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生命中无可取代的生活用品 零二年的东莞,超市没有现在这么多,也没有现在这么大,基本上是小型的便 利店,夜晚回来没吃饭,吆喝一声,便有人送来元五包装的方便面,有些地方叫速 食面,门口随时提供开水,很多个晚上,我就是泡俩包,匆匆吃完,就坐公车往回 走,到家时,电视画面冒着雪花点子滋滋响,洗衣机还在自动洗衣服,电饭煲里还 有热菜热饭,可我一点味口也没有,我亲爱的陈芳在沙发上睡着了,像一朵粉红色 的小花,蜷缩着正在开放。 农民大军特多,混乱街道,肮脏得下不了脚,在皮肤上纹着动物或头颅或叉刀 的年轻人,* 着上半身,走起路来流里流气,眼睛不停扫视着过路人,东莞的犯罪 率直线上升,若不是杀人放火的事情,110 基本上置若罔闻,备案的资料放进抽屉 里永远不会再重见天日。 我就见过一个为情自杀的,那是业务二部的,年轻有为,名牌大学,一个月不 到就拿了一百万订单,令万人侧目而视,住在我家对门,我们前一天和和气气,有 说有笑,第二天,被哭泣声吵醒,我睡眼惺忪地起来站在门口边,120 的护士抬着 一个朦着白布的人从隔壁住房里出来,我吓得目瞪口呆,陈芳吓得傻子一样尖叫起 来,后来据医护人员告诉我他服了砒霜至死,我心里一个寒颤,想想生命也太脆弱 了,我见过那女的,有事没事喜欢摔盘子砸电视机,嘴里脏话没停歇过,十句话有 七句是骂人的,谁都不想跟她交谈,我还经常跟陈芳说隔壁早晚会出大事,不到一 个月就出了命案。每次经过他这门口边,心里老觉得有个人在叫我的名字,他的死, 弄得我整整一个月都彻夜难眠,就是和陈芳暧昧时,我的全身都会出一身冷汗,好 似有人在背后看着我,去了郭真人古庙,见了孽缘,他给我一个盘子,要我尿一些 尿,我照做,然后他念了一些听不懂的咒语,把尿洒在我身上,对我说可以了,陈 芳跪在厚厚的蒲团上笑得头发都松脱了,嘴巴撅得可以贴着鼻子,嘴里还说好臭, 好臭,十足的臭男人。我指着圣像说这可是达摩祖师爷,你就不能尊重一下活了几 千岁的祖师爷?! 想想这些足够我怀恋一辈子的事情,我就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窝囊的时代。 我去到金杯舞厅的时候,赵绣也在,黄豆正在跟她吹胡子瞪眼,痛说自己的家 世及这几年在江湖上竖起的恩恩怨怨,我想传说中的东莞,就是黄豆一生追逐的江 湖吧。黄豆现在黑白都通,在东莞呼风唤雨,如果这里还是一片山林的话,我估计 他肯定就是寨主了,我一进门,他就嚷起来说你个死人,现在房子有了,妹子有了, 车子也快有了,你一生何求啊,顶你个肺。赵绣看了我一眼,对我笑笑,我坐下来, 反驳说黄豆,你就别跟我装了,整个东莞都是你的,连市局长打狗也要看主人了。 他哈哈大笑说那局长一草包,几瓶经典茅台酒,几次桌下交易,竟然还往设的圈子 里跳,你说可怜不可怜。我陪笑了起来,把酒一杯一杯往黄豆面前敬,喝得差不多 的时候,开始说糊话,赵绣像被谁扇一耳光似的,脸红得跟一猴屁股,正泛着嫩红 嫩红的粉色光粒。黄豆一把抱过赵绣,她没有抗拒,只是用眼斜视了我一下,我装 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我的嘴里醋味特浓,心想她肯定真的狠死我了,想用这种方 式来让我生气。黄豆迷迷糊糊说林哥,我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我看着酒杯悠悠地 问什么事,他支支吾吾说陈芳……有外遇,我心里操了一下他的妈,我想肯定又是 他眼红瞎扯蛋了,这点上我一直都看不起他,继续追问的时候,他已经倒下去了, 眼睛眯着,呼吸平缓地睡着了。我帮他在花园路花园宾馆开了房,走的时候,赵绣 说你回吧,我在这儿陪他。我拉着她的手说你疯了吗?你不要再因为我而糟蹋自己 了。她挣脱,把我推了一个踉跄,狠狠说你算老几,我现在是他的情人,我陪他是 我的责任,你滚,你给我滚,……。她转身把门一哐,声若洪钟,门框边有石灰脱 落下来,走廊上灯光明灭不定,尽头似有似无地有人从房间里探头出来,我站在那 儿一动不动,只感觉耳边嗡嗡响,心里有东西在往下沉。 那夜陈芳一直没有回来,俩点多的时候,我撑不住了,内心带着幽幽恨意睡去 了。我半夜被警笛声惊醒过来,站在窗前,楼下有俩辆车相撞,清冷的街道,只有 警察在那儿查看现场,相机的闪光灯如闪电一样划过深深的东莞之夜。我在洗手间 里洗了一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苍老的皱纹从眼角突现,不小心把我和陈芳放在 一起的牙刷牙膏碰翻了,我哆哆嗦嗦地拾起来,打了个喷嚏,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晶莹剔透,照亮了我一生的回忆。 零五年,丈母娘被诊断患脑肿瘤,需马上动手术,我陪陈芳一起回北京老家, 在车上,她就稀里哗啦地哭得全车箱的人大眼瞪小眼,我在一旁递纸巾,安慰说别 哭了,听话,还有我啊,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她眼泪巴巴地看着我说:“你说话 算数吗?”我要她把身份证拿出来,她问:“干什么?”我说:“我对你的身份证 发誓,如果我对你不好,出门遭雷劈,在家遭电击。”她破涕为笑,说:“我能咬 你一口吗?”我卷起衣袖,说:“为什么要咬我?”她一口在我的左手臂上咬了一 口,牙印清晰可见,像是手臂上长了一块红斑似的,对我说:“我看我是不是在做 梦,现在看来是真的了。”我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芬芳扑鼻,令人迷醉,我捧着 她的脑袋说:“当然是真的了。”那次我在医院呆了二十多天,那是我陪丈母娘最 久的一次了,我每天去采购一些吃喝拉撒,陈芳专陪丈母娘说话,这是我们在火车 上就分配好的工作,我们回南方的时候,丈母娘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舍不得,她说: “小林啊,芳儿是个好姑娘,我也不知自己能活多久,我要你好好待她,她一辈子 幸福就靠你了。”我紧握陈芳的手,向丈母娘恭恭敬敬鞠了个九十度躬,说:“丈 母娘,你放心吧,我会每年都来看你的,陈芳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回想起我与陈芳恩爱的点点滴滴,心里怀疑的思想就越严重,开始数落这些年 来的定情物:96年,她送了半块纯翡翠打造八卦图,令我感动不已,97年我送给她 的368 元的裙子,陈芳现在整天拿在手里当抹布,99年我送了块围巾,上面绣了几 个暧昧的字,上回她生气的时候还踩了俩个脚印,现在不知道扔哪儿了,东莞根本 不需要围围巾,2000年我给她在华强北买了一个近2800块的N71 诺基亚手机邮寄给 她,她说不要,我说反正手机在你手里,那是我们共有的固定资产,到时分手了财 产分配要算分手费的,她在电话里笑得跟一只在荒原上的嗷嗷有声的狼,幽远清寡, 说现在就想要甩我啦,门都没有,我嘻笑说那我就破门而入呗。2003年,我拿到华 利集团的第一笔近三万块的提成,给她从香港买了一款经典限量版的劳力士表,她 一直舍不得戴,放在盒子里当珍藏品,她的台词是东莞太乱,太贵了容易遭打劫。 2004年,我从银行取了五万块钱给她,说随你怎么花,都是你的,她感动得一塌糊 涂,抽抽噎噎地在我怀里哭了一心窝眼泪,后来这些钱她一分都没花,全部捐给我 们买房子的建设费用,为此我还嘲笑过她“这钱又充公啦。”她莞尔一笑,在我身 上像一只溺水的麻雀正扑打着翅膀。2007年,我们买了房子,乔迁那天晚上,我对 她说今年在你生日的时候,我决定送你一辆奥迪A6的车,她搓着还没完全干掉水汽 的头发说,就你最臭美了,我们呵呵地笑了起来,那夜我们聊到了很晚,过去的种 种,生活逼真得跟一幅水彩画一样,在我心里的小船上荡啊漾啊的飘着。 这就是我的陈芳,那个令人迷恋又可笑的女人,在我一生中,渐渐变得无可取 代,甚至都成我的生活中生活用品一样,不可或缺。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