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点死在东莞的城市里 在东莞做了几年的业务,渐渐摸索出了自己的路子,做得越来越大,特别在金 钱能摆平的情况下,我绝不会用精力去摆平,我认为金钱是身外之物,而精力则是 自己的可消耗品。现在的公司,喜欢招刚从学校出来的人作为采购,他们认为这些 单纯而憨厚的人不懂去搞一些外款,对公司不会造成大的损失,公司颁发一条制度, 她们在一俩年之内都会遵守,所以有点智慧的公司,对采购的制度每月或者每年都 会有新的变化。当然,同时也给英明的业务员降低了要求,只要讲话舌头不会打倦 的业务员就很容易拿到一些养活自己的订单。 李君在我面前常提及他的总结性感悟说:娘能装孙子,猪能上梯子,东莞这地 盘上,没能耐的看人装逼,有能耐的跟人装逼。听得我差点把杯子里的酒泼了一地, 我拍着桌子说经典,经典。那时服务员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对我说:“对不起,先生, 我们这里不卖香烟。”然后李君挥舞着抓子,骂道滚,滚。 这几年下来,我感觉大家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李君在穷困的时候,脸上 总是一副对人和蔼可亲的样子,对谁都是不愠不怒的,更不会说脏话连篇句子,现 在有钱了,对谁都是变得冷漠起来,只要是他的客户,我看要他叫爹叫妈,他也会 义不容辞地叫。 多年后,当黄豆从高高在上的权力宝座上掉落下来的时候,他跟我说:赶明儿 这东莞越来越像北京,有钱的用钱砸死你,有权的用权砸死你,没钱又没权的用拳 头砸死你。他那眼神,像一匹失崽的母猪,蹄子动作就像一位疯了的音乐指挥家, 仇恨和厌恶在每一根眼血管里清晰毕现,让人看到一个行尸走肉的人的所有嘴脸。 想想刚进嘉华的时候,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走在路上,只有我对别人点头 哈腰,偶尔幸运碰上一个吸烟的,送上一根烟,别人才会给你讲一下哪个人和哪个 人的关系。所以我身上一般会配备俩种烟,一种五叶神自己抽,一种是大经典的红 塔山,500 元/ 条,心里抽着痛。那时我一个月才八百块钱,李君已经是俩万一个 月,前面几个月每月全靠李君接济的五千元,才稍稍能维持日常开支。我对李君抱 怨说这可是钱啊,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难受。 那段灰暗的日子我至今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心想死了还欠一屁股的债,到了 阎罗王那儿可能都会有人来向我追债。 每天啃的是一块钱可以买四个连着的面包,挎的是仿真度极高的皮包,行走在 东莞这个落破的城市里,对保安毕恭毕敬,对老板不敢说一个‘不’字,为省点钱, 只能提前一个小时坐公交车,汗流满面的时候,就在路边大口喘大口地喘气,呼吸 着灰尘滚滚的空气,看着路人投来怜悯的眼神,我心里也只能忍着,那是2000年的 我么?我在心里不经自问起来。 有一次跟一个胖子酒鬼客户喝酒,我说我喝不醉,你敢和我来吗?那客户乐了, 拍拍我的脑袋,在我胸膛捶了俩拳,不屑地说是吗?那好,你把我灌扒下,我当场 就把单给你。我想了想,然后说:“好啊,我清理一下膀胱再和你一拼到底。”在 洗手间,我看到自己憔悴的脸,枯槁得不像曾经的我,脸上细碎的白色皮屑,用手 一擦就可擦掉一层,我好不容易对自己挤出个勉强的笑容,客户在客厅里不耐烦地 叫了起来,说林好,你丫不是很利害吗?来啊,就看你能不能喝下我这张订单,喝 不死你胀死你也行,哈哈。接下来的都是些骂人的话什么王八糕子,什么狗眼看人 低,什么死了婆娘瘸了腿。我双手颤抖地从口袋里摸出解酒药,医生跟我说最多服 三粒,我看着白色的药丸一口干掉五粒,然后把铜泊纸扔进下水道,摇摇晃晃地走 到餐桌上。当时餐桌上还有俩个是他的朋友,在那儿一边起哄一边倒酒,我尽量多 说话,好托延时间,让解酒药起作用,身体轻得跟空气,喝了五瓶的时候,我就有 种飞的感觉。我当时感觉我会死在这里,一个年轻的生命将陨落于繁华都市里,这 里将是我最后的目地地,如果我会活过来,我将用最积极的生活方式来面对生活,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混着啤酒的白色泡沫滚滚而下,伤了的心可以重来,而死了的生 命还可以重来吗?生活总是突如奇来,令我屁股尿流。看着面前这个油亮肥耳的胖 子,胃里就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客户见我还没倒下,鼓着腮邦子说这不够痛快。然 后跟我一瓶一瓶喝了起来,心想他妈的够狠的,看样子是要我死在这儿了。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听到旁边俩个人笑得跟猪一样,用手擦擦猪鼻子,鼻 涕往身上一抹,用启瓶器砰砰砰地开了一桌满的。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陆续有人 结账走人,有人投来惊讶的目光,老板娘看着电视眼,神情专注。 我把椅子一脚窜开,往侧所跑去,我发现我跑俩次侧所,那客户才跑一次,大 概是我的解酒药起作用了,当我来来回回几次后,看到胖子一坨大脸倒在一盘剁椒 鱼头的汤里,脸上溅了一脸的红辣椒块,鼻孔出奇大,眼睛眯成缝,嘴巴向外翻, 大口大口呼吸,如一条被海水搁浅的比目鱼,为喝到最后一口水,再也不想挣扎, 也不想动弹。 站在傍边的俩人嘻嘻哈哈地说胖子站起来呀,你不是说很利害吗?怎么这么容 易倒下,还不如我啊。其中一个又向我敬来一杯,我接过来直接向他泼过去,他退 了一步,表情震撼,然后又笑着说你赢了,你赢了。 当他们把胖子撑起向外走,我再无力再站起来,身子向后一闪,整个人跌落在 地上,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就失去了知觉,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我明明看到 花园街广场上在举行盛大的晚会,音乐声响起,流浪歌手带着他的新歌唱着东莞的 夜生活: 兄弟如手足/ 女人是衣服/ 为兄弟两肋插刀/ 为美女插兄弟两刀/ 兄弟如手足/ 美女如衣服/ 谁动我衣服/ 我砍他手足/ 美女如衣服/ 兄弟如手足/ 谁动我手足/ 我穿他衣服/ ……。 我本来要去看的,可是我错过了,这么好听的歌在这夜回肠荡气,唱出了多少 人的心事。烟花肆无忌惮的放着,咻咻咻地在天空里扩散,像墨水倾倒在一张苍白 的纸上,在纸上迅速晕染开来,黑点越来越大,白点越来越小。这个城市夜生活才 刚刚开始,而在某个酒店里,一个胖子倒在了剁椒鱼头的汤里,一个瘦高的小伙子 倒在冰冷的地上,那场赌注赌的就是生命,谁能明白他心里真正的痛苦呢? 后来有一天,我想起了那天跟胖子采购喝酒的那晚,我回到酒店问老板娘,我 说那天我失去了知觉,是谁把我弄到医院的? 老板翻了翻白眼,说:“让我想想,哦,对了,我刚去扶你的时候,你的手机 响了,于是我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那女的就过来把你抱走了,我只记得这些了。” 我点点头问那天我们总供喝了多少酒,她用计算器劈劈啪啪地按起来,给我一个答 案说52瓶啤的,2 瓶二锅头。 其实我在医院的时候,医生给我洗了胃,他说再晚点就要叫人来收尸了,哪有 人服用这么多解酒药的。我嘿嘿俩声,没有说话,也许是自嘲自己捡了一条命吧, 这条命是谁捡的,我却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一辈子感谢她。 我行走在东莞阳光明媚的大街,清辉洒遍,行人如织,我觉得人间像被洗过的 一样,空气清新,万里无云,在视线的尽头,展现着一个全新的天地,让人有蠢蠢 欲动想去征服的无穷能量。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