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如果。”他微微探过身来,两个人的脑袋贴在一起,“我也在你的身上留下 永久的伤痕,你会不会对我念念不忘?” 可这种做法却愈演愈烈,看来不是巧合,而是何乾的刻意安排。 古老城池外的麦田,飞流直下的黄河瀑布边上,四合院里微微发黄的葡萄架下, 长长的巷弄里斜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修长,甚至两人站在车边交谈的样子——空 旷的高速公路上他靠在车旁将她纤细的影子揽在怀里。 每一张照片里的男女都是她和何乾,她自己甚至没有被拍照的印象。 可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似乎在刻意忽略,可她的掩饰极为拙劣,何乾的 洞明的笑容让她几乎要缴械投降。可每当她积蓄怒火准备和他理论时,他又巧妙地 躲过。 他们在车厢里一左一右相隔甚远的坐着,却有一种温柔的暧昧气氛一点一点弥 漫。助手可心每次在祁夏面前提到何乾就忍不住露出少女式的可爱笑容,其中带着 极强烈地八卦意味。祁夏故作不知,但看着何乾的眼神不由得变得有些气急败坏, 何乾乐得见她丢掉职业的伪装,这样的真性情,他爱如珍宝。 他们在另一个城市停留的晚上,何乾请大家吃宵夜,祁夏原本不想参加,但磨 不过可心的劝,可心是喜欢这种场面的,俊男美女,像小资电影里一样的场合。祁 夏却厌倦了,因此一晚上她都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人来人往,北方的人身材 高大,男人五官的线条硬朗。祁夏在心里猜测陆城老家的位置,应该是这样带着刚 毅魅力的北方城市吧。 “你又胡思乱想了。”何乾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喜欢这 样说话,带着宠爱和埋怨,让他们表现得像一对恋人。 祁夏有点招架不住,她没吃多少东西,身体劳累,又喝了些酒,她看着玻璃窗 上自己微眯的双眼,知道自己累了。全无抵抗力,她有些挑衅地斜着眼睛地看着何 乾,心里却在想,如果他此刻拥她入怀,她或许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他吻 她呢? 他无时不刻不表现出这样的意愿,可下一秒又换了玩笑的脸色,暧昧的氛围瞬 间烟消云散。可这一次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如果这次失败了,你得让我明白是为什么?”他含含糊糊地说。 祁夏没听清,心里虽然好奇,却没力气也不想追问,转回头去继续注视着窗外 的车流。却在玻璃窗上看到他的脸轻轻凑上来,近近的温热呼吸似一簇火焰撩着耳 畔,她看着玻璃窗上他的眼睛,辨不清其中神色,却感到他的手臂紧紧地圈上来, 搂着她纤细的腰肢,一点一点地加重力道。 “我怎么会遇到你呢?”他似乎轻笑了一下,“真是克星。” 祁夏一愣,他在她白皙的颈间印上一个吻,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松开了 她。最后留在耳边的话是:“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西餐厅里的三角钢琴此时空置着,服务生看有人在钢琴前坐下来就关掉了正在 播放的古典音乐。祁夏身体软软地瘫在椅背上,固执地不肯回头,闭上眼睛,也不 看玻璃上的影像,只静静地听着那流转的琴声,还有客人中低低的惊叹声。 他波澜不惊地弹完一曲。 “原来何总还有这样的才华。”可心笑着说,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祁夏。 祁夏的脸被葡萄酒烧得通红,夜风一吹才觉清醒了许多,她巴不得刚才的一切 都只是浑浑噩噩之中的梦境,偏偏可心说个不停,她只好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 “何总心仪的人就是您吧。”可心说,“真好。”言语之中不无羡慕,正赞叹 着却突然噤了声。祁夏微微抬起头,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酒店门口的月光里。 “我先回去了,祁经理。”可心适时回避。 祁夏看那小女孩的身影跑得飞快,摇摇头,随后也往酒店里走,才走了几步就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急促地追上来,她本能地加快脚步,却猛地被人狠狠抓住手臂, 她倒吸一口冷气,疼得脸色都微微发白。 “还要跑?!你这么怕我?”他在身后说。 该怎么说,祁夏没回头,咬牙忍着痛,我看你站在月光里等我,那一瞬间,竟 以为是他,难道你可以让一个人的期望破灭之后立刻接受一个新的现实吧。追得太 紧了,你。 “你弄疼我了。”祁夏回头,慢慢地抽回手臂。 何乾这才发现她眼中的泪水,面无血色。“怎么了,身上不舒服吗?” “不关你的事。”祁夏恨恨回头往回走,她恨自己几乎忍不住要趴在他怀里哭 一场,这段时间她时时戒备,时时想起那个人,时时认错人。时时说服自己沉沦在 他的怀抱里,但自己的心意却尖锐地刺破一切幻想——他不是她的城。 何乾站在酒店门口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开,不急不缓地,她的背影纤瘦得叫人心 疼。祁夏的内心也在激烈斗争,她何尝不想有这样一个人可以收藏她的软弱,她的 疲惫,她的无能为力。可何乾所表现出的种种,并不是可以轻易付出的真心的那些 人。 她可以将真心和生命都交给陆城,却不能交给这个人。他让她害怕,觉得自己 不自量力。 祁夏在酒店的房间里打电话给陆城,手机依旧是关机,或许忘了充电,或许只 是怕打扰难得的休假。祁夏将听筒慢慢地放回电话机上,翻身钻进被子里,却听到 耳边铃声大作。 她接起电话,却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在听。”何乾的声音低沉而魅惑,“我想过去找你。” 祁夏拿着听筒的手微微颤抖,她不说话,眼泪却一连串地流下来。何乾也不说 话,他听着她压抑的哭声,感受那泪滴正慢慢地滑过她白皙的脸颊,那苍白的脸颊。 “我们可以聊聊,随便你想说什么?”何乾又道,“只是,别挂掉电话。” 祁夏没听完这句,她挂断,听筒搁上的时候发出咔哒的一声。何乾觉得自己的 心里缺了一块似的痛。他打开房门,隔壁就是祁夏的卧室,他站在她的门口,想敲 门却还是收回手。那一夜,他在她的房间门口站了一夜,天快亮时接到一个电话, 他答应了几声,挪动僵硬的腿回到房间,一下子扑倒在松软的大床上。 他将脸埋在被子里,觉得十分疲惫。 此后的第二天,他们踏上南下的旅程,夏日盎然的绿意一点一点浓郁起来,从 北方到南方,像是路过了不同的世界。 两个人静默地坐在两端,可心看着两人冷静的表情有些疑惑,祁夏拿着一瓶矿 泉水歪在窗口看风景,何乾则神情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可心低头在平稳的车 里准备稿子,键盘轻微的啪啪声中,众人都停留在一种刻意的沉默中。 祁夏想了想,回头跟可心说了一句话,将事先准备好的毯子拿过来盖在何乾身 上。何乾立刻醒来,将她纤细的手腕抓在手中握了一握。祁夏不动声色地低头将毯 子掖好。 “你真心疼我。”何乾轻轻说,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有些沙哑,像是大提 琴磨损了琴弦。 “你抽烟抽太多了吧,别说话了,好好休息。”祁夏道。 “你知道我等你,还不开门?”他斜起眼睛,他昨晚笃定她知道,却没想到她 当真叫他站了一夜。 “开了门,我要说什么?”祁夏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什么都可以。比如这个!”何乾从毯子下伸出手拉了一下她的手臂,她一下 子跌倒在他怀抱里,脸色微微变了。 “你右胳膊上有伤,怎么来的?”他猜到了,故意这样做,又这样问。 “和你无关。”祁夏反驳得有气无力,撑着手臂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们中间 隔了一尺多宽的距离,祁夏被他抓到话题,别过脸去不去看他。 “如果。”他微微探过身来,两个人的脑袋贴在一起,“我也在你的身上留下 永久的伤痕,你会不会对我念念不忘?” 祁夏转过头来看着他,眼中风平浪静,可她开始讨厌他了,因为他肆无忌惮地 去揭她的伤疤,他聪敏过人,所有事情一眼看穿,却还要在这里出言轻薄。他安排 了专栏变副刊的事,他有意进行这次长途旅行,昨晚他策划那样一场浪漫的闹剧, 他埋伏得严严实实,叫她无路可退。 她张了张嘴,却因为气急了而想不出什么什么来说,何乾先开了口,他的语气 慢条斯理:“我总有这样的机会。” 祁夏一怔,再一次别过脸去,她的双颊因为恼怒而微微泛红,她将额头贴在冰 凉的玻璃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越发觉得委屈。她所有的自持和高高在上的气度 被他几句话打破,她不甘心就此投降,可这安静的狭窄的车厢里,她能躲到哪里去。 她轻轻闭上眼睛,企图把刚才的一切丢到脑后,忽然听到可心在身后说:“哎 呀,到地方了。” 车一停下来,她就打开车门,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呼吸到车外的空气,潺潺小溪 流入这个南方小镇,绿树掩映之中的房舍透出灰色的墙黛色的瓦。她轻轻呼吸,在 阳光下抬起手遮住眼睛,却听到身侧的咔嚓声,一转头,何乾拿着相机站在公路上。 祁夏不理他,径自下了公路旁的台阶,步行往小镇里走去。 这是他们出来取材的十一天,此时已是八月底,阵雨和骄阳轮换,南方的湿热 依旧迟迟不肯散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