夏穿一件湖绿色及膝裙子,两手轻轻扯着肩 上的浅灰色带镂空花纹的线织披肩。 她故意用这样的方式占住双手,好不用去挽身旁这位男士的胳膊。 年轻男士穿V 领黑色半袖,露出年轻的突兀的喉结,十分得体地与她说笑,两 人并行一路,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一直保持适当距离,过马路时会细心地站 在车辆驶来的一侧,并用手臂虚虚圈着她的腰。 他叫什么来着?祁夏在心里想,虽然他刚刚十分绅士地帮她付了冰淇淋的账单, 并且认真地做了自我介绍。 对不起,甲君——姑且称他为甲君——很抱歉,看来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忘记带钱包,这是祁夏最常用的技巧,其实有时根本不等她付账,身边诸多男 士——各位身家背景极佳的黄金单身汉,都会忙不迭地为她掏出现金、信用卡。偶 尔一次,或许能遇到个入了眼了,于是这段时间便有人负责来往接送并向她贡献想 念甚至爱情。 她不缺钱,缺钱的人没心情玩这种游戏,三餐一宿已经叫他们愁白了头。 可这一次却不同,她刚刚结束了一场聚会,疲惫不堪准备回家,路过喜欢的冰 淇淋店,不过想一个人坐坐,这里清净得多,没有那么多扑火的飞蛾。 谁知钱包落在出租车上,竟真的没钱付账,正打算打电话叫表姐来帮忙,这个 男人却突然冒了出来。 其实是个很漂亮的男人,大大眼睛,下巴微微泛青,并且出奇地年轻,说话时 声音微微颤抖仿佛一种特殊的电波讯号,大衣领露出明显锁骨。 祁夏被打扰,却仍然习惯性地笑了一下,嘴角微微一勾,无懈可击。看到这样 的笑容,男人瞬间就有了信心。 “谢谢。”她说。 心里却有些惋惜着想,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偏偏没选对时候,自己此时根本没 力气也没心情与人夜游**。 不过出于礼貌,祁夏还是答应让他送自己回家。他一路随和而收敛,尽量不让 自己的显得冒失不成熟,这样微微拘谨的姿态更让人觉得可爱。 祁夏听他天南海北地谈,时而点点头,时而笑一下,不知不觉走过了好几条街。 祁夏住在一个高档小区内,几十栋二层小洋房错落有致,都配有私家车库和花 园。男人没觉得惊讶,他一早看出这个女子身价不菲,言谈举止都有独特风韵,即 使是一个细小动作——将鬓角发丝别至耳后,听别人说话时不由自主用手指把玩细 小珍珠耳环,无心之举却让人沉醉不能自拔。 他在她身旁另一张桌上观察许久,上天却恰巧送了这样一个机会给他。 他也看出她年龄不小了,虽然面孔年轻漂亮,但眼神神态却掩不住岁月琢磨之 后的特殊魅力。这样的女子,孤身一人一定寂寞,再加上她发自真心的笑容,更让 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信心满满,以为自己成功得到一场艳遇,却不知自己才是猎物,自投罗网。 真正的猎人此时正打量眼前的男人,他比她高半头,当她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就 和他齐平了。 她毫不羞怯地与他四目相对,又露出那种真诚的笑容。 他被深深吸引,却不知这样的笑容,不过是对方的职业习惯。 “谢谢你。”她终于开口,接着却是再无下文的告别,“晚安。” 男人一愣,他本来志在必得,虽然这个城市似乎还不太习惯用这种方式来开始 一个夜晚。 祁夏笑了,这个男人的怔忪被她尽收眼底。 “对不起。”她解释,“我明天要早起。” 她以为这男人会借这个台阶下,谁知他仍不死心。 “我可不可以再约你?”他问,声音依然好听,祁夏发现自己还没听够。 但她不说话也不示意,脸上仍有明媚笑容。 “晚安。”祁夏又道。 “晚安。”那男人终于识趣地放弃了。 唉,可怜的甲君,你太沉不住气了,这样怎么能让别人先爱上你呢。祁夏替他 惋惜,自己却扑哧一下笑出来。 她第二天确实有事。 祁夏有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不论薪水怎么样,起码自己开心,不过从她的洋 房汽车来看,待遇还真不错。 祁夏在本市最有名的时尚杂志社任职,除了做编辑负责一个专栏以外还管理杂 志社的全部广告业务,这是公司财务进账的大头,不容小觑,身为经理人的她自然 备受重视,另外,杂志上的专栏也很受读者喜爱,名利双收,鱼和熊掌她二者兼得。 董事长和总编辑也曾跟她提过将她负责的专栏转给其他编辑,和广告部经理这 个职位相比,真是费力不讨好,但祁夏不愿,酬劳是一部分,兴趣是另一部分,她 大学时学的是新闻,原本就不想放弃本专业,更何况她又不缺钱。 其实,和从前的那个祁夏相比,她已经放弃了很大一部分。 下月的杂志即将截稿,她在专栏里和读者讨论如何让深色皮包显得不那么厚重, 好搭配这个清凉的夏天。 明早交稿,她还没整理完。 她一回到家就打开笔记本开始忙,一字一句写起来轻松又快乐,这是她喜欢的 工作,能和那么多不知名姓的人一起讨论生活,内心十分满足。 直到凌晨才忙完,她站起身来,双肩和两臂都有些酸痛,坐久了手脚冰凉,她 裹着一条大披肩,倒一杯咖啡提神。 不早了,她打算等到天亮先把稿子送到杂志社再回来补眠。 她将卧室的窗帘拉开一条缝,正好能看到寂静无人的街道。路灯已经熄了,凌 晨灰蓝色的天空下整个城市都在沉睡,空气中模糊雾气涌动仿佛安静的呼吸。 小区里十分安静,因此祁夏清楚地听到了那一声十分突兀的引擎发动的声音。 声音来自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本田轿车,她原以为车内没有人,此时却见驾驶 座的车窗玻璃缓缓地降了下来,车中的人若有似无地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祁夏吓 了一跳,慌忙将窗帘拉严实。 就那样,她靠墙站在窗户旁边,静静地听着窗帘外那辆汽车加速开走了。 你有没有注意过停在家门口的汽车? 祁夏不由自主地在电脑上敲下这样一行字,而后十指停顿,再打不出一个字。 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一点一点地渗入她内心,让她觉得这个清晨格外寒冷,嘴 唇都微微颤抖。 不过等到早上八点前后,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祁夏已经将那件事的影响减至 最小。她带上笔记本电脑,开车去杂志社。 稿件修改用掉了半个上午,加上今早那一折腾,睡意消散无形。祁夏在广告部 待到中午,处理些日常业务,然后直接去赴表姐的约。 表姐名叫连欣,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当然自己也有出色事业,却毫不留恋地 将绝大多数重心放在家庭上。 自从她结婚以后就很少和祁夏一起出来了,偶尔见面也不过是吃个饭喝个茶, 闲聊时的话题就像那些全职太太一样无聊。这还不算,最让祁夏无可奈何的是,每 次见面表姐总要给她上一课,什么女人最要紧地还是成家生孩子,别再随便和男人 交往之类这些老生常谈。 祁夏从小和表姐亲密,两人都是独生女,彼此就如亲姐妹一般,祁夏虽然心里 无所谓,嘴上却认真答应,只是从不付诸行动,因此,表姐的谆谆教导也就没有停 止过。 今天见了面,又免不了一阵唠叨,祁夏熬了一夜,此时累得脚步都虚浮不稳。 “昨晚又去哪里鬼混去了?”连欣说话不留情面。 “姐,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难听?”祁夏支着下巴半抬着眼皮看姐姐。幸好此 时的她穿着黑色小西装和长裤,看起来还算规矩。 “我说的不过是事实,嫌难听啦?!不知收敛!”连欣骂道。 祁夏不跟她争论,表姐是为她好,她心里知道,可她就是这样的人,像扶不起 的刘阿斗,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任自流,大家都省心。 连欣太清楚她这种消极对抗的招数了,她知道她这个妹妹其实比谁都聪明能干, 要不怎么能发展得这么好,人也漂亮,偏偏一副不求上进的姿态,尤其对待感情, 根本不当回事儿。 “转眼就三十了。”她替她发愁。 “其实才二十九。”祁夏自己悄悄嘟囔。耳边表姐又说起那些老掉牙的话。 感情能由得了她吗?它是这世上最难控制的事,比科科考一百分还难。 祁夏也谈过恋爱,三次,看如今境况就可知——都失败了。第一次,祁夏才九 岁,和邻居家的男孩子过家家,办个婚礼互称老公老婆,谁知两人的妈妈那天正好 因为水电费怎么个平摊法大吵了一架,见自己的宝贝孩子跟什么野孩子在一起,立 刻指桑骂槐地训了自家孩子一顿,两个小孩无辜受牵连就此离婚。 第二次,祁夏读高中,班里那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成绩优异满腹才华,一手情 书写得华丽无匹,枯燥学习生活中突然降临的浪漫叫人魂不守舍,谁知高考后两人 分数天差地别,而后一个北上一个南下,劳燕分飞。 第三次…… 唉,祁夏叹口气,不想也罢。 收回思绪,抬头正看到表姐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祁夏条件反射性地一躲,却还是在脑袋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这个表姐,刚 说自己都三十岁的人了,却还像小时候一般教训。 “好了好了,我保证,尽快确定终生大事,不让表姐操心。”祁夏举手投降。 连欣满意地温柔一笑,招呼服务生点菜。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