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任何人,甚至她自己都碰不得的那个名字 青颜回来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祁夏受她所托帮忙打理编辑部的事务,马上 要到截稿日,这两天格外忙碌,编辑部里常常彻夜灯火通明。 祁夏也有自己的专栏,忙得心力交瘁,每每想起青颜就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上 几句。 所以青颜打来电话的时候祁夏想也不想就吼了出去:“你还知道回来啊,干嘛 不嫁到那里去呢!明知道到了截稿日,身为主编竟然翘班!” “好姐姐。”青颜忙道,“我今天就回来,看在我给你买了Mimiso项链的份儿 上,别生气了。” 祁夏也不见得真生气,忙碌的生活反倒帮了她,无暇他顾无暇他想,满心扑在 工作上,一回到家里累得洗澡都会睡着,可以这样,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电话里问清时间,开车到机场接她。 青颜坐在副驾驶座上,没说两句话就睡着了,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小李坐在后 排座上,也累得不行,祁夏原本有好一通数落,但想想自己到底不是她的上司,于 是沉默。 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情来得时候气势汹汹,但当你准备细细整理发泄一番, 却突然发现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当初的立场和情绪都荡然无存,自然也没了脾气。 回到公司,青颜睡了一路,精神好了很多,直接拿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来找祁 夏。 她的眼光确实不错,那一系列的珠宝以简单几何切割为独特之处,金银两色。 青颜选的是金色的,不觉媚俗,十分大气。 “我帮你戴上。”青颜道。 祁夏笑笑。青颜绕到身后,一边戴一边开玩笑地说:“戴上项链,你就是我的 人了。” “对不起。”祁夏反驳,“我对女人没有兴趣。”刚说到这儿,忽然想起那天 晚上酒吧里的奇遇,就不由得笑出声来。 “小夏,这是怎么回事?”青颜的语气放得缓慢,听起来十分暧昧。 祁夏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脖子上那些让人无限遐想的痕迹来,虽然过了几天已 经淡了许多,但还是禁不住仔细看,她当下打定主意死也不开口。八卦没有当事人 参与自然也没了意思,更何况青颜玩笑归玩笑,可从不插手这位下属兼朋友的私生 活。 中午回家以后收到了快递的鲜花,照例一束香水百合,一看就知道送花的人是 谁。 祁夏不为难送快递的人,认认真真签单验收,摆在屋里散散香气也是好的。从 那天起,一天一束百合花,一直连着送了三天。 第三天是周末,祁夏午饭后补眠,在沉沉的午后窝在床上睡觉无疑是最美好的 事情。这些天那辆黑色轿车再度失踪,祁夏几乎遗忘,一是因为工作忙碌,二是因 为陆城让她安心,她腕上一直带着一只护腕,黑色线织护腕,这只护腕是陆城送给 他的,说起来还是一段有些久远的故事。 祁夏再次想起那辆汽车,却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它再一次出现了。 这一次它没有再神秘下去,终于露出那么一点端倪,但只靠这一点点线索,祁 夏就可以做出很多判断了。她突然获得了勇气,自己去挑战这个疑团。 黄昏她醒转,一把拉开窗帘,然后就看到视野里那辆黑色本田轿车安静地沐浴 着阳光。怔忪间驾驶座上的车窗降了下来,车里的人穿黑色衣服,带着一副巨大的 墨镜,随手将什么扔出车外,而后又关上车窗。 看动作姿态,祁夏觉得她是一个女人。 祁夏换了衣服,穿一件银灰色的无袖衫,黑色护腕包裹着她纤细的手腕,还稍 有些大,炎热的夏季腕上出了细细的汗。 她突然这样大胆,因为心里的恐惧自几日前已经一扫而空。高跟鞋发出脆响, 她一点一点地靠近那辆黑色本田轿车,故作不经意地从车旁穿过,却在走过驾驶室 旁边时抬手敲了敲窗玻璃。 里面的人似乎被吓了一跳,她打开车窗。 “你好。”祁夏笑笑说,如同和合作伙伴会晤。 女人摘下巨大的墨镜,很漂亮的一个女子,利落的短发让她看起来十分能干, 脸上化了淡淡的妆,虽然一身黑衣,却不带任何招摇之意。 “你好。”她也道,声音里有一丝迟疑。 祁夏笑笑,绕到另一边,在那个女子惊讶的目光下大着胆子打开车门坐在了副 驾驶座位上。 “麻烦给我一支烟。”祁夏道。 “对不起,我不抽烟。”那女子笑笑,她在暗处见了祁夏几次,自然知道她是 什么样的人,当下也不紧张,“只有巧克力。”说着从盒子里拿出一颗巧克力给祁 夏。 祁夏也不抽烟,她这样问只有一个原因,她需要一个答案来证明她的判断。 她静静地剥了糖纸,将巧克力放入口中:“前几天不是你。” “嗯?”女子疑惑的声音很低,但纵使她刻意压制,也还是显出了那么一点点 的惊讶,这一点的惊讶,已经完全证实了祁夏的猜测。 她不抽烟,刚才扔出车窗的就是同样的巧克力糖纸罢了。那么前几天在车里点 烟,当然也有可能是雪茄的那个人就不是她。 “带我去见他,我知道你们一定认识。”祁夏也不知道是“他”还是“她”, 但她潜意识里认为是“他”。 那女子沉默了半晌,祁夏伸手握住口袋里的手机,快捷键拨号的第一个就是陆 城,以身涉险,她仍有些害怕。 “好吧。”许久,那女子见她打定主意胸有成竹的样子,答应道,“我带你去。” 祁夏轻轻松开手机,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手心里满是汗水。这样紧张的情 况下,她不由自主地想念陆城,而此时又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把这一切交给陆城去 办。 女子当即发动车子,一路上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最后停在一家酒店门口, 要了一个包间。 “我去联系他。” 祁夏点点头,她坐在包间里的沙发上看着灯光下闪闪发光的白瓷餐具,一瞬间 的精神松懈却让人有些恍惚,她想自己或许没有睡好,又或者是百合的香味太过浓 烈,总之现在的自己实在不适合和人争锋相对。 她害怕起来,害怕即将到来的情况,以及那个马上就要揭晓的答案。 她摸摸左腕上的护腕,柔软的触感让她略略安心。 等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那女子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有点黯然。除此之外没有 任何异常,期间有一个服务员进来询问是否点菜,虽然祁夏很想找借口叫她留下来, 但到底还是叫那女子给打发了。 两个女子面对面坐着。 “他很快就来。”半个小时之后对面的人说了一句话。 祁夏点点头,不再说话,这一刻她的大脑是空白的,她极力设想各种突发状况 并且在脑中暗暗预演如何处理,但思维几乎凝滞。 不知道过了多久,服务员又一次拿着菜单进包厢的时候,祁夏抬头问她几点了。 那位服务员显然也很奇怪这两位客人,来了一个多小时,却没有点任何菜。 “已经七点半了。您有什么需要的吗?”服务员问。 “没有,谢谢。”祁夏道,待服务员走后,她转向那个陌生的女子,“对不起,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 对面的女人除了站起身以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要拦她的意思,她的动作看 起来奇怪极了。 祁夏快步向门口走去,她刚刚抬起手,那金属制的门把手却向旁边躲了去,门 开了,向外面打开,然后祁夏冷不防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他正往里走,当时就愣住了,另一只手自然地抬起,扶住将要摔倒的祁夏。 祁夏想起她和韩启明第一次争吵时的情形,印象里两人一直和平共处,他的温 柔是显而易见的,自己的脾气虽然有些过分但也敌不过他的随意安慰的三言两语。 分别之后祁夏时不时会想起他们第一争吵,吵得那样激烈,整栋旧公寓里认识 不认识的人都来拉架,拉架是次要的,主要看热闹是。怎么会突然吵起来呢?很多 年后再记起,竟然连原因都变得模糊不清了,似乎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可两个 人似乎都被生活逼迫得失去了耐性。 两人虽然住在同一栋旧公寓里,却一个睡卧室一个睡客厅,祁夏有自己的原则, 结婚之前不与人同居。所以,最初的那一年里,两个人不像是恋人,倒像是合租者。 争吵过后的场面是狼藉的,祁夏站在屋子里,觉得灯光都暗了一暗,四周都是 昏暗冰冷的,生活好像突然抛弃了她一样呈现出最残酷的一面,她直到此时才发现 面前曾经让自己神魂颠倒的人突然变得面目可憎。 营养不良和怒火让当时的她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里感到额角一阵钝痛。 祁夏低着头,额角正好撞到来人的衣扣上。 熟悉的钝重的痛让她回不过神来,若能眼前一黑失去知觉对她来说也是幸运的, 可她却清晰地听到来人在她耳畔轻轻叫她名字:“祁儿。” 任何人,甚至她自己都碰不得的那个名字。 他的声音是熟悉的,淡然的,始终含着不经意,仿佛没什么叫他放在心上的。 他身上散不去的烟味,将祁夏密密地包裹了起来,这浓重的味道,叫她呛出了 眼泪。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