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不平安 圣诞的前几天,每个下午我都会在学校的东门口见到辛光开着他的坐骑来接凌 宇,所以每次我都得走北门绕道回家,尽管有时在回家路上自己跟自己较起劲来, 责问自己凭什么非得躲避他们,可无名火过后我还是原谅了自己,因为我已经习惯 了这种躲避,就像刚刚退学回来时的那段时间一样,整天像个蜗牛似的蛰伏在家里, 拒绝熟人拒绝外出,反而习惯陌生习惯躲避,也许这也是一种磨合,一种逃避和面 对的磨合。 平安夜的前一天,辛光又来学校载走了凌宇,他的这份积极和任劳任怨不禁让 我想起了那时他对石婴的殷勤。当我像以前一样掉过自行车往北门走去时,我听到 身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虽没有马上转过身去,但我已经听出是黄将曲的声音。 他走近我的身边,一手搭在车把上,好似生怕我绝尘而去一样,我没有正眼看 他,但我依然感觉到他的紧张,少刻他嗫喏道:“最近好吗?” 我啄了啄头,说:“听说你近来挺忙的,怎么样,还好吧?” “嗯。”他蜻蜓点水般地应着,说, “明晚你……有空吗?” 我似乎嗅出了他的意图,说:“不知道。” “我——”他吞吐了起来,我眄视着他,见到他脸色和眼神都挺怪异的,估计 此刻他的心也在打鼓,憋了少时他才说:“我还想着约你一起吃顿饭呢。” “啊?”我装聋作哑,害得他脸一下子就红了,立马将脸转到一边去。 这时, 我听到楼上有个老师在喊我,叫我上去拿份资料,于是我将车子推给了 他后一溜烟地跑了。拿了东西出来后,我在3 楼的走廊往下瞧到了校门口躲闪着一 个鬼鬼祟祟的静儿,那架势就像上次我在石婴楼下见到躲在不远处偷窥的凌宇一样, 我忽地明白了过来,知道静儿这是在跟踪黄将曲,而我更是她的嫌疑对象。 下了楼后, 我直奔近黄将曲和我的自行车处,他见我过来,脸上挤着笑容说车 子让他来推吧,我边喘着粗气边拿眼横他,他忙将脸转到别处去,随之一跨脚坐上 了车垫,我气不打一处来,猛力地拉住后车架,他回过头来愣愣地望着我,我歇斯 底里地朝他吼了一句,结果他亟亟地跨下了车,我说:“甭将我搅进你们的浑水里 去!” 随后, 我一把将车子夺了过来,使劲地推着它往前冲去,丢下一个还没缓过神 来的黄将曲。在奔跑的过程中,我一直死死地咬着嘴唇,回到家后照了镜子我才发 现嘴里满是粘稠的血,下唇留下了几个深刻而歪斜的牙印。老娘说得没错,我的牙 齿不是很整齐,可过去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 第二天是平安夜,一大早我就相继收到了三条手机短信。第一条是老爸的,上 面虽只有七个单调而平凡的汉字,但一旦将它们连成一句话,表达或寄托某个意思 和祝福,它们就会迸发出最原始而巨大的蕴藏力量,足以震动某个人的心灵和灵魂。 老爸就是能产生这种力量的人。再一次念出老爸的祝福——“丫头,平安夜快乐!” 我已是热泪盈眶,我喜欢他这种祝福,带着文字的祝福,它能穿透一切时空、消磨 一切误解,更甚的是它能巩固一个父亲在一个女儿心目中永远亲切而友好的形象。 第二条短信虽是个陌生号码也没署名,但我相信一定是现在异国他邦的史富裕 发来的,他的内容干练而明了,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和一向的作风,他说:“平安。” 但他这次的“反常”却让我想起了那次他拉着我的手过斑马线时的情景,在那一瞬 间我完全被他征服了,甚至慑服了,他一脸的认真让我看到了他的男子汉和找到了 不曾有过的安全感,可日后他却蔫了,尤其在史阿姨的面前,他更是懦弱和无能, 活似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在死神面前他主动缴械投降束手就擒。若干年后,我管 他那次的勇敢叫“昙花一现”,而他这“一现”就成了绝响,至少在我的面前。 最后一条是来自石婴,当我看到短信的最后一句时,我不禁又一次落泪,她说 :“真怀念读初三那年的平安夜。”那晚,我们仨瞒着父母骑车来到了那条被我们 叫为“海”的河,那河不深却已吞噬了不下十条人命,故此它背负了一个臭名昭彰 的外号——吃人河。听着这名字就够让人毛骨悚然的,难怪父母们都严厉不准我们 这些独生子女们越雷池一步,仿佛它真的就是地狱之门似的。那片“海”最让我们 仨着迷之处是,当我们站在它的身旁竖起小耳朵就能清晰地听到它由远及近的心声, 如歌如泣,悠远而深邃,让人遐想而又难以捉摸,一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小时候, 我们就曾听老人讲过关于这片海的一个传说,说是凌晨之时人往海边点上蜡烛,然 后对着它双手合十在心里虔诚祈祷,在结婚之前当年所许的愿望就会实现。我们相 信这个传说,所以就在那晚我们仨全按照老人所说的去做,从头到尾我们做得很用 心和投入,但我不知道她俩许的是什么愿望,而我的则是:友谊天长地老! 平安夜虽说不是中国传统的节日,但它的影响已是深入人心了,尤其是年轻的 一代,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没放假,上学时间还是得按时按点,因为这年月的真正主 宰者或领导者并不是年轻的一代,而是我们的父母辈,很多时候还是他们说了算。 放学铃声一响, 我第一个冲出教室,跑下楼后我直接往车棚走去,无意中见到 两个低年级的小妹妹拿着尖锐的锥子往一辆自行车的轮胎上扎了几下,嘴里还在忿 忿地骂着什么,她俩干完坏事后抬起头与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先是一愣,随之她 俩不约而同地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临跑时还忘不了恐吓我几句。看着她俩跌跌撞 撞的背影,我忽地想起了江馨和石婴,记得读初一那年,班上有个男生很坏,老是 找茬给我添麻烦,其实他是想借机接近我、跟我说话,忍无可忍的我在一次回家的 路上就跟江馨和石婴说了,那时我权当发发牢骚,没想到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第三 天的下午当我去车棚推车子时,在转角我差点跟江馨她俩撞了个满怀,原来她俩将 那男生的变速跑车的前后轮胎给扎花了。后来的连续几天里,我都能在班上听到那 男生歇斯底里的咒骂声和打杀声,因为这几天他换了好几条轮胎了,可这起连环 “破坏者”竟是江馨所为,石婴只是当个放哨的而已。我知道江馨有个接近疯狂的 报复心理,一般的人报复一两次也就手软了,可她硬要做到彻头彻尾心满意足,就 像读小学三年级时她拦路揍打那个欺负我跟石婴的师姐一样。 推出车子后我径直往北门骑去,人是最容易习惯的,尤其是我,前阵子我还觉 得走北门是绕道回家,多走了二十几分钟冤路,可今天我却不会再这样去埋怨了。 骑过人民大桥时,我自觉不自觉地刹了车,只脚着地,远望那片被我们仨称之 为“海”的吃人河,心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想着那夜我们许下的心愿,一会儿又 想到河面漂浮着的十几条幽灵。这时,一阵风吹过,我打了个激灵,立地收起脚猛 踩起车子,别说,这会我还真有点害怕了。 可能是车子踩得太快的原因,以至于我在转弯时一不小心就跟另外两辆脚踏摩 托车给撞上了。我伤得并不重,刚刚从地上爬了起来,迎面就冲来了两个高我半个 头的女孩,看她俩的装扮和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我一眼就猜出她们不是吃斋念佛 的。 “你她妈的找死啊!”其中一个穿了好几个耳洞的女孩朝我凶道, “你找死也 别连累上大姐我的大好青春啊!” 瞅着她吃人的眼神和架势,我觉得她比江馨凶人时还要跋扈,正想对之道歉, 另外一个涂着厚厚胭脂的女孩忽然搡了我一下,吼道:“你说吧,该赔多少,啊!” “啊?” “装疯卖傻啊!”“耳洞”摆着手,说, “医疗费!” “胭脂”立马补充道:“还有摩托车修理费!” 我心想这不是挑明了抢劫嘛,她俩见我不动声色,“耳洞”火了,用她尖尖的 指甲往我的上臂上戳了一下,我“啊”了一声,她喝道:“给不给!” “哼,不给?不给就……”“胭脂”边说着边咧出一嘴深黄色的牙齿,眼里散 发出两道幽幽的青光,让人见了浑身发抖。 这时, 从她俩的身后走来了刚才一直蹲在那里整弄着摩托车的女孩,看样子她 比较干练,一脸的冷峻,人中上有着两道淡淡的疤痕,呈“八”字型,如同兔唇修 补过后遗留下的痕迹,她横了我几眼,生硬地说:“你俩还不动手!” 话音刚落,一个拳头带着一阵疾风闪电般地砸在我的鼻子上,我立马感到眼前 黑了一下,晃着身子后退了几步,跟前的人影像老旧的电影里的人物一颤一颤地, 随后我感觉鼻子里好像有虫子在往下蠕动,手一抹原来是鲜红的血迹。 还没等我站稳脚时,“胭脂”一个箭步走近我,一把拽住我的头发用力地往下 扯,我下意识地一手护住自己被拽的头发一手抓住她的手,随之我顺势地向后仰重 重地摔倒在地,这时“耳洞”冲了上来用膝盖和手摁住我反抗的双脚,“兔唇”应 声窜了过来,往我脸上左右开弓地甩了几个耳光,边打嘴里还边咧咧地骂着什么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听着这话我几乎已被她们折腾得动弹不得了,脑子里一阵接一阵的混乱,像是 在做着噩梦似的,而身上疼痛的感觉也在逐渐地麻痹,我感觉我正在慢慢地死去! 天啊,原来死去的感觉是这么的痛苦。 在我临昏厥过去前,我隐约听到有个男声在喊“够了”,随后有个女孩应道 “知道了,鬼子哥”,于是骑在我身上的她们一哄而散。骂声、摩托车声、讥笑声 扬长而去,我潜意识地挣扎了几下,随后我便失去了知觉,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 模模糊糊中,我见到几张脸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我好想睁开眼来看个清楚, 可不管我怎么努力眼皮就是撑不开;床头床尾,我依稀能听到有人在叹息,有人在 低泣,有人在喃喃自语,好似在祈祷,可我却辨别不出是谁的声音。 这完全是一场折磨身心的噩梦! 既是梦就有醒来的一天。当我睁开隐隐发疼的眼皮时,首先闯入我眼帘的是白 得让人眩晕的天花板,我意识到这不是我的房间,于是我双手撑在床板上吃力地坐 了起来,感觉到头脑很沉,背很酸,四肢也很乏力。 这时,门轻轻地开了,闪进来一个人,我仰头一看,原来是老娘。 “丫头——”她先是一愣,随之脸上荡起喜悦,张开双臂朝我奔了过来。 “妈……妈……” 我哽咽地连呼两声,因为就在她抱我的刹那,我瞥到了她眼眶里的热泪,也深 深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和温暖。母爱,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淋漓尽致的释放! 随后老娘跟我说,我是被一名巡警送进医院的,然后我一睡就是两天,在这期 间黄将曲来了好几次,但停留的时间却很短暂,因为老娘不喜欢他的到来;凌宇来 了3 次,每次都坐在床沿哭泣,还喃喃地说着话;老爸来了一次,但陪了我整整一 宿;史阿姨来了两次,每次都会心疼地抚摩我的手和脸,老娘说她看了很揪心;江 馨和静儿结伴来了一次,逗留多久老娘并不清楚,她说她一进门她俩就起身要走了。 最后老娘一字一板地说:“富裕也来了。” “他……他不是出国了么?” “你进了医院后,我跟你史阿姨赶来时,她在路上就给富裕打了电话,第二天 中午他就回来了——他刚刚还在这里陪你,我看他实在太疲劳了,都熬了两个晚上 了,所以我就叫他先回去睡一下——对了,你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吧。” 我默默地说:“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下午,我坚持要出院,老娘急了, 对我软硬兼施后依然收不到预想的奏效,最 后不得不遂了我的心愿。 走出医院的瞬间,我头一次对健康和阳光有了强烈的渴求和感恩戴德!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