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因为生气和营养不良而晕过去之后被抱在熟悉的怀抱里,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始 终听到他在耳畔叫“祁儿”。像一句即使说上千百遍的也不会厌烦的词语,伴着深 情和焦虑。 那一瞬间祁夏是有些许满足的,她听出来他是在乎自己的,可是她的意识仍旧 不断地模糊下去。 思绪迅速被拉回至当前,揽着自己的臂弯是熟悉的,低头就看到他的胳膊,白 皮肤下微微泛青的血管。 耳畔的呼唤是缥缈无际的,祁夏希望是自己的错觉,但事实如此,那人有力的 小臂紧紧搂着她腰肢。 不需要抬头,她就知道对方是谁,虽然已有两年多这不长不短的日子在彼此之 间止不住流过,她还是清晰地记得他的声音。 此时才知道,他的声音还留在自己的脑海中。 他找不到自己时叫她“祁儿”,远远地看见了叫她“祁儿”,让她帮他倒一杯 水时叫她“祁儿”,亲热时在她耳畔连声叫她“祁儿”,字字句句都带着道不尽的 温情。 此时这一声轻唤再度在耳边响起,彼时他时而焦急时而温柔时而快乐时而软语 温存的表情和自己的感受都一时涌到眼前。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祁夏头也不抬,声音冷冰冰的,装在包间的墙壁上, 摔得粉碎。 “祁儿!”他提高声音。 别再这样叫我了,我就快忘记了,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出现, 为什么连语气都不变,为什么?祁夏用牙尖咬着唇角,心里恨恨地想。她做不到平 心静气,她以为自己已将那一切当做前世的记忆,并且似乎真的很努力地开始了新 的生活,可这个人突然出现,就把祁夏自欺欺人的假象彻底粉碎了。 “祁儿!”他伸手抓住她手腕,掌心的热度透过那个黑色护腕传到祁夏的身上。 祁夏猛地甩开他的手,仿佛被烫着了一般远远躲开,眼中沁出泪水。 男人呆立不动,看着眼前的美丽女子,她变了太多,变得敏感戒备,到底,是 他太天真了。 只愣了这么一瞬,祁夏已经下楼出了酒店。 如同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这个人。更让人无力的是,这个巨大的陷阱,竟是不 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撞进来的。如今摔得遍体鳞伤,却也怨不得任何人。 祁夏打车回家,跌跌撞撞地进门,她靠在门上小憩,整个大脑都处在一种极度 混乱的状态,她需要一杯酒,以及一场梦。 睡醒之后,她可以把今天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所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当做 一个梦,美梦噩梦都无所谓,她只要自己能从其中醒来,并且将它快快遗忘。 睡意来得快,梦境也同时来袭。她梦到自己在那间旧公寓的公用厨房里做饭, 手机夹在肩膀上,表姐的声音被劣质抽油烟机的噪音遮掉大半。锅里的油已经热了, 她左手端着配菜,右手拿着锅铲。 那时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偶尔不追新闻的时候可以有时间给他做一顿像样的晚 餐,她听不清电话里表姐的声音,可表姐不肯等会儿再打来。 “你说什么?”祁夏又问了一遍,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在问自己。 “我说,小夏,启明辞职了!他今天一天都没来上班!”表姐的声音突然变得 刺耳,祁夏一愣,手机从肩膀上掉落,她本能地去捡,却碰洒了锅里的热油。 手中的东西咣啷咣啷掉了一地,葱花,切成丝的尖椒分散在厨房里油腻腻的地 板上,搪瓷盘子发出嗡嗡地震颤声。祁夏咬着牙,拼命忍住喉咙里的尖叫,眼睁睁 看着左手腕上慢慢肿起半个鸡蛋大小的一片水泡,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至今刻骨铭 心,连续三天不眠不休的彻夜工作以及风餐露宿,甚至亲眼见识犯罪现场都没能让 她这样疲惫害怕过。 她想着或许下一秒启明就会冲进来抱起她奔向医院,可始终只有她一个人,地 板冰冷,灯光昏暗,手腕上灼烧的痛楚更显出心底的绝望。 祁夏忽然从梦中惊醒,松一口气,舌尖尝到唇角的甜腥,梦里她竟然毫无知觉 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她起身倒一杯红酒,她贪恋这种半醒半醉的状态,就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 无头无尾的梦境,因此可以轻易地从中解脱,再多的悲痛和眼泪都可以被一个梦境 的借口搪塞。 她以为自己随时可以醒来,却发现自己连同自己的爱情始终在梦中。 甚至她自己都不过是梦的一部分,破灭了,自己也化成一股轻烟。 她在这样的心境之下辗转,不知该维护还是打破,到头来,无论如何,受伤的 总是自己。 窗外再也不会有那辆黑色的本田轿车出现,他揭开的神秘面纱之下,是自己最 害怕见到的面孔,那个淡然的小少年如今变成了一个温柔的事业有成的男人,他的 臂膀变得有力而坚实,但她却畏惧了,畏惧那样的怀抱是否是为自己准备的。 或者说,她在畏惧,自己竟然还渴求着他的怀抱,在空窗了两年之后。 “身边的人来了又走了,你好歹也该留心一下,为什么久久不动心?”青颜曾 问她。她也自问,这些年自己究竟在等什么?等一个人可以担得起这一场宿醉?还 是这纯美的玫瑰色酒液为他而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被红酒呛到,狠狠地咳嗽起来,酒液顺着唇角留下来,如同鲜血,触目惊心。 祁夏换一身黑色运动衫,打开车库,车库中停着一辆男式机车,这辆机车如同 祁夏的另一面,它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带着她追寻星光,当然,它也是她最疯狂的那 一部分灵魂。 祁夏戴上头盔,眼睛在头盔里悄悄湿润,她的大脑中所有线索乱成一团,这个 人轻而易举地搅乱她的心境,她千方百计才稳定的内心。 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的离开,因为他猝然返回,也因为自己仍然这 样失态。凌晨小区里的路灯关了一半,眼前一片暗淡,祁夏在昏暗中狠加油门,估 计整个小区里的人都会被这样的动静吵醒。 风携起两鬓发丝,在头盔外面飞舞,祁夏在耳边极速掠过的风声之中找到了一 点点解脱的感觉,她的灵魂仿佛离开了身体,在高处看着这个女子在半明半暗的街 道上一路疾驰。像是追逐着什么,又像是要摆脱什么。 这个城市的交通管制,严禁酒后驾驶的规定祁夏都不管了,她不再是那个安分 守己的好市民。 她一直渴望循规蹈矩的生活,虽然她的行为不能完全说明这一点。 但这一刻她是气愤的,气愤迎面而来的生活总是将这一切击碎,她好像偏离了 自己的正常轨迹,短暂的快感袭来。 大脑被酒精麻痹,路灯的光影如同鬼魅一般迅速掠过,凌晨的街道安静非常。 祁夏一路西行,城市西边靠山,她想沿着盘山公路一路向上,尽可能地接近头 顶的星光,她希望自己可以在和两年前同样的状况中,以同样的方式痊愈。 眼泪一滑过脸颊,立刻被风向耳后吹去。 路口有交警临时检查,设置了简单的路障,路灯明亮。 祁夏没有减速,她的全身都停在一个姿态之上无法改变,直到灯光晃到她的眼 睛,她才意识过来要减速,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之后,祁夏的机车撞在路障上,瘦弱 的身体飞离车身,摔在一米之外的地上。 幸好速度降了下来,交警连忙将她扶到警车上送回市里。 祁夏在朦胧之中被这个突发事件激出一身冷汗,身体无法动弹的时候头脑却十 分清醒,仿佛一场离奇的梦,她梦中嘲笑自己:“祁夏,你到底还是怕死的。” 既然没有勇气去面对死亡,就必须好好活着。 这一刻,突然获得面对一切的勇气,包括自己真实的内心。 祁夏觉得自己似乎总在做梦,或者干脆停留在一个梦里没有出来过,睡梦中听 到有人在她身边低声说话,有人摆弄她的身体,膝盖上传来刺痛。 她拼命睁眼睛,却抵不过满身的疲惫,还有一阵一阵袭来的醉意,她在这种情 况下沉沉睡去,仍感到有人摇晃她的肩膀。 醒来时外面阳光灿烂,看天色大概是十点左右的样子。祁夏发现在躺在一间屋 子里,看起来是医务室的样子。头痛欲裂,昨天晚上的酒精作用仍在。门外有人走 动说话,她搞不清楚状况,也没力气自己出去问个明白,于是勉强坐起来,静静地 待着,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做。 膝盖上应该是受伤了,动辄酸痛,不过感觉没什么大问题,或许擦伤了,伤口 已经处理过,贴着折成方块的纱布。 祁夏靠着墙坐着,仰起头,闭上眼睛,在全身各种细小的疼痛之下昏昏沉沉。 这样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打开了门,旋转的门把手带来细微的咔 咔声。 “有人来接你了。”穿着交警制服的陌生人对她说,而后往旁边一让,露出身 后的那个人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