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你是我们班最有出息的人 如果你在东莞二十岁,你在做员工,没关系,你不仅有潜能,而且有潜台词, 如果你在东莞三十岁,你在做员工,没关系,你还有潜能,如果你在东莞四十岁, 你还在做员工,你完了,你不仅没有潜能和潜台词了,你可能成了性无能了。 顶衣架的电话让我颤悠了一下,之前班长罗长城多次给我来过电话,说2005年 顶衣架自从日本那场110 米跨栏锦标赛中,一条腿被折断后,生活就开始变得紊乱, 经常彻夜不归,衣衫不整,跟鬼魂似地半夜三更在街上游荡,身上一有点钱就去酒 吧喝酒,找女人,寻乐子,完全变了一个人。罗长城最后叹了一口气说:“他虽然 赢得了一场比赛,但他输掉了整个人生。” 那场比塞我看过,在日本的东京跑道上,红色沙粒,微风轻扬,欢笑声音此起 彼伏,甚是壮观,几万人的目光下,几千架电台摄像机现场直播,他一边小跑一边 向全世界观众挥手,这不经让我想起了大一时候,他在学校的跑道上以同样姿势向 苏慧慧挥手的样子。随着一声枪响,顶衣架用尽全身力气,像一头疯牛,双脚在抬 起和降落的一瞬间,准确无误地从栏上一跃而过,他是第一个冲过红丝线的人,全 场掌声雷动,声音绵延几公里,每个人表情敬畏地站起来拍着双手。那时苏慧慧站 在他前面,他一个颠簸倒在了苏慧慧的怀里,嘴巴大张,表情痛苦,双手和双脚不 断抖动,苏慧慧捧着他的脸,哭泣着说:“怎么了?你怎么了?说话啊?”一片鲜 血突然从膝盖骨里渗出血来,医务人员来了,全场一片混乱,广播里反复介绍着张 海福一生,中国选手,以1 3秒96永夺世界日本锦标赛的冠军。 声音一浪盖过一浪,和平鸽在赛场飞起,气球铺满了天空,赛场中央扬起了中 国红旗,太阳笑颤着升起来,全世界的人笑了,只有他哭了,那还是我第一次看到 他的眼泪,晶莹透亮,绝望无助。顶衣架曾说过最喜欢中国的红旗飘在其它国家的 天空上,那是他一生中永远传奇一件事情。 这些美好的画面,他是否有听到和看到,只有他自己知道。苏慧慧跟我说过一 件事情,就在他要推进救护车的瞬间,他哀求着苏慧慧,有气无力的挤出一句话: “等红旗稳稳地升起在东京的上空时,你再把我推进车子里去吧,我想看看。”苏 慧慧点点头,眼泪如雨下,滴滴滑落在他的衣襟上。 她觉得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张海福,才是那个她值得为爱情付出所有的张海福。 没想到多年后,她爱的那个人却再也不是她心目中的英雄,那个时代已过去, 他们的爱情也像早已被洪水充垮的河堤,在时光隧道里已经渐渐呈现出衰败的迹象。 回忆起零三年的一个夏夜,顶衣架请我和李君在又一村吃饭,那时候,他还是 我们四个人中混得最好的一个。那夜也是黄豆把常平追债公司催毁的一晚,他带着 俩百号人物,把整个公司几十号人物团团围住,那边的老大号称康仔,康仔吓得屁 都不敢放一个,然后对黄豆说:“豆哥,从此时此刻,我宣布公司解散,但我这几 十号兄弟,望你好好对待。”黄豆点点头,然后丢下一把刀,用冷冰冰口气地说: “那让你受点委曲,留下一肢手,或者一条腿,敬请尊便。”康仔气愤地说:“王 豆豆,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话还没说完,头乓的一声,被打得倒在地上, 然后黄豆一脚蹿在康仔的肚子,康仔当场失声痛哭,声音在那个陌生而寒冷的夜里 凄然无助,最后康仔留下了一条胳膊,不是他的选择,却是他逃不掉的命。康仔知 道原因,黄豆也知道原因,黄豆把常平划为一个帮会,对着几十号人物说我提出了 俩个服从“一个是服从我豆哥的安排,二个是服从黑社会道义规则。”然后转身就 走了,康仔用楚楚可怜的眼睛看着凶残至极的黄豆,好像看透了他狰狞面孔背后的 一生,这些画面他应该都刻骨铭心地记在脑海里吧,那是他永远抹不去的记忆。后 来石碣的追债公司也是用同样的手段,不费一兵一卒就全部拿下来了,他曾对我说 过这叫造势。对于高埗的黑帮,让黄豆好生害怕,听说这老大三十出头,姓龙,家 庭背景了得,以心狠手辣而成为一方霸主。听说高埗局长见了他也要点头哈腰,可 见龙老大在社会上的地位不一般。 顶衣架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是2006年10月22日,那天早上,陈芳 要我早点回来,说是一起去看房子,我们打算在万江的宾海花园买一套别墅。我上 班的时候还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她害臊地抗议了一下,然后就进厨房里洗碗洗 衣服去了。最近我发现陈芳变得勤快了很多,衣服洗完后给烫得平平贴贴的,每天 拿着维生素药片逼我吃下去,还有她生日时我送给她的那缸泡眼金鱼,她每天按时 喂饲料,换水,晚上,我们卿卿我我相拥而睡,日子过得不咸不淡。这些我都看在 眼里,记在心里。 三年过去了,顶衣架的生活却发生了巨大变化,我再次去到又一村酒楼的时候, 他在门口边瑟瑟发抖,身体佝偻,脸色惨白,眼神游离,看起来比三年前见到的要 老了几岁,那个曾经活泼的人在生活的洪流里如今尽显苍凉之感,我的心不经疼痛 起来。 他看到我,羞怯怯地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没有回答,可能是一时无语,他 是不是认为所有的人都在背叛他,就在他死前的几个小时里,他还在日记本上写着 :在我人生中,最辉煌和最低谷都是没法选择的,最辉煌的时候,人人敬重我,巴 结我,因为我是他们的摇钱树,最低谷的时候,人人唾弃我,远离我,因为我是他 们的夺命人。 顶衣架坐在我的面前,表情拘谨,胡茬在脸上生长开去,衣服灰暗陈旧,穿一 双满是黄泥的鞋子,他拿筷子的手不时抖动着,往嘴里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我心里 想着,这是我曾万分敬仰过的顶衣架吗? 我说顶衣架,不就是不能跑步嘛,你他妈的有必要把生活过得这么狼狈吗?他 没理我,还是大口大口地扒饭,眼泪像雨水一样失控地掉下来,滴在桌上,像化出 来的一朵小花,神秘而破败不堪。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地,把筷子扔得老远,向 我吼叫起来:“你要我怎么办?”他红着眼睛盯着我,我的心里空虚一片,比当年 他狠狠抽我一巴掌还要难受。过了良久,我平心静气的说:“你下一步怎么办?” 他问我:“有烟没?”我把软中华扔给他,他点上一根,眼睛看着天花板。他叹着 气说:“不要问了,好吗?我心里很难受。”然后他把软中华扔回给我,说:“林 好,能借点钱用吗?”我说:“你用来做什么?”他吐着烟圈,眼睛看着天花板说 :“我想开一家水果店”。我说:“多少?”他眼神混乱地看着我说:“十万。” 最近,陈芳又要供房,我根本拿不出十万,但看到顶衣架那双怜悯的眼睛,我的心 软了下来,我在侧所里打电话给李君。我说:“李君,你在哪里混啊?”他呸呸说 :“我哪有时间混,现在正在与股票厮杀啊。”听到旁边有人说快建仓,有多少, 建多少,不然明天眼泪都要哭干呀。想想这人,听说前段时间在股票上越玩越有劲, 五万块进去,不到一个月,就兑现了十多万出来,手头一下阔绰了很多。我说你能 不能借十万块钱来用。他不屑地说你小子又用到哪里去,是* 上还是嘴巴上?我心 想你管老子用哪里,你敢说不借,我立马挂电话。我说我最近泡一个小情人啊,今 天买这明天买那,搞得我入不敷出,支不抵债啊。李君在那边哈哈大笑,在电话时 笑得* 一浪高过一浪地扑打在我的脸上,让我有窒息到自杀的感觉。 离开的时候,顶衣架一米九五的身材,在华灯初上的路影里好似一米五九一样, 在路的尽头,画面放大,突然如一幅古色古香的黑白电影,盲点渐渐增多,画面渐 渐模糊,人物渐渐颓废,我的记忆是不是出错了,那个一脸正义,笑起来令亿万女 生心跳的顶衣架到哪去了? 我看着这一切,如一场黑色幽默,看过了,听过了,说过了,闹过了,笑过了, 哭过了,然后这场幽默如海啸一样,席卷着我冰凉的心,所有的东西都催枯拉朽般 轰然倒塌,碎片四处飞溅,声音断在空中,街头的小卖部电视上,我听到苏慧慧仍 在报告天气预报,脸上的神色看不出她似笑似哭,她说今晚11点,凡地娜台风以25 公里每小时的速度登陆东莞,11点以后希望大家不要再出门,以免出现不必要的安 全事故。 在路上,我想起该打电话给陈芳,电话通了,她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好像刚从 睡梦中醒来,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扬着声音说:“马上。”她冷冷地说 :“你活得很潇洒嘛,要你看房子你也不去了。”我撒谎说:“没办法,这个客户 我有十万的提成,不是正为这房子在努力赚钱嘛。”她没说话,我又说:“假如我 哪一天,我是说……假如哦。”她气呼呼地说:“你说啊,我听着呢。”我说: “假如我的腿或者胳膊断了,你会不会离开我呢?”她异常地激动了一下,说: “无聊。”然后嘟嘟地就挂了电话,我的陈芳一定是生气了,每次我跟她说假如的 时候,她就说我无聊或者神经病,可是我不知道即使她回答后又会怎样,不管答案 是对是错,这一切重要吗?迷底说穿了,大家反而觉得尴尬。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