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他们仍旧不断地争吵,神情冷漠,亲吻爱抚均出自本能,他们在这样的境况之 中颠沛流离 青颜和那位英俊的法国男子先离开了,临走时她拉拉祁夏的手。祁夏的手被香 槟杯子弄得冰凉,手指苍白,指甲上透出淡淡的粉红色。 “我先走了。”她说,“你也该好好想想。” 祁夏知道她指什么,她的目光在大厅里绕了一圈,落在那两个男人身上。他们 穿着类似的深色西装,谈笑时的姿态都是相似的,右手稳稳地端着酒杯。 他们什么时候解决掉了问题又各自忙各自的去了?祁夏歪着脑袋想。又待了一 阵子,宴会接近尾声。何乾送她回家,她挽着他的胳膊向门口走去,却感到背上灼 灼目光,祁夏回头,正好撞上韩启明的眼睛。 她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青颜一推开酒店房间的门就被男人圈在身体和墙壁之间。这是个十分英俊的男 人,看样子比青颜还要年轻一点,当然青颜的年龄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她永远 二十五岁。 男人吐出一句法语,他苍白的脸被一种兴奋的绯红占据,但青颜没有看他,她 装作听不懂法语,低着头看着他衬衣上的纽扣。 “有没有想我?”他换了英语,青颜笑笑,她的任性是这么明显,没有点头也 没有摇头,伸出手臂搂着他的脖子吻他双唇。 “不要浪费时间。”她用英语说。男人抱紧她纤细的腰,主动回应。他含含糊 糊地吐出一句:“你到底还是只喜欢我的身体。”他说的是法语,意料之中的,青 颜仿佛没有听到般专心与他接吻。他们由门口转移到床上,不再多言。 何乾送祁夏回家。她提着裙角下车,除了道谢以外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回头。 何乾看着她进了门,纤细的身影一闪就消失了。 他沉默半晌,掉头离开。 这一夜祁夏又失眠了,她想青颜真的说对了,她还没有忘记韩启明,甚至,她 还爱着他。她一想起他看她的眼神,他叫她“祁儿”时那种熟悉的语气,就觉得心 口震颤。 这震颤叫她心神不宁。她轻轻抚着胸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或许是喝了太多 的香槟,连脚步都觉得虚浮。 她淋浴,水温很低,觉得身体渐渐冷却下来。 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她忆起她和启明共同度过的纯真的大学时光。韩启明不算是她的初恋,如果小 孩子过家家和高中那场无疾而终的爱情也算是恋爱的话,但他在她生命中的位置是 难以取代的,他们有纠缠在一起的漫长时光。忘记他,就意味着回忆和过去的突兀 断层。 他们在那场舞会上相遇,启明很有默契地为祁夏解围,彼时的祁夏心高气傲, 整个学校几乎没有让她看得上眼的男孩子。 女孩子的傲气是被捧出来的,祁夏理所应当地高昂着头,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 只是启明的出现,让这个孤高的女王一般的女孩子变得平凡起来。两人越走越 近,自然而然地成为男女朋友,他身上有一种不经意的气质吸引着她,比那些搔首 弄姿自命不凡的男生高出百倍。处在热恋当中的两人都被蒙上了双眼,帮他们擦亮 眼睛的是毕业后艰难的生活。 启明学化学,毕业后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他身上那种类似于自由懒散的气质 成了致命伤,最后还是在祁夏表姐夫的帮助下勉强找了一个工作,给姐夫的一个老 总朋友开车。 祁夏进入当地一家二流报社生活版,这样的工作,和她在新闻系就读时所期望 的未来相去甚远。 两个人住在廉价的旧公寓里,和一群庸碌的中年人挤在一起,楼道里堆满杂物, 为共用的卫生间和厨房争吵。那段时间祁夏总梦见自己变成了那些声音尖利说话刻 薄的大妈,顶着油腻腻的头发,穿着没有任何搭配可言的衣服,为孩子丈夫失去所 有的优雅,被生活磨得颓败不堪。更可怕的是,她们自己完全安于现状。 她会从半睡半醒之中猛然清醒过来,原本清凉凉的月光也变得污浊而暗淡。她 会流泪,年轻的时候最怕自己要这样狼狈得过一辈子,有那么多的梦想和浪漫的祈 愿,实在不肯向生活妥协。在这样反复的心情之中,越来越觉得恐惧。 祁夏于是起身,轻轻推开卧室的门,一室一厅的房间,客厅里放着一张弹簧床, 启明睡在那里,他的眉微微皱着,梦境里依然不能放松。祁夏钻进被窝里,她穿着 单薄的睡衣,觉得全身冰冷,一触到启明温暖的胸膛立刻觉得安心。 启明醒来,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让她枕在自己的肩窝上,而后两人一起睡去。 在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从未越雷池一步。祁夏有自己的原则,他们努力 工作,等一切稳定了就登记结婚,到那一刻,他们才是彼此真正的爱人。直到他们 第一次争吵,生活艰难,他们扶持着熬下去,两人都能感到对方的憔悴,但在生活 的折磨下还是忍不住用最难听的话彼此诋毁。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毕业两年多,祁夏跳槽到本市最大的报社经济版工作,但这 仍不是她的梦想,她希望可以在法治版工作,追踪刑事案件,揭露社会阴暗面。而 后她做出一个决定,利用工作以外的剩余时间读在职的法学硕士,启明就在这样的 情况下,供她读了硕士。 而后祁夏终于调入报社法治版工作。工作有了气色,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因为 理想的工作而欣喜非常,脸上时时刻刻神采奕奕。 但她和韩启明的关系终于陷入了僵局,虽没有争吵,但他们冷战的次数越来越 多。祁夏因为工作原因,陪他的时间越来越少,而她在法治版工作顺利备受重用, 这些都让启明觉得祁夏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在迅速成长,自己却仍然靠着她姐夫的 关系找了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工作,薪水一般,而且还得面对那个老板让人讨厌的 嘴脸。 以及他时不时带上车的各种不同的情人,其中不乏年轻的大学生,启明再难维 持自己一贯的淡定从容,在厌恶和为她们感到羞耻的同时也开始对生活生出绝望。 后来的某一天启明提出他想辞职,意料之中的得到祁夏的反对。那是他们第一 次争吵,祁夏因为连日来的辛苦工作而疲惫非常,她在震惊和气愤之中晕了过去, 最后一瞬间,她才知道启明也有这样的嘴脸,怒不可遏,面目可憎。 她撞伤了额角,不过只是擦破了,只需要简单的消毒。 她坐在客厅那张弹簧床上,启明蹲在她面前,他的脸上又是那种祁夏所熟悉的 温柔的淡然的神情,但他落泪了,他将祁夏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祁夏感觉温热的 泪水浸湿了她的手掌。 她心里一阵痛楚,凑上去吻了他微微湿润的唇。两个人的泪水混合在一起,祁 夏也哭了。启明站起身来,慢慢地欺上前,祁夏顺着他的动作倒在床上,就在当天, 他们第一次发生了关系。后来的日子里,他们在那张弹簧床上留下无数欢~ 爱的痕 迹。 但是生活不肯放过这两个相爱的人,他们仍旧不断地争吵,神情冷漠,亲吻爱 抚均出自本能,他们在这样的境况之中颠沛流离。 而后生活终于有了改观,他们有了微薄的积蓄,祁夏看中了一间公寓,那才是 一个家,两室两厅,楼道里都宽敞明亮。他们一起去看房子,两个人在空荡荡的一 无所有的客厅里亲吻,想象着他们未来的生活。 祁夏却因为一个电话中途离开,她一直追踪报道的一个案子有了新线索。她离 开时启明眼中的光暗了暗,祁夏狠狠心还是走了。 那个时侯她什么都没有,因此拼命努力工作,没有时间与他甜蜜温存。 谁知第二天表姐告诉她韩启明辞职,而后她登上飞机跟随陆城远赴云南,再回 来时,已经物是人非。韩启明——她孩子的父亲从此杳无音讯。 未来两年多的时光里,祁夏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他去了美国。 如今他突然回来,叫她以何种方式面对。过去的生活无法追究谁对谁错,但她 知道自己有所亏欠,就因为这,她对他再也怨恨不起来。 她手足无措,即使将那些封存的往事再细细地梳理一遍,也仍然觉得头脑中一 片混乱。她背靠着墙,屋里没有开灯,她在黑暗中凝视着窗口散进来的月光。 仿佛也有那么一道白亮亮的光一下子袭过脑海,这样的无措,是不是证明,自 己还爱着他。她捂住嘴,像是害怕这答案从口中溜出来似的。她的眼泪无声滑落, 哽咽死死地压在喉咙里,只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让她无法呼吸。 她走到玄关处,一把拉开门,夜风抚过脸颊,她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随后却猛地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坐在台阶上的那个身影。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