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在互相欺骗彼此 顶衣架借我的十万块钱没有还我,罗长城摇着他的冬瓜脑袋,说他到死也欠债, 读大学的时候从没看到他捐过钱,欠我的100 块他早就忘了吧,在他的一生里,钱 比任何东西都看得重要。 我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说我请你吃饭。他笑了起来,脸上的横肉一搐一搐的, 双手一前一后的甩着,活像一个大款的跟班。在东莞的日子里,他换过无数工作, 对东莞的夜生活轻车熟路,时不时带我,李君,邓方明,姚依林,黄豆等去东莞各 个有名气的酒店转悠着,每次掏腰包的时候,他就扭扭怩怩,钱包像被什么卡住了, 半天没抽出来,每次都是其它几个兄弟掏的。当然我也知道,罗长城一毕业就结了 婚,生活很清苦,孩子现在六岁了,刚生下来妈妈没奶,只好天天泡奶粉喝,喝得 白白胖胖的,跟一脱毛的猪一样,看了叫人嘴馋,还经常在我耳边提起他有多聪明, 一定会有大出息。 那天我,李君,黄豆在太子酒店的剧院里看表演,啤酒喝了十几瓶,黄豆突然 呜呜有声地哭了起来,这是我看到他第一次哭,眼里泪光闪闪,双手在头发上揉搓 着,看起来十分痛苦,我问他怎么了?他不说话。我说黄豆,咱们来敬一杯,今天 只有顶衣架缺席,我们罚他喝酒三杯。我斟酒三杯,三个人同时举杯高过头顶,对 着旋转的大舞台,对着我们生死俩岸的友谊,把酒倒在昂贵的红色地毯上。我说: “来,我们敬顶衣架一杯,别哭了,顶衣架正看着我们微笑呢。”我的脑海中混乱 一片,生活里黑暗的东西突然涌进我失窃的心里,我一个啷当扑倒在沙发上,就像 当年扑到妈妈怀抱里那么怅然若失。 回忆起顶衣架的一生,好像有一股冷风钻进心间。 顶衣架和苏慧慧的感情一向很好,从日本的锦标赛回来,医生说:“你以后不 能再参加比赛,否则你的腿连走路都很困难。”听后,顶衣架大哭了一场,苏慧慧 在傍边一直守着他,害怕他想不开。生活的突如其来,对一个事业巅峰的人来说, 无愧于一场浩劫,夺去了他所有的梦想,苏慧慧无助了,顶衣架也消沉了,整天以 酒色为乐,把腿往桌子上翘得老高,常常对苏慧慧也咬牙切齿起来。 记得,在2000年的时候,他从学校被选聘到北京加入省队,而苏慧慧在广东省 电台,俩人一周通三次电话,每次都超过三十分钟,语言都是表达对彼此的牵念。 有时,顶衣架为了自己的嘴馋,要苏慧慧把话筒子搁在脸上,搁在屁股上,搁在* 上,所有能想到搁的地方,他都在电话里给出一个响彻云霄的空吻。半夜室友被吵 醒,丢下一句话:“老张,你他妈的,你吻完了没有,吻完了赶紧睡吧,明天还有 训练啊。” 为了解决性饥渴的问题,他一个月往广州飞一次,有多余的时间,就顺便来东 莞看一下我和李君,以表示对我们以精神上的鼓励。那时顶衣架出手大方,每逢过 年过节,都会给我捎一些记念品过来。2002年我生日时,他给我捎来了一对玉兔, 李君生日时,给他买了一整套限量珍藏版的中国四大名著,李君说要跟我换,我不 同意,他打电话向顶衣架哭鼻子喊冤,没过几天,顶衣架也给李君捎来了一对玉兔。 2004年的时候,他们本打算结婚,在上海的海边采购了一套别墅,总造价560 万, 正如他想的那样一楼四米高,这是他的梦想,听得我和李君直哭天抹泪地骂老天不 公平啊,三个月后,我,李君,黄豆相约去了他的别墅,好好的享受了一下天堂般 的生活,看着上海这个若大的钢铁玻璃架构的城市,心里茫茫然的惆怅起来,心想 :什么时候才能像顶衣架那样,不再为艰苦生活而发愁啊。顶衣架开着他的奥迪载 我们逛遍了整个上海滩,回来后嘴巴吃得油光放亮,感觉身体一下重了几斤一样, 偶尔在黄昏的余光里,在黄浦江里一蹦一蹦地游起泳来,甚是欢喜。黄豆提议打麻 将,苏慧慧和陈芳忙着烧饭做菜,在厨房里有说有笑的,看起来特别的开心,整栋 别墅都迷漫着我们的声音,那个时候,我们的青春似乎就已经结近尾声,只是我们 不再伤春悲秋地难过而已。我打出一杠,结果点黄豆炮,我骂道:“狗日的,黄豆, 你手气这么好,小心家里出什么乱子。”他在我面前装可怜,嘴角的笑意渐有渐无。 直到吃饭,顶衣架输了俩千,苏慧慧把嘴嘟得老高,俩个人在饭桌上大眼瞪小眼, 像在斗鸡一样,只差点燃的火星了。黄豆赢了三千多,对我们招招手说待会去玩, 我包揽所有的开支。 那天晚上,顶衣架带我们去了五星级酒店的旋转餐厅,29层,电梯刷地一下蹭 上去,陈芳抱着我,对我唠叨着说妈啊,这是什么电梯,魂都吓出鞘了。我对她嘿 嘿笑,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说不许说粗话。那天,我们刚坐定,顶衣架接到一个 电话,嗯嗯呀呀了半天,在暗然的灯光下,在大上海的奢华的岛屿上,他的笑容灿 烂得如一盏刺眼的灯,把手机拿下后,站在凳子上对我们拉长脖子说:“兄弟们, 我宣布一个好消息,刚刚中央体育局的电话,我被选为……”他卖了一下关子,说 :“参加2008年奥运会的选手。” 俩年后,没想到,他就从这儿,他喝完最后一杯酒,泪花散落下来,血红的双 眼,脸色惨白如纸,他像疯子一样,不停地敲着桌子,齿牙咧嘴的笑,惊呆了所有 在场的人,保安来了,经理来了,保安想动手,经理招了招手说让他摔吧。所有人 闪到一边,他身子摇摇晃晃地用凳子砸烂5CM 厚的玻璃,然后纵身一跃,所有的过 去记忆和繁华盛况,在城市上空如绽放后的烟花,烟消云散,叶落花谢,整个世界 如墓地般死静死静。而另一个城市,依然灯火烁烁,笙歌响起,我正搂着我的陈芳, 她光洁的身子,苦涩的脸上明显有种不情愿,我在她的头发上亲吻了一下,她用力 粗暴地抱起我,把我按在床上,我打了一个喷嚏,勾着她的小手说芳,谁在想我了。 她喘着粗气说死哈林,就你长得这个样子,谁会想你谁就会跳楼而死。多年后,我 想陈芳的话会是一种预言么?我的心里某些东西被风吹落,凉彻心菲的疼痛。而那 时候,黄豆可能在酒店里,在女人堆里消魂一般的说糊话吧,他老是这样,去年他 和我在金凯悦大酒店里喝酒,他看到一个和龙老大穿一样衣服的人,立刻眼冒杀气, 揪着别人的脖子就是一拳,后来还是我死活不放地拖住他正要拿刀的手,解释了半 天,他才愤愤不平的松手消气。自从龙老大死后,整个东莞都是他的,生意越做越 大,那时他一年的收入上千万,而他的心似乎变得惴惴不安起来,经常神经质的打 人,豪言要杀别人的全家,听得我在傍边一直哆嗦个不停。上次他跟我说:“林好, 活了二十多年了,我咋这阵子心里总是虚虚的,没有一点底气了。”他花了五十几 万,给自己全家买了保险,表面说是防老,我看就是防命吧,做这行的,生命随时 可能丢掉,作为黄豆自己,他深知这一点。而那时候的李君可能正在计算机前看着 股票走势发呆,他上次跟我说股市一片大好,还说一个捡拉圾的人几个月前随便买 了几手,现在都成了百万富婆了,听得我像撞过了墙一样,眼前金星闪耀,甚是空 前,我骂他* ,你以为天上在掉钱啊。他呵呵没说话,其实他从学校里开始就研究 股票,常常跟我提起关于股票的事情,说得一套一套的,听那口气赚百来万不是什 么问题。 还记得零六年,顶衣架从我这里借了十万块钱,从澳门去了一趟,输了六万七 千,输得他心里一片荒凉,坐在桌边跟庄家瞪了半个钟头的鸡眼,也没看出个什么 破绽,庄家对他笑了笑,说张先生,该你加注了。他听后,一把将三米长的红木圆 桌子掀翻在地,比当年一脚卸掉寝室门板的力道更足,嘴里骂道:“加你个毛毛虫, 老子看到你们作弊……。”话刚说完从人群中蹿出七八个彪形大汉,用铁棒架在他 的脖子上,门一关,赌场又恢复平静,在外面,顶衣架被打得头破血流,声嘶力竭 地叫喊,衣服被撕破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玻璃划痕,一米 九几的人,身子佝偻着坐在繁华的澳门街道上,如一个撒娇过头的孩子,路人纷纷 向他投来怜悯目光。他一瘸一拐的去了广州,到电台的时候,他看到苏慧慧跟一男 的从台里出来,有说有笑的,甚是亲密,他上去就是一拳,那男的笑容一下僵住, 鼻子鲜血滚滚,转身一个擒拿法,又来个飞毛腿,将顶衣架蹿出一米开外,现在的 顶衣架轻得可以飘起来,以前最肥的时候一百八十斤,现在只有一百一十二斤。那 男的飞奔过去,一脚踩在顶衣架的脖子上,他有气无力的挣扎了一下,就再也动不 了了,苏慧慧吓得站在一边,她跑过去,拉着男的就走了。顶衣架看着俩个人相偎 相依的背影,心里一片凄凉,连他最爱的人也背叛了他,他像个上帝只造到一半的 废人,被扔到拉圾场后,再无人过问他的生死。夜吞噬了阴森的光阴,星星孤零零 地眨着眼睛,灯红酒绿的广场上,一些人有说有笑,听起来如一曲哀歌,歌词里竟 是些关乎人生啊,清白啊,冤债啊。 回到东莞,他找到黄豆,他哭着跪地求黄豆为他做件事情。黄豆眼珠子转了无 数次,犹犹豫豫半响才说好吧。后来跟苏慧慧一起的那个男人被打得断了一条脚, 身上血迹遍野,苏慧慧抱着他,直到进手术室的时候,她都没舍得放开,手术后, 她精心照顾,但那条腿走起路来还是颠簸不平。苏慧慧依然死死地爱着他,生活在 一场波涛中萧瑟一片,但创伤过后,一切又回到了当初,顶衣架看到这一切,沉重 地对我说:我太单纯了,总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其实只不过是一场童话而已。 他拿着我的十万块钱没有做生意,就如罗长城说的,他疯了,他的话千万不可 信。他在死前的几天,他来到我那儿跟我喝酒,还开心的说:“我做了一个水果店, 生意很好,我把店子装修得跟不来梅的童话村,我去过童话村,忒美好忒漂亮的那 种,每个人脸上都笑出俩可爱的酒窝,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我说好啊好啊, 你可要请客哦。他满心喜悦地点点头,看不出一点忧郁的表情。饭后,陈芳去上班, 我们举着酒杯喝酒,席间,喝着喝着,他说:“我一生只爱一个人,从没有嫖过娼, 从没有赌过博,从没有爱过另一个女人,没有让父母担心过,从没有被人欺负过, 我是一名有据可查清白者,可是我他妈的沦落到现在,我自作孽啊,……”后面的 话语气激动,但听起来有点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那种,等我醒来后,顶衣架回去 了,陈芳在厨房里做菜烧水煮饭,背影利索,如一个家庭主妇,这点让我感动过无 数次,我起床,从她身后轻轻环抱着她,她笑嘻嘻地说你不放开,我怎么切菜啊。 我对她小声地说:“嫁给我吧。”她突然大笑了起来,好像没听到,在我脸上亲了 一口,举着菜刀用眼瞪着我,声甜如饴地说:听话,回到桌上坐着,马上就好了。 我表情奸诈地坐在桌子边,看着夕阳斜射在她的脸颊上,心里无限的温暖。 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顶衣架,他那翻话,好像也是最后一次在向上帝 忏悔,告诉所有在人生路上遇到挫折的人,不管任何时候,我们都要做一名清白者, 一名有据可查的清白者。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