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后悔的朋友 千喜年的四月,我从公司正式失业,那时东莞像一个病人,每天下午都会下一 些小雨宛若痛苦中的病人黄昏时分都会在眼脸上挤出一些眼泪,我把所有的东西打 包,在经理的眼皮底下潇洒的离去,步子踏得一个劲的响亮。 出了公司,我打电话给李君,我说你大爷的,你在搞么的克?李君的声音听起 来非常的嘈杂,好像在舞厅,这小子在学校的时候,我怎么看嘴巴像蚌壳,撬都撬 不开,没想到一毕业就在一家名为漂亮宝贝的公司做起了业务员。毕业那天在KTV 唱歌,我们寝室四个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家属往包厢里一座,同班的另外俩个单身 汉看到我们四个抱着女朋友打情骂俏的,俩个人站在角落里看得心惊肉跳的,口水 糊了一脸,骂了一句,妈的。然后呲牙裂嘴的甩门而出。 那晚我们搞了三箱啤酒,酒过三巡,我的眼圈天昏地旋的,看人都是俩个影子。 我把头埋进陈芳的脖子里,眼泪就吧唧吧唧地流了下来。陈芳一下慌了手脚,在我 耳边说:“哈林,哈林,你怎么了?”哈林这个词是honey (宝贝),直译过来的, 恰好我又姓林,所以她总是叫我哈林,她说这是专利,除了她外,其它人禁用这个 称呼。 她叫得声音软绵绵的,让我的心里感到更加的温暖,声音变得更大,泪水流得 更多。 那一夜,黄豆牵着他冬瓜女友的手,笑着走到我面前,他说:“这么大男人了, 你哭什么啊?”说着拿酒向我敬过来,我正想喝的时候,陈芳挡过来,一口干尽。 那一刻我看到黄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站在我面前点着头接着又是俩杯递过来, 陈芳什么话也没说,就干下去了,我好想对她说:“嫁给我吧。”我的嘴巴像被胶 水粘住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了,李君和他的女朋友哼哼哈哈唱着《花好月圆》, 他把手挽着女朋友的腰,笑得下巴都快脱臼了。那时的顶衣架在做什么?我用眼睛 在小小的屋子里搜寻,此刻这个小小的包厢像一座皇宫那么大,怎么也找不到人。 我有气无力地说:“芳,顶衣架在哪儿?”她的脸粉红粉红的,用手指指地上 说那儿,我循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原来他和苏慧慧正在桌子下面喝交杯酒,啤酒至 少有一半从嘴巴边流下来,流得满地都是白色泡沫。我想那么个一米九几的人,躺 在桌子下就跟躺在裤兜里,身体不断抖动着,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后来,我们嘲笑他可跟楚留香的缩骨功有的一拼,那天晚上,我只看到黄豆那 副阴阳怪气的笑脸,在我眼圈里一点点放大,笑得我心里发毛,狠不得过去给他一 拳。最后是李君把我撑扶到寝室,黄豆表情激昂地抱着女朋友去‘情奋’开房去了, 末了,他对着全身发抖的顶衣架瞪眉弄眼地用广东话咧嘴骂道:“今日我就企系呢 度!你郁下我睇? !唔好睇你甘大个,逗嘿? 我我就一砖头拍嘿死你? !死扑街, 你系米痴线噶!”如果顶衣架能听懂,我估计就会出人命了,顶衣架毕竟只是那种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对着黄豆的怒骂,他只是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据李君后来回忆说:“我差点被你害死,你勺儿子那晚喝得不醒人事,我把你 从KTV 背到校门口的时候,你一把将我推到路中央,我差点与疾驰而来的公交车相 撞,而你抓狂一样在地上打滚,我和陈芳俩个人都没法制服你,你还对着陈芳的脸 狠狠甩了一巴掌,最后陈芳从保安室里借来手拷,把你拷起来,这事才平息下来。” 事后我非常的愧疚,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跟她道歉,我只好用行动去深深的爱她, 那晚她显得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娇艳,让我有了一点点的自卑心理,是怕失去她, 还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那一刻我只想拥有她,与她一起慢慢变老,即使死了也 心甘。 在东莞做了一年的工程,后来实在看不下去那个自命清高的经理,于是奋然辞 职。李君听说我炒了老板的鱿鱼,电话里就笑得声音发颤,他吱吱唔唔地说:“我 在陪客户跳舞啊。”我说:“跳你个锤子,这大白天的,你那客户脑子是不是进水 了?”东莞就是这点好,哪个地方的哩语都会学一些,偶尔可以用来宣泄一下。他 抗议道:“别人可是名牌大学生,清白着呢?哪天我给你介绍一下。呵呵,你在那 儿等二十分钟,我马上过来。” 我蹲在地上,看着来来去去的人群,突然觉得无家可归的感觉。我想起了九九 年最后一夜,我和李君坐在床头发短信,把我们要说的话通过空气传到中国各个地 方。李君后来把手机往桌上一摔,电池从手机里跳出来,当啷一声停在我的脚边, 低头吼叫一声,娘的,老子发了几十条,一条都没收到,竟把老子给忘了。然后听 到砰的一声甩门声,留下我一个人在屋子,冷冷清清的,心里一阵酸意在胃里翻腾。 外面烟花声此起彼伏,今夜如此灿烂的,这些烟花又是为谁放的,一朵朵在半空中 散落下来,接着又是一连串,形成永下不完的烟花雨。我在便利店买了一包五叶神, 一圈圈的烟在我周围化开来,也像一朵烟花,那是思念的烟花。我打了个电话给老 倌子,向他老人家道平安祝福,直接把手机打到没电。 那时网络还不发达,可是李君什么都有,计算机,冰箱,电视,空调,餐具一 应俱全,在他家好好地体验了一下皇帝的生活。李君除了做业务,他还搞起了股票, 看着那红绿曲线,他的神经就绷得特别的紧张。 那天李君拿了一个大单,他请我喝酒,我以前的同事打电话问我过得怎样,我 说就那样呗。他操着满嘴的湖南话说:“你伢子走的时候还踢别人一脚。”我举着 的酒杯僵在半空,我反问道:“你伢的,我踢谁了?”他哈哈地笑了起来,夜这么 静,就连李君也听到了,他说:“你还假格马嘎呗,你部门那个王经理因你的一封 信被抄鱿鱼了,他说别让碰着,碰着就废了你小子。”我笑起来说:“是吗?”他 说:“他的清白都让你毁了。”我气不打一处来,一只脚站在凳子上,开始像泼妇 大骂:“他清白,我靠,他清白全天下人都清白了,他做了不清白的事情,那么我 也一起陪他不清白下去,在东莞,他妈的我们的人生都没有清白过,从来没有,从, 来,没,有……”。对于清白,我从没来没有想过上帝会眷顾我的青春岁月。我得 承认,我得坦白,我走的时候确实写过一封举报王经理的信,那封信里从王经理公 司行为到泡妞行为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和分析,多次因为泡妞而差点影响公司出如期 出货的结果,得出结论是这人不可靠。我记得写完后笑了一下,然后对着那张纸吐 了一泡口水,骂道:“王八糕子,看你还牛逼。”如果《南都》可以登这种文章, 我的绝对可以上头条。 那时候的我,稚气未脱的脸上,总是带着骄傲自满。 我和李君听后笑得眼睫毛都脱落一大把,金威啤酒一杯一杯地喝下去,却怎么 也喝不醉,我说: “我今晚是不是好奇怪,怎么也喝不醉?”他说: “你娘的,喝 不醉,来,来,再喝,喝醉为止。”我把啤酒当水喝,去了几次侧所,然后回来只 听到砰的一声,李君从凳子上摔下来,鼻子开始流血,我赶紧过去扶起他,用纸巾 揉成团,塞进他的俩个鼻孔里。我手忙脚乱地背着李君,泪流满面,口里吞吞吐吐 地唠叨着,说: “李君,你不能有事啊,你这个进化到一半的生物体,基因突变过 头的外星人,幼儿园没毕业的高中生,先天蒙古症的青蛙头,锤子敲不动的木乃伊, 化粪池堵塞的变态狂,黑猪搞上非洲黑人的后裔,阴阳失调丑陋无比的黑猩猩,被 诺亚方舟压扁脑袋的河马。我告诉你,我十八辈子都没干好事才会认识你,就是连 丢进太阳都嫌环保不达标,你可不能就这么把我扔在这孤零零的世界里啊。你说句 话啊,你不说话我就不背你了,……. ” 我哭哭啼啼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推来推车,李君被推进手术室的瞬间,表情痛 苦地对我说:“林好,我这辈子有很多后悔的事情,但最不后悔的就是交了你这个 朋友。” 我拉着他的手,一边低头饮泣说:“别说了,我都知道……” 一直到零辰三点手术才完成,期间医生叫我去交费用,我脑瓜子转了一圈,想 起李君除了我,他再没有亲人在东莞了,我把银行卡在刷卡机上划过去,输入密码, 一个小护士对我挤了挤眼,对我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好像在说:“小样,看你长得 还不错!”我抬起头心里无声骂道:“等老子有钱了,一些定回来作掉你。”这个 世界,长得帅没用,坐公交车又不能把脸当卡一样往刷卡机上刷,所以我得出结论 :帅得秃顶,聪明,帅得起皱纹,有钱,帅得光彩照人,没钱又不聪明,我大概算 是帅得光彩照人的那一类吧! 等手术的门‘嘎’的一声被推开的时候,我跑去问医师,医师用眼瞄瞄我,我 跟他走进办公室,他拿出一迭数据,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他还没说完,我焦急的问他患了什么病?医师笑了笑说没有患病,他是膀胱肿大, 由于饮酒过多,酒精对他膀胱神经起到麻醉作用,所以他感觉不到自己要尿尿,他 暂停了一下,然后用提高声音对我说:“你想想啊,正常人的膀胱也就容那么个500-800 毫升,他现在足足容了2000毫升,如果再晚到十分钟,估讲膀胱就要炸掉了,下半 身也就完了。”他作了一个开花的动作,令我捧腹大笑。 我匆匆走出办公室,看到李君躺在推车上正冲我贼笑贼笑,这人,就是嘴硬, 到死也要把泌尿系统出故障的秘密一起带到阎罗王那儿去。 我们喝酒的时候,我去了四次侧所,而他却一次也没去,原来他是把他们储存 起来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他的病情,每次说起他的老二这件事情,我就有点语 塞,大概是因为初三时我对着他的裤裆蹿过一脚而感到内疚,那一踢,总让我觉得 友谊这东西变得越来越不可靠了。 夜静了,外面只听到风摇曳着树叶的声音,医院对面的‘小胖子’面包店面包 师正在手忙脚乱地做着面包,一股股热气从蒸笼里冒出来,一个一个面包被拿出来, 打包,放到架子上,贴价格标签,看得我心里饿极了,口水也禁不住往外流,记起 了自己都一个晚上没有吃东西了,于是走过街道,在面包店里买了几个面包狂啃起 来,第一次感觉到面包原来也这么好吃。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