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我非常不喜欢他的口气,虽然我记住了他是我爸爸。 他继续说:“真要赚钱也不是你这个赚法,去给别人打工还不如回来承包村村 通工程,更何况,你还就真不打算读书了?” 我说:“我不是被开除了么?没书可读了。” 他说:“我都帮你安排好了,就等你来走程序了。你回来后就住成都你姑父家, 你姑姑连床都铺好了,他们,我们都很想你。” 我说:“让我再想想。” 他在那边叹了口气,说:“现在知道不容易了吧?” 一听这话,我心里就酸酸的了,煞是委屈地把来长沙后的经历添油加醋说给爸 爸听,听得苏书记呼天抢地,大叹资本家都是婊子养的,活该当年被整死。 林林在卧室里开始喊我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大,我浑身一颤,“啪”地把电话 给挂了,又捧到嘴边,做贼心虚似地对电话说声“还是再想想”。说完才明白那边 已经听不到这边的话了。 干脆关机。 卧室的台灯下,林林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清澈。 人活着,不仅要忍受生活的摧残,还要忍受相互间的摧残。 我的爸爸,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正是深圳烧第一把火的时候,他想去深圳建功 立业,被爷爷训斥了一顿:“放着好好的干部不做,去外面给资本家打工,是不是 脑膜炎了?给领导提包领导总会把你当个人看,给资本家提包资本家压根不会把你 当人看。” 身为儿子,平时不好无事偷看父母,只好趁他讲话的时候,借机观察。爸爸脸 上糊满了时间。从他仅存的气质看来,他的确适合去深圳当一个技术类的工程师, 而不适合在褐石抓计划生育。听妈妈说,爸爸年轻时仗着大长腿,最热爱跑步,百 米冲刺的速度至今褐石无人能破。我多次孤身一人,站在那条诞生了褐石记录的煤 渣跑道旁,想问问当年的爸爸,你还在这里奔跑吗?你还在这里强有力地奔跑吗? 我的出生彻底摧残了当年这个不惹尘埃的年轻人,他不这样说,他说得异常委 婉:“你出生那天,有点冷,还下了毛毛雨。”他笑眯眯地从护士手里接过我的那 一刻起,就已经放弃所有的想法了,换句话说,他开始以一颗火热的心,投入到为 人民服务的事业中去了。不知他有没有趁我没记忆时狠狠地在我屁股上抽几下。我 不会怜悯他,怜悯他是对他的侮辱,何况他活得本来就不错,一个男人应该要拿到 手的底牌他都拿齐了。印象中,有那么几次,当他穿着风衣从车里钻出来时,还额 外带点地痞式的威风。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