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改变了我们 记得大学新生开学那会儿,老倌子死活要来送我,说怕我迷路。我笑他说你什 么家不当,就当个农民家呗,好逮你儿子的IQ在中国的排名也在50万之内吧。那时 候,大学生没有现在的多,一年能考上大学的也只有50万左右。他没理我,他抓着 蛇皮袋子一手一个,飞快地向寝室走去,张海福从后面走过来,对老倌子连连叫道 好身手,好身手……。搞得我很不好意思,低头一直敢说话。老倌子帮我铺完床位, 然后我就轰他走,他坐在我床上抽大烟,双腿在床沿上来回甩动着,说:“抽根烟 就走。”我气得* ,后来张海福来了,老倌子仰视着给他递烟,还称呼他为‘同学 ’,羞得我无地自容,狠不能钻楼洞。没想到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镜中人早已 老去,不再是那个年少无知的少年,我现在变得特能忍耐,跟日本客户学的,忍术 是人最难掌握的。 那时候黄豆还穿着一头花马夹四角短裤,腿上汗毛稠密,耀眼的红色拳王背心, 胸前是威猛拳王那张脸,背后是白色脚印,行礼简单,就如他的穿著,我看着他, 就想张口大笑。他站在寝室门口,汗如雨下,烟蒂搭在嘴角,普通话不标准,轻声 问:“请问--------是305 室吗?”一副傻样,我抬起头,说门牌上面不是写着嘛。 那是下午,校园春深似海的植物疯长着,阳光照在阴森森的走廊上,他晒得俩腮通 红,声线干涸,眼睛鼓得老大,额头前突,像从石头旮旯里蹦出来的孙猴子,看着 这世界就觉得新奇。想想这人的变化,那时候他连杀个鸡都手脚发抖,我们把鸡给 他,把刀给他,他把眼一闭,一刀下去,把鸡双腿给坎了,吓得他把鸡和刀全扔了, 就跑到寝室大哭一场,我们给他泼冷水,说就你这样儿,我看取个老婆肯定都不敢 摸她。 走在宽大的东莞街头,我不经问自己:是什么改变了我们?时间,生活,社会, 还是我们自己,一个个都面黄肌瘦,一个个面目狰狞,二十几年前,一个娃儿降生, 天光大开,草长花飞,他的哭泣,也许是害怕,也许是低呤浅唱,我分不清哪些我 还记得,哪些我早就忘了。我的侄子八岁的时候,可以把三字经整个儿背下来,百 家姓按顺倒都能快板一样说出来,家人对他寄予着高度厚望,上次数学模考,他没 及格,气得哥哥花高价请了一奥数老师给他补习。我突然想起一些曾经大人们的话, 上帝给了你作家的头脑,就不会再给你数学家的思维,上帝给了你窈窕美貌的身材, 就不会给你聪明伶俐的智慧。老倌子老妈子对这个侄子欢喜不已,在电话里经常给 我唠叨起他,末了,还给我丢下令我几夜都不能入睡的话,说你眼看就三十了,还 不弄个孩子出来,我这心里比你还急啊。听得我心里一片荒凉,脖子歪斜腿抽筋, 我一直用对话代替对抗,用沟通代替沉默,说服了陈芳,现在我们放弃避孕都快半 年了,造个娃儿的技术始终没有达标,我想,现在造原子弹的时间都要不了这么长 久啊,我还时常提醒她不要在计算机前呆久了,不要把手机放在裤兜里,不要进不 干净,空气指数不环保的地方,她一一照办,可是结果还是没有作用。 二零零七年五月份,公司举办庆功会,牛懂又拿了个慈善基金会颁发的奖,这 近八年的时间,总共捐了近5000多万吧,报纸上经常看到他肥肠大耳地和被资助的 人留下的合影,在公司还做了大量的宣传,特别是厂刊上,一半以上的页面都是讲 有关他的善事和照片,活雷锋,活释迦摩尼,活佛祖爷,活牛神等等称呼多得数不 过来,就是没看到给我们这些员工额外资金补助,到现在我的底薪也就是2200元, 他的故事一个比一个传奇,经历一段比一段曲折,其中一个是讲牛懂把公司五卡车 的玩具捐给西藏小孩子,说他亲自压马路送过去,五天五夜,没睡一宿,到西藏后 不适应空气,连吐带呕的,三天吃不进饭,直到捐完所有玩具,牛懂长啸一声,轰 然晕过去,担架,氧气,脚步声,到医院后四天才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孩子们太 苦了,我还得捐一些玩具过去。我一看这内容,怎么想就怎么在说我的英雄史啊, 怎么高帽子都带到他的头上去了,据我所知,那些天,牛懂还在巴黎沙滩享受日光 浴呢。我捧着肚子笑了半天,连眼泪都笑出来,肠子笑得打结,腰花笑掉半截,趴 在桌上直捶桌子拍椅子。 我把公司这帮人拉到樟木头金矿KTV ,包了一半的包间房,表哥满脸堆笑地从 办公室出来接我,西装革履,一看价格不菲,皮鞋亮得可以当镜子用,额前头发还 有染过的迹象,这和七年前的表哥完全不一样,嫂子从后面出来,胭脂红粉擦了近 丈厚,看起来年轻又漂亮许多。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弟,晚上随便玩,我请客。我赶 紧摇手,说:“这个全由公司报销,一分钱都得要回来啊。”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在嘈杂的KTV 里,似有似无的一些东西在我心里翻腾,这些年,这些事,悄悄在我 记忆筛选,如沙漏,又如洪流之中的砥柱,一年四季都在变化着。 表哥全名叫唐新粮,我至今还没搞明白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问他几次,每次跟 我说的故事都不一样,有说算命先生取的,有说母亲的一段传奇故事,有说是秋收 的时候出生在田中,有说一岁时抓阄抓到的一个名字,众说纷纭,无可考证。从2000 年到2007年,七年的时间,表哥只在证明一件事情,梦想的重要以及等待一个贵人 的出现。几年的保安兼保镖下来,天天夹领带穿西服的生活,把他从形象上作了一 次大整改,但他内心的本质始终没变,还是杀猪样,憨厚,忠诚,善良。他老板姓 苏,从深圳辞工时,苏老板请他吃香的喝辣的,还请他到最豪华的餐厅吃了一顿饭, 给他找了一个漂亮的小妞,苏老板是个瘦骨嶙峋小老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有看 破红尘的意境在里面,那夜在北京天上人间找了个强劲妞,艺名叫什么桃红,话说 曾还是什么拳王,贝克汉姆,肌肉男等等这些人砧板上点名的肉,功夫了得,苏老 头不屑地看了一下她,对她调侃说你若能把我搞趴下,我另给你一万小费,听得桃 红抱着苏老头就往厢房里钻,表哥心里清楚,只在一边嘿嘿地笑,然后走到房间门 口站岗抽烟,不到二十分钟,桃红慌忙开门,与表哥撞个满怀,桃红衣衫不整,喘 着粗气,吞吞吐吐半天,一直说不出话来,最后从獠牙里挤出几个字说你老板死了。 吓得表哥冲进去,一手将苏老板横抱起搁在腰间,向楼下冲去,到医院时看到走廊 上一个护士推着空担架,一把拽过来,把苏老板放在上面,急急忙忙地对吓得发呆 的护士说快,快,快去叫抢救的医生来。医生来了,手术科的也来了,皮肤科的也 来了,验血的也来了,就是看不出伤在哪儿。表哥扭扭妮妮,说:“那个,那个过 后,他就暂时性窒息了。”医生对‘那个’不敏感,他干脆脱下苏老板的裤子,说 知道了吧! 这事后,苏老板就忌色了,对女人避而远之,还说* ,害虫,沾不得。有一天 晚上,苏老板给表哥找一个小妞,表哥放不开,但又不好拒绝,被小妞连拖带拉地 拱进房里,出来后,表哥鞋都没脱,跟小妞有说有笑地下楼,苏老板把小妞拉到一 边,说我这兄弟怎样?她笑嘻嘻的,眼睛盯着表哥说:“他呀,家里有老婆,他不 敢,跟我说了一个钟头关于他的理想。”苏老头甚是好我奇,问明原因,说这样吧, 资助你去开KTV ,算我入股,怎样?就这样,表哥盼了近七年的恩人终于出现,在 樟木头开了一家叫金矿的KTV ,生意甚是火爆。 有一回黄豆的人去砸场子,去了七八个,表哥俩手俩脚全用上,打得八个人屁 股尿流地就跑了,后来黄豆也过去了,听说还别了一把枪,黄豆一看到我表哥,脸 上笑开了花,说你不就是七年前放我走的保安嘛。表哥记性不好,一时没回忆起来, 黄豆跟他把那夜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他听,他才记起,七年前在苏老板厂子里那起被 盗事件。黄豆跟他说起当时的那俩个断胳膊瘸腿的兄弟,表哥一直叹气摇头,说都 是老板打的,你们那时候咋就混成那样呢,非得靠偷来生存吗?黄豆说不提过去不 开心的事了,谁提谁是王八蛋。 杯中红酒闪闪,彩球灯光扫射,从窗玻璃望过去,周边全是低矮紧密的厂房, 马路一来一往双车道,横穿东西,前些年,有个作家来此,开车在东莞溜了俩圈, 说东莞的特色就是永远没有不死路。意思是说你怎么走,都不会碰到死胡同的。东 莞的七月的天气最热,空气干燥,尘土飞扬,气息腥臭,入夜,人们大多选择在广 场里跳舞或者散步,放松一天的疲惫,与家人团聚说说话,这就是本地人及外地人 共通的爱好。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