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九月开学,这个青年的工作量加大了许多。 他在黄陂财校一下子就兼职替代四个班的经济法课程,每个班每周四个课时, 一共十六个课时,这是正常教学量的整整一倍。 那时他按照每个课时八元的标准领取课酬,一个月可以讲六十多个课时,当月 的收入就有四五百元左右,刚刚是正式在编教师的一半。 工作量多出一倍,收入刚刚一半。这就是青年当时代课的实际情况,可是他比 不觉苦和累,还想利用剩下的周末两天时间,讲课挣钱。 喻小平当真就直接找到这个青年,委托他承担中南政法学院主考的经济法专业 大专班课程的考前辅导工作。第一学期开考政治经济学、宪法学和知识产权法学三 门课,上课地点不在偏远的工业学校,直接就近安排到了位于老城区的企业局机关, 平时在局里培训用的一间大教室上课,考前一周再请中南政法学院的命题教授过来 串讲。 青年接过三本教本,翻开一看,感到没有多大的难度,就欣然答应喻校长,周 六和周日可以按时上课。喻小平了却了一桩心病,就匆匆离开,忙乎别的事务去了。 青年将自己的儿子陈天天送进城关一小一年级(一)班上学以后,就放心地坐 在家里紧张地备课。 黄陂财校四个班的经济法有三个头,九三级一个普通班,九四级两个职业班, 九五级一个职工班,这样他就得备课三回,作出三套不同的教案讲义。因为教研室 每学期结束都会严格检查各科任课教师的备课本,不允许沿用过期的教案登台教学, 所以每位教师开学初期一段时日都得着力准备教案。青年尽管属于兼职教师,没人 查他,可他照样备课,编写讲义,并不马虎。 企业局的大专班每个周六周日都按时开讲,他就根据三门课程的学分设置,分 别给予充足的课时进行讲解,平时就没有专门编写书面教案,只是根据考试要求列 出讲义大纲,并在教材上的空白处作出大量的撮要,同时他不惜拿出自己历年参加 全国律师资格考试的笔记,划出相关内容,作为参考。 财政局干部培训学校有一天就把青年请去,安排他主讲经济法。他们希望这个 青年能够扭转一下教学方面青黄不接的局面,将经济法课程这块薄弱环节作个改变。 凡是财会类考试,无一例外地都会涉及到经济法。比如,会计证考试有财会法规, 会计初级职称有经济法基础,会计中级职称有中级经济法,就连注册会计师全国统 考的五个科目里,就有两科是法规,一科是经济法,另一科就是税法…… 这时负责教学管理的潘文权就对青年露出满脸难色,说:你看看,法这个东西 真是无处不在啊……懂会计的老师,不懂法。懂法律的老师,又不懂会计……陈老 师是财校的,又懂会计又懂法律,难得啊…… 财政干校的校长是陈小红,一个男的,四十多岁,高级会计职称,正科级待遇, 他说:当然,我们要尊师重道,老师嘛,见官加一级,给陈老师派包香烟,砌壶香 茶,下班一起陪同晚餐。 姚永久是干校副职,平时管理校内校外琐碎杂事,正正派派的财政干部,为人 耿直,有些倔强。他不声不响分派下去,下班时间一到,就拥簇着刚聘请的新任法 律老师,来到楼下一家餐厅,选了个里间雅座,招呼老板开酒上菜,客客气气地敬 上一杯酒…… 九月九日子夜时分,青年终于从梦靥中惊醒,他感到万般晕眩,一阵紧接一阵 的昏厥,将他彻底笼罩,整个人几近濒死。 他一手紧紧拽住自己的妻子,两眼发黑,神志不清,仿佛有尊恐怖的恶魔正在 肆意伸出魔爪,妄图将他拉进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离眼前熟悉的家很远,离心 很近……他隐隐觉得那个世界有走马灯似的人影,从自己拼死保持清醒的脑海闪过 ……他朝思暮想的大大,一遍又一遍地晃过来又晃过去,欲言又止,总想与他说话, 可他听不清楚…… 他奋力坐起身,翻身下床,拼尽全力试图甩掉那个世界里狰狞死神的捕捉,可 是大脑开始不由自主地失神,他控制不住自己,眼看就被死神追上…… 他没有松掉手,依然紧紧拉住妻子,说:赶快……上医院……看医生…… 妻子慌忙把他挽起来,跌跌撞撞开门,跌跌撞撞上街,慌里慌张奔到街口,四 处就近找寻诊所。她早已明白一个隐患,自己的丈夫从不愿就医,也不愿服药,固 执地强忍,从不承认自己有病。今天,不是到了垂危关头,一向悭吝医药费用的丈 夫断然不会主动求医…… 那时已经是深夜,街上静静悄悄,阒无人迹。路边几盏摇晃的灯泡闪闪忽忽, 夜不归宿的麻木和晃晃,正在灯泡下热火朝天地打牌。他们脸上无一例外地现出认 真的神色,似乎正在着手干着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天塌地陷都与他们无关。 寻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开门的诊所和药店,妻子就把自己的丈夫带到另一个方 向,直接朝近处的中医院奔去。 值守夜班的医生被叫醒后,有些不耐烦。他穿上白大褂,戴上听筒,随口问: 什么病? 青年从家中奔出来以后,经由凉风一吹,头脑清醒了许多,他说: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医生握着听筒塞进青年胸部腹部探听。 青年就强忍眩晕,不知如何描述,说:不舒服……浑身都不适……头很乱…… 不能安睡……有一种失神的感觉……恐怖…… 医生说:没病,只是现在血压偏低,先服一颗安定片,睡下,明天到医院做个 全面检查。 妻子很敏感地拿了那盒药片,扶着丈夫回家。她始终没有让丈夫服用安眠药, 只是用开水冲调出一杯浓浓的牛奶,招呼他趁热喝下。 这样几经折腾之后,青年才慢慢涌起一丝睡意,刚刚准备躺下休息,那个恶魔 立刻又纠缠上来。青年忽地坐直身,大喘粗气。只见妻子一脸雾水,焦虑地望着他, 那眼神忽然给他带来一袭震撼,他终于挣脱恶魔的又一次侵扰,回到真真切切的现 实世界。 这是什么病,怪病。青年变得烦躁不安,索性跳下床,按照太极内功的套路, 两腿站稳,收腹,挺胸,塌肩,开始自由自在地抖动…… 妻子知情地叹息一声,说:你这是过度疲劳,累极了,需要休息啊…… 可是现在,青年就是不能安睡,脑子里尽是乱哄哄的杂音,不等他躺下,那个 恶魔就如影随形,紧紧地。 这是一种难受的感觉。那就是濒临死亡的感觉。 青年对于自己的身体一向不大在意,在仙桃的断断续续三年间,公司的外聘高 管人员就免不了住院,邱勤利经常闹感冒,许登科不时打吊针,惟独青年自己就一 直没有光顾袁市医院,大家都夸他扎实,身体好,干劲大。短短两年光景,身体状 况居然一落千丈。 在这种状况之下,青年披挂上阵,完成每周课时,不打折扣。然后,挑灯夜读, 仓仓促促迎战十月份的全国律师资格考试。 坐在全国律师资格考试庄严的考场上,那个要命的恶魔居然又缠上了他。他的 脑子一片惊悸,不久就开始发晕,一阵一阵,直往死神门槛逼近…… 你怎么啦?这位考生。考场上的监考老师慌里慌张奔到青年桌边,关切地问。 青年发晕,脸色煞白,只觉眼前天摇地动,他依稀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可是 神志含糊,不能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当他得知监考老师询问他要不要退场休息 时,他终于顶住了眩晕,问:那么,休息过后,我还能不能回来继续考? 老师就摊开双手,耸耸肩,表示不得而知。 这个青年就忍住了,说:我不影响别人,现在歇一会儿,继续考…… 老师也不方便说什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瓶风油精,递给他,示意他抹抹太阳 穴,提神,然后鼓励他,说:别紧张,先喝点水,再考。 这个青年感激地点点头,脑子里那阵眩晕终于退却,他战胜了恶魔。可是他提 起笔,却战胜不了试题。他如同坠入瀚海,几经沉浮,奋力挣扎…… 这一年的考试成绩,在青年持续多年孜孜不倦的应考中,打破了自己的最低记 录。可是青年认为公元一九九六年的全国律师资格考试,不仅是这项考试制度的一 次空前变革,也是自己漫长求学道路中,一个难以磨灭的符号。他考过,没有退场, 没有言败,他不交白卷。拼死,都保持一个考生的尊严。不言放弃。 我考,故我在。 从武昌回到城关,青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硬撑不下去了,再不求医问诊,恐 怕连性命也保全不住。于是他抽空去找父亲当年的小师弟,如今的中医专家罗信阶。 平时他一贯称呼罗医生为叔叔,很尊重这位从戏曲舞台转行的老中医。那天他 寻到三楼专家门诊时,罗信阶正在为一个富态的老病号开处方,边开药边劝诫,说 :肉生火,鱼生痰,豆腐小菜保平安。这是经验之谈,有道理。平时少进荤腥,多 吃新鲜蔬菜。多运动,少保养。身体自然健康…… 那个老病号听着这些嘱咐,就频频点头,点过头,仍旧固执地要求多开好药, 说:反正单位报销,不开白不开,你还是按照贵的开啊。 大家都笑了。老病号自己也笑了。 罗医生先为青年把脉,听了他的描述,说:平时注意休息,不要操**龋 蝗杖统员ィ忧恳秤硖迨潜厩砘ⅰ 接着也为青年动笔开处方,说:红参可到永生公药房买,价钱比医院便宜,黄 精也有,可以一道买,甘草随处都是,六号门一楼卖茶叶的柜台都有,可以还价… …三味药文火煎,可以多煎几道,经常饮用……你的父亲最近没见面,他怎样? 青年收好处方签,照实回答,说:他到工业学校种花去了,李幼春叔叔的关系 介绍去的,大概有半年时间,有时人就住在那里,没回家。 罗医生听了就说:他总是闲不住。 青年的妻子回家就开始煎药,每到深夜临睡前,她总会小心翼翼地将煎熬好的 药汤倒进碗里,端给丈夫喝下。她自己很怕喝药,特别是中药,就问丈夫,药味怎 样,要不要吃饼干压药。 青年如同口渴时喝饮料一般,咕咕噜噜就将一碗浓浓的汤药喝光,说:这是滋 补药,口感不错,没有难喝的味道,比起上次喝的五味子强得多了……五味子,真 是五味俱全,喝进口,酸甜苦辣咸…… 后来,罗医生又给青年开了一剂方子,里头恰好就有五味子。青年不怕喝中药, 也不怕中药的苦味。 他忍不住那种怪味。他的经历中就有许多怪味,仿佛五味子。 有一天下午没课的时候,专业课教研室主任何良今就将青年喊到他们办公室, 不等落座,就开门见山地摆开话题,说:你不是我们正式的,有些情况你就不晓得 ……你的经济法课程搞得怎样?全市职业中专统考抽签,这回就抽中了经济法,期 末统考。经济法备考会由我们学校牵头,原先没有牵过头。你不是我们正式的,有 些情况就得给你说说……经济法属于专业课,老郑硬把它扯进基础课,反正统考见 包公。到头来若是考不好,出现教学事故,还得由我们专业课教研室担承。你不是 我们正式的,有些情况你自己就要掂量掂量……其他区县经济法老师后天就到,我 们是不是碰头搞个教研,你做助手,不管是老郑负责还是我负责,你都做助手,好 生准备,年轻人,莫怕吃苦。 好的。我不怕吃苦,听何主任安排。青年说:具体步骤是怎样,能不能告诉我, 先作准备。 何良今打了个哈哈,摸了摸后脑勺,说:就是不晓得哩,回头找老郑问问,看 他怎地安排。 那好,我就随时听从安排吧。 专业课教研室人多,绝大部分都是当初在三里桥一并创业的原班人马,其中也 有小部分是后来从财贸系统其它单位调转进来的,还有几位是前年通过拉关系走路 子录用的正式专业课教师。他们良莠不齐。既有市县两级教学骨干,也有三天打渔 两天晒网的晃晃人员,还有为数不少混饭吃的干部家属。专业课也有难易之分,基 础会计同工业会计、商业会计相比,就不是一个层次,会计、统计、审计也各有区 别,除了专业性很强的会计课程,更多的诸如经济学、市场学、商品学等等可以照 本宣科的科目,比较容易对付,这就为偌多的南郭先生铺垫了良机,但凡遇到全市 统考,就觉得是块骨头,这些原以为好教的课程也一样难啃。 专业课教研室的周清萍是财校资深女教师,她被人们公认为黄陂财校杰出的会 计金牌,教学效果不错,讲课十分精彩。她年纪不大,资历很老。当年初中毕业考 上重点高中,高中读完就没再考大学,直接到地区财校读中专,学成归来,成为三 里桥建校时期赫赫大名的有功之臣。后来又到中南财大进修,一鼓作气拿到会计大 专和本科文凭,接着参加全国会计专业技术资格考试,取得初级职称,去年刚刚报 名参加中级职称考试,今年五月全国统考时全部科目合格,终于取得会计师资格。 学校早已给她申报了中等专业学校讲师职称,今年九月开学不久就获得一致通过。 现在她就是双师型的教学骨干,登上讲台就是讲师,走进财务室就是主管会计,成 为黄陂财校一块金字招牌。 到了这个青年进校代课的第三年,黄陂撤县建区,适逢两会换届选举,财贸系 统立即组织有关单位和学校,凡是年满十八周岁的公民全部进行公开投票。财贸系 统里就数财校人多,这位候选人出自财校,自然占有票数优势,一马就将周老师选 上人大代表。那时就流传个说法,说是在本区财贸系统,必须选出一位女性代表, 这位代表必须是知识分子,这名知识分子必须年轻,不能超过三十五周岁……财贸 系统除了财校以外,居然没有单位哪位候选人具备上述条件。惯于做选择题的财校 师生,几经琢磨,大笔一挥,在候选人框子里,一笔**闯鲋芮迤嫉拿帧 周老师又红又专,立刻成了人大代表,进入代表席位。在人大开会选举常委会 委员时,如法炮制,周老师最终成为本届人大常委,时不时就要参加人大会议,对 于事关全区人民利益的重大事项,作出决议。 再到后来,这个黄陂财校改制成普通高中,她毫无疑问地当选为主管教学的副 校长。 熊振芳也是会计老师,她不仅是专业教师,而且还是教务科王科长家的夫人。 比起同一个科室的周清萍,尽管两人都是黄陂财校的元老级人物,都是会计讲师, 年龄相仿,专业相同,可是后来的变化情况却大不一样。熊老师的老公虽是学校教 务科正职科长,在学界也算响当当的人物,可是家中住房和出行车辆就比不上人家 周老师。周家夫君豪不逊色,一顶一却是税务局副局级研究员,全区仅有的两个注 册会计师之一,出将入相,住的是国税局小高层洋房,出门代步自有名牌高档小车 接送,最为要紧的是荷包囊里鼓鼓囊囊,不像学校里这些个寒酸的教书匠。她们个 人自己呢,原本在一个起点出发,不过几年,一位成为财贸系统风云人物,大名鼎 鼎的区人大常委,一位依旧默默地站在讲台上吃粉笔灰,年复一年地讲她的工业会 计。人比人啊,就是不一样。 还有一个教基础会计的汪惠芳老师,为人不错,比熊振芳厚道,比周清萍实在, 可是偏偏就不是一块教书育人的料子,课讲得稍多了,咽喉就发炎,刚带班主任, 又嫌累死人。幸亏她一直都带普通中专班,不然啊若是当上职工班的班主任,不累 死,也气死。汪老师就有一个口头禅时常挂在嘴边,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因 此她的办公室不在二楼专业课教研室,而要再上一层楼,在三楼一间坐满男教师的 专业课办公室,专门选一处冬天采光,夏季有风的位置,摆上自己的办公桌。打水、 扫地、抹桌等等这些粗糙的力气活,就全推给男同胞去费力了,自己就一笑了之。 会计专业课程复杂,既重理论也重实践,不仅会考,还得会做。可是黄陂财校 专业课教师的教学水平不得不让人隐忧,绝大多数教席上的人员,不红不专,只当 财校是口大锅,自家得天独厚,捧着海大的铁碗,要紧不慢地混饭吃。从教研室主 任开始,一直数到每位具体的专业课教师,名副其实的骨干真的不多。 起初认为很了不起的会计专业课,在这个青年被潘文权请到财政局干部培训中 心讲课以后,就彻底改变过来。 一年一度的全国会计专业技术资格考试报名工作如期进行,各地相关机构都在 着手准备组织考生参加考前培训。潘文权是本县会计职称考前培训课题的实际负责 人,财政局会计科报名程序刚刚结束,他就搞起一个初级职称培训班,开设初级会 计实务、成本会计和经济法基础三门课程,正式对外招生,准备考前授课。 潘文权是师范出身的财政干部,早年又在县里五湖农场一所中学做过数学老师, 得益于自己潘家大哥在财政局当局长的关系,后来转行进入财政系统,起先落脚到 城外的鲁台财政所,不久就被调进局里二级单位财政干部培训中心,主管教学教务 工作。 现在潘老师亲自担纲职称考试培训班的主任,挑起初级会计实务教学大梁,旋 即就聘请农机厂主管会计郭本德前来主讲成本会计,通过郭会计的友情引荐,又将 这个青年当作黄陂财校经济法专职教师盛情邀请过来,主讲经济法基础。这样三套 马车就配备齐全了,不到元旦,**业乜危汕嗄曛鹘驳木梅ɑ〈蛲氛螅 镜碌某杀净峒凭又校宋娜ǖ某跫痘峒剖滴裱固ǎ扛鏊莸闹芰苋照绽 凑湛伪斫惺诳危绶缁鸹穑猩猩 这三个教学人员各具特色。潘文权理论功底相当扎实,一套细账算得是清清楚 楚,加上早年高中数学教学的课堂经验,听得在座考生一个二个都是如痴如醉,如 获真谛。郭本德不愧为主管会计出身,讲起成本核算得心应手,他能够结合大量的 实际业务,把一盘散落的数字搞得活灵活现。青年讲经济法自有一套,理论与实践 联系,枯燥无味的法律条款娓娓道来,令人过目不忘。 有学员就这样反映,老潘功夫深,表达力强,就是上课的时候杂事多,爱接电 话,中途每每打岔,耽误了不少宝贵的时间。郭会计经验足,业务熟,可是对于考 点归纳尚欠完整,需要自己回去整理。陈老师有学问,有思想,法律问题迎刃而解, 虽不算主课,但是考试的关头不拖后腿。 经历过会计专业技术资格考试的考前培训工作,这个青年就不把会计专业课看 得那样神秘。他回到财校讲课,反而觉得专业课老师整体水平不算上乘,黄陂财校 其实大有学历拓展的前景。 青年的这种想法与基础课教研室的潘厚旭不约而同。潘老师向来就不是很抬举 专业课教研室的老师同仁,认为那只是一种术,不是学。学问是深厚的东西,有底 蕴,不能够一蹴而就,没有十年八年的造化,根本出不了成果。术就是操作而已, 技术是表面的东西,操作就会,没有真功夫。 潘厚旭这样说:你教得好语文,薄薄一本高中语文,你就教得好会计,不管多 大的部头。就这个理,我认,一贯都认。不错。 老潘的断言也过于武断,青年不敢认死这个理。会计与法律一样,都是需要专 业背景的,中文更加需要底蕴。都是学问,需要专工。纵然学好中文,也不见得做 得了会计,学好法律,也不一定写得出千古文章,学好会计,也不是能够核算出人 事的大喜大悲。 临近期末,李家锁有一天就主动建议这个青年坐班,说是坐班有固定工资,特 别是寒暑假,可以不愁生计。说出这些闲话的时候,李校长故意作出躲躲闪闪的举 止,还露出些许诡秘的神态,惟恐旁边的工会主席和后勤主任听到,他俩的儿子闺 女正在闹着解决工作问题,一门心思谋图进入学校,占个岗位,混口饭碗。 青年求之不得,故意装出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毕恭毕敬地站好,说:那就听 从学校的安排,谢谢领导关心啊。谢谢您…… 郑宏主任在编辑经济法统考讲义的时候,特地邀请青年作助手。他根据历年统 考的套路,给青年划出一道框框,指示在这个框框里设计题型,编写试题,出具参 考答案。青年就夜以继日地开始撰写统考资料,单选、多选、判断、简述、论述、 案例分析等等,一应俱全。他反复推敲,草稿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写好后几经琢 磨,自己认为满意,这才提交给郑老师审阅。 那天,郑宏主任把青年留下,说是适逢黄陂财校建校二十年大庆,布置他拟写 部分庆典文辞。老郑最近操劳了许多,脸窝愈发削瘦,一副颧骨就显得高高突起。 他说:做文章呢,就是我们语文老师的长项,黄校长布置我们教研室每个语文老师 都写一篇,让他们专业老师胡侃去吧,七里八里,记账、算账、报账,吃吃喝喝, 一大多子名堂,都是些什么玩意呢。 郑宏这时就开始给他们具体分工,说:陈老师,你和张老师两个年轻的语文老 师多费力,你写欢迎教育系统来宾的文辞,文绉绉,之乎者也,就按你平时讲文言 文的路子,好得很,别人,我可不敢放心,怕出错,来的都是学究。就这。张老师 负责写欢迎财贸系统来宾的稿子,等会儿他下课了,再说。 青年应承下来。 黄陂财校最新落成的高档豪华办公大楼上,早已是人头攒动。 学校领导们这会儿坐进各自宽敞明亮的独立办公室,十分惬意。黄理华校长的 党委办公室选定二楼独立的单间,一里一外,中间隔开一面博古架,上面陈列着学 校历年荣获的奖杯。然后二楼一字型排开,依次是李家锁、黄开甲、丁启元三位副 校长的办公室,中间被安置成为政工科办公室,最里面两间空房布置成了工会和行 政科,从另一头楼道上来,行政科就成了第一间办公室。二楼长长的廊道正好对着 一楼大厅,与前面的主席台前后呼应,这个设计恰到好处,黄理华表示欣赏。 黄陂财校建校二十周年大庆的当天,这个青年不在学校。他先急后缓,如数交 出郑主任布置的校庆文稿以后,就窝在家里编写经济法统考复习资料。 教务科没人通知他校庆日前来上班,学生科也不管他,因为他不是班主任,倒 是一向神经兮兮的郑宏忽然发觉今天没见到自己的助手,开始有些急躁不安,无奈 这个助手是个临时代课的老师,校方没作安排,也就作罢。 据说那场庆典是黄陂财校有史以来,最为隆重的一届,新老校友济济一堂,上 台讲话,慷慨捐款,茶话联欢,连续整整两天,硬是将鲁台山下滠水河畔这座财贸 人员大本营,闹得火红一片,当晚的电视节目没有其他内容,几乎都是一个镜头: 黄陂财校建校二十年庆典花絮…… 黄理华居中,其余各位领导分坐两旁,后面一如阶梯似的站满全校教职员工, 洋洋洒洒百余号人,他们无一例外地穿上统一色泽统一款式的西装,以豪华气派的 新建大楼为背景,拍照留影,这一盛况蔚为大观。 接下来,校方又小规模地邀请不在编不在册的临时聘请人员就餐,这个青年在 下课离校的前一刻,被郑宏通知到了。 他们坐满一桌,由教务科的王志光掌酒。王志光吸烟厉害,喝酒不行,就拉扯 教务科的助手陈志良负责上酒,自己就摆出东道的姿态,盛情款待在座的各位聘请 人员。看得出他对待教学人员非常客气,不住气地敬酒,敬酒后又不喝,抿抿嘴只 做表示,年长的兼职老师也不深究,纷纷举杯对饮,相互调侃。可是对待学校勤务 人员这个王科长却爱理不理,几位聘请的门卫校警、宿舍管理员、清洁工反过来又 依次给他敬酒,他随便举举杯,算作应酬,连正眼都不瞧人一下。 陈志良是教务科的行政人员,没有教学任务,平时管理教材,考前管理试卷, 人称“红安”,在学校资格很老。他话语不多,但是精明,提起酒瓶,就知道应该 如何招待各位老师。 这时候蔡植老先生正好与数学老师王国棣开玩笑,他自称是打工仔,要敬对面 的打工婆一杯。 王国棣老师一向爽朗,平时讲课说话都是大嗓门,闹酒也很有一套招数,就指 着蔡老先生说:打工仔敬酒,各人喝干,先喝为敬,滴酒罚三杯,说好的规矩。 蔡植耳背,一句话听成了各人先喝三杯,就按下不喝,笑笑哈哈,说是人老了, 没有酒量。 热情的王国棣没有坐下,反客为主,举杯要敬蔡植,说:打工婆敬您打工爹, 喝干!这就一饮而尽,亮出空杯给大家看。 为人谨慎的雷永学咧开嘴笑了起来,说:我们这里除了小陈,都是打工爹打工 婆,哈哈,都是老朽啊。 于是这个青年站起身,朗声说道:都好都好,我这里借花献佛,敬各位前辈, 祝老人家们福体安康,笑口常开…… 陈志良正好逮住青年,应声为他刚搁下的空杯倒满酒,没别的就是一句话,说 :刚才是普敬,算数,现在你得单独给各位前辈敬上一杯,开始…… 这个青年为人诚恳,果真就按照座位顺序,依次给宴席上每位老师敬酒,举杯 道出的祝酒词却不一样,这些前辈老师就觉得这个青年颇有来历,并不一般。 蔡植于是附耳对冯绍宾说:年轻人国学根基扎实,难得啊。 冯绍宾点点头,表示赞同,说:少年才俊,后生可畏。 这时不等青年端起酒杯,机关干部出身的卢继礼首先起身相迎,碰了杯,说: 年轻人,你是挑重担的年纪,祝你进步! 最后,青年自己动手从陈志良手里接过酒瓶,有些踉踉跄跄地离位,走到王志 光面前,为他象征性地点了几滴酒,自己则满满倒了一大杯,说:谢谢您,王科长, 敬您。 王志光这当口是不好意思拒绝的,他大声应承喝下,却把杯子捏在手心没动。 乘着大家开始挑起新的话题闹酒,这个青年就对王志光道出一番真心话来,说 :谢谢您,谢谢学校,那么多年,我就像一位云游的行者,漂泊很久,一直找不到 落脚修行的庙宇,现在只愿作个沙弥,念好真经,修成正果……不然,很是抱憾… … 王志光眨巴眨巴眼,不知如何应答,却见这个青年恳切地点了点头,回到他自 己的席位上去了。 恰在这时,校长黄理华踱了过来,照例是为在座的老教师老工人敬酒,以表谢 意。他手里握着的酒杯很小,很精致,却很有分量。 黄理华敬完酒并没有立即离开,他抬起手,直冲这个青年示意,说:我单独敬 你一杯。 本来**康那嗄甓偈鼻逍岩淮蟀耄匣坛峡执映轮玖际种薪庸樱担 翰桓业卑〔桓业保嬉猓腋魅烁闪耍恍唬 酒会散席以后,王志光吩咐手下的“红安”赶紧安顿几位老年教师们观看焰火 表演,又嘱咐青年在回去的路上好生照应同路的雷老师。陈志良一挥手,这群乐乐 呵呵的老头们就跟在他后面去了。 青年答应了。 可是他内心颇不平静,总是觉得自己刚好吃过一只苍蝇,那只苍蝇前会儿还是 一条蛹,曾经在阴暗角落里爬过……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