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开学不久,李家锁就督促教务科的王志光,将这个青年的代课教师身份变成合 同制的坐班教师,每月领取固定工资,超出课时就拿津贴。政工科于是就喊青年上 去签订了一份合同,双方签字盖章,各执一份。 新年伊始,青年照旧忙碌不堪。 他每天早晨都得从城西家中出发,骑上自行车完完整整地穿越城区,直出东门, 过桥上堤,沿着东坡前行,来到滠水对岸的黄陂财贸学校上班。这一学期因有毕业 班实习的缘故,学校总课程就相应减少了许多,有些临时聘请的代课教师也就跟随 辞退了不少。这个青年在这个学期又开始担任九五级毕业班的市场学概论的教学, 每个班每周两节课,一共八个课时,正好完成每周教学量。 讲授市场学他倒没怎么费力,去年在电大班主讲的企业管理课程,给了他很大 的帮助,现代企业制度里面本来就包括市场营销的内容,而且自己曾经在企业呆过 多年,保留着第一手亲身经历,这是教学工作中难能可贵的实践经验。 只是喻小平委托给他授课的经济法大专班去年首轮考试不甚理想,今年开年第 二期开考的课程更有难度,像企业法、合同法、财税法三科都是硬过硬的专业课, 来不得半点水分。可是在座的公安干警们除了满身水分以外,在应考方面别无长处, 竟然连抄袭的本事也不地道,往往张冠李戴,错漏百出,好端端一张试卷,试题与 答案错位,批阅下来,几乎全是零分。 环城派出所的李指导员现在完全看不进书,干脆就说:陈老师,我出一条烟, 你打通关节,给我六十分,得了。 鲁台派出所的刘所长却在一次课后缠着青年,说:这么着,这个文凭呢,很迫 切,这个考试呢,很棘手,你的课呢,讲得好,没得说。可是,我很忙,学不进, 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青年当年的初中同学李学祥和他的铁杆好友涂崇良也私下里找到他,大吐苦水, 表达出迫切需要一张大专文凭的心情。 李学祥现在也在环城所上班,负责沙畈一片的民事治安工作,主要管一些小偷 小摸、打架斗殴、邻里纠纷之类的警务工作,平时也算清闲,经常与同伴们一道喝 酒打牌,本来没有多大压力。不料,局里近期露出口风,一线干警必须具备专科以 上学历,政治处目前正在加紧督促,不合格人员一律待岗,谁来说情也不中用。 涂崇良目前正在给局机关纪检委的李书记开车,他的人事关系暂时挂靠公安局, 尚无正式编制,他们涂家与李书记私人交情非同一般,调进局机关只是迟早的事。 可是现在偏偏就被一纸大专文凭蹩住了腿,动弹不得。家里已经发出狠话,只要搞 到那个烫金红本本,无论花费多少银两都不成问题,当务之急就是有权不用,过期 作废啊。这样他也找到讲课的青年,前来打听有没有一个比较轻松愉快的捷径。 我晓得你有这个路子,弄弄。当然,费用不是问题,只要能够成事,你帮我想 想法子。涂崇良这时就一本正经地对刚刚结识的青年说。 这个法子一时也想不出来,于是青年就在讲课的刀刃上用功。如同掌勺的大厨 搞烹饪,注重刀工火候,色香味一应俱全……如同调配大餐底料一般讲完一部新编 企业法概论以后,硬是将合同法学那块难啃的大骨头千辛万苦熬成高汤,不惜配上 大家熟知的偷税漏税的日常案例做佐料来讲税法,端出一道货真价实的“黄陂三鲜”。 大专班里也有几位极认真的学员,他们看书认真,听课认真,作业认真,考试 起来就得心应手,每门功课都顺利过关,下次再来听课的时候,不由自主就非常钦 佩讲台上那个年轻的授课老师。 这个班负责教务管理工作的是任丽萍,她是喻小平专门从工业学校派过来的, 她家正好住在城关。恰好任丽萍家的老公也是公安局干警,现在也成了大专班的考 生。任丽萍跟校长肖成群私人交情不错,平常在学校也没有做什么劳心劳力的差事, 天天跟随校车去去来来,主要管理学校一些杂务,并不是讲台上专职教学的授课老 师。除了自己的老公是班里的考生,她自己也来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早早便把名 报上,还拉来肖校长家的夫人,那个在城关针织厂当会计的邓香兰,与他们夫妇一 道来学,混个大专文凭。 首轮开考的三门课当中,政治经济学不是青年讲的,喻小平专门请了个政治老 师上阵,宪法和知识产权法这两科却一直由青年从头讲到尾。只是临近考前的一个 星期,学校从中南政法请来三位主考老师分别进行串讲。 讲授宪法学的老师姓王,年龄与青年相仿,只比青年长一岁,跟喻小平同年, 在饭桌上他自称法律系副教授,经济法专业自考班的试题几乎都是他们教研室老师 出的,难度并不太大,但是很有些广度,需要考生掌握的要点很多,这个不能马虎。 喻小平敬完酒,就问:王教授这么年轻,真不简单哪,是破格提拔的教授职称 吧? 王老师大约是北方人,豪爽,任性,一听这话当即摇头,说:也不,咱这是一 步一步走上来的,大学读的法律,本科毕业就考上研究生,硕士毕业后,才到经济 法教研室,借咱导师的佛面出了几本书,职称评聘时,自然就上来了。 这厢喻小平就讪讪地没有下文,调头只顾催促面前四位老师吃菜,其中有一位 却是帮他负责全盘讲课的这个青年。 何老师主讲政治经济学,典型的南方人,瘦瘦精精,戴一副金丝眼镜,据称他 也是副教授职称,不在中南政法,而是中南财大的老师,是经济系的教学骨干。 不等喻小平询问,他自顾抢先说:一样的啦,我们都是一步一步地走上来的啦 ……平时我和李教授也不是经常见面的,大家都忙嘛,难得坐到一起饮饮酒喝喝茶 ……感谢喻校长啦,给我们提供了这么个休闲的机会……听说木兰山很好玩的,什 么时候喻校长方便安排一下啦…… 喻小平连声答应,说:可以可以,有兴趣,找个机会。 那位一直文质彬彬坐着没有多言多语的女教师就是主讲知识产权法的黄老师, 她自称福建人,普通话说得标准,听不出方言尾音。青年旁听串讲时,觉得她讲课 实在不错,尤其是商标法的内容相当熟稔,板书之后,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讲课的时候眼睛不住气地眨巴,也不顾及下面坐着的成年考生听不听得懂,洋洋洒 洒就把课程讲完。 后来在中南政法学院开设的全国律师资格考试的考场上,这个青年又一次见到 她。那时他们都是考生,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考取律师资格。 不知什么原因,随后这一期考前串讲就没有安排中南政法的老师,喻小平也没 有将实情告知这个青年,只是透露说考试之前肖校长保准通过个人渠道,弄来一套 卷子,提前请他集中讲题,然后再疏通路子,拉拢监考的老师,到考场上现场指导, 确保过关。 青年觉得这是一种开玩笑的做法,就隐忍不发,没有表态。 有一天,王志光就将青年喊到教务科办公室,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递给他一个 很大的牛皮纸信封。他拆开一看,发现是一本刊物的样刊,半天弄不清是什么名堂, 随手翻开目录,一经浏览,不觉大吃一惊,原来自己去年冬季写的一篇教学论文, 发表在今年第一期杂志上。 这篇教学论文就是《金针度去从君用》,源于那个“绣出鸳鸯从君用,未予金 针度与人”的典故,后面还有一个副标题,——职业教育经济法教学初探,署名是 自己的姓名,落款是武汉市黄陂财贸学校。 《武汉职教》是当时市教委职教处主办的一本期刊,在教育界有一定影响,在 这个刊物上发表论文,对于今后评定职称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青年最初也是才从 喻小平桌面上看到的,当时就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感觉,究竟应该如何开展职业 教育的经济法教学工作呢?他有满肚子话表白,于是利用双休的两个夜晚一气呵成, 次日顺路投进邮筒,邮寄到市内,后来一忙居然把它给忙忘了。 随后下课归来的方绪坤也把青年喊到教务科,她谨小慎微地从抽屉取出一份清 单,请青年在上面签个字,说是县教委一并将稿费也发下了,根据学校的成文规矩, 凡是教师发表论文,是可以到财务科领取奖金的,所以也一并帮忙办理了奖金的领 取手续,只等青年签字。 回到基础课教研室坐下,郑宏就把青年手里那本杂志索要过去,仔仔细细地研 究了半天,然后一口气跑到文印室复印了几份,回来给办公室每位老师面前搁一份, 叮嘱大家在周四下午教研活动的时候,好生学习,准备发言,带动学术研究和课题 讨论的良好气氛。 王先荣首先发话,说:小陈走了第一步,我老早就提议过这件事,就是没人听。 何谓老师?学高为师。不学无术,为什么偏偏在学校混?岂不是混蛋?给我一份。 我看看,再说。 潘厚旭就一直坐着没动,他展开郑宏递过来的复印件,由于眼睛有些老花,就 将纸面离眼睛远远的,双手平举,聚精会神地品读。读完后,语焉不详地叹口气, 说:如今能够静心做学问的人,已经不多,多乎哉,不多也。小陈给我们作了榜样。 我们得好生学习。 正忙着批阅作文的张端红将眼珠从镜框上移过来,手里照旧挥舞特制大号钢笔 唰唰地在本上龙飞凤舞书写一气,就没有出声。 星期四的下午照例是各个教研室开会学习的时间,郑宏迫不及待地组织除班主 任以外的全体基础课老师,来到办公室,参加今天的学习。有几位数学老师就犯嘀 咕,说郑宏神经兮兮,本来指望今天下午没课偷个懒,不想被这个老郑搞了个更麻 烦的事端,比备课上课改本子还累。 这个青年得知今天的教研活动是组织学习自己发表的教学论文,就显得有些诚 惶诚恐,他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脸上不禁有些羞赧。 郑宏向来雷厉风行,他安顿全体人员落座,仔细点名,确认没人无故缺席,就 将厚厚一叠复印件人手一份分发下去,开始讲话。 他说:很长一段日子没有搞教研,晓得各位老师挺忙,即使忙,忙得不可开交, 也不能荒废了各自手中的业务,是不?今天借此机会,学习一篇论文,是谈怎样搞 好课程教学的,尽管讲的是经济法的内容,我想,其他的学科不是不能作为参考的, 有价值啊。下面请张端红老师把小陈的这篇文章全文读一遍,然后大家再提出自己 的想法。 这样张端红老师就扶了扶眼镜,按照郑宏的吩咐,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抑扬 顿挫地大声朗读起来。 姚承彦快人一步,首先举手发言,他把一副老花镜用绳系着,怕它跌落,然后 捧起复印稿,说:这个典故用得好,古训说:绣与鸳鸯从君用,不把金针度于人, 为什么?教会了徒弟,打死了师傅,地方上都是这个理儿。可是我们搞教学则不然, 你光给他一幅绣品,没教会他刺绣的本事,绣品卖出了,往后过岂不活活饿死么? 姚老先生话锋一转,言归正传,说:文章从四个方面说明教学的步骤,很有道 理,备教改导,四个环节都是大有说法的,恰恰这四个环节不仅相互脱节,各人一 张皮,而且每道环节本身也是零零碎碎,不成系统,填鸭子式教学,头疼医头,脚 疼医脚,老毛病。 一石激起千层浪,姚老先生话音刚落,王先荣就抢先发表见解,说:我老早就 说过,应付上级考试那些个套路子呢,用得是越来越累。本来职业教育就不追求升 学率,也不是闹眼子给这领导那领导看杂耍,主要任务就是学好本事,毕业后好就 业,我们就应该给学生教真功夫,不玩虚的……度金针,度金针……这个说法尽管 不是十分恰当,可它说出了职业教育的理论与实践的关系问题…… 是啊,你们看看,不说经济法,就说我们语文吧。向来不好多言多语的潘厚旭 发言了,他说:学了人家老师三年语文,毕业以后不会写便条,就甭谈做文章。学 的目的是用,学以致用嘛。小陈开了个好头,教语文,教法律,总得要把方法教给 人家,光你自己能说会道,私地里留一手,作甚? 郑宏也开始发表感慨了,他说:其实,这个道理我们都懂,有时候照本宣科, 也很恼火,不忍……只是我们讲案例分析,课时不够,案情没说完,不等分析,下 课铃声就响……哪天我们利用课外活动的时间试试,估计有效果。 大家于是围绕理论课与实习课的时间安排问题纷纷参与讨论,不知不觉将话题 拉开很远。这个青年一直没有出声,静静地听各位老师的发言,最后他感到这次教 研活动也是一场作秀,他内心原本呼吁的“金针”,始终没有成为焦点话题。不知 是有意还是无意,人们无一例外地回避了它。 几位数学老师带头打起了呵欠,最近陪同王志光走火入魔般地玩起双升游戏的 珠算老师刘伟,用笼起的双肘捅了捅身旁的计算机老师刘金星,眼睛一睃,朝端坐 一旁的张端红低声耳语,说:下班后,老地方,不见不散,双升。 张端红此刻内心渐起波澜,颇不宁静,他刚刚的即席发言是这样一番话,说: 小陈是我们的榜样,作为教师就应当掌握金针,平时多动脑,多动笔,总是有好处 的。 其实张端红本来就不屑通宵达旦地陪同大院里的同事打牌,有时断然拒绝却又 抹不开颜面,就半推半就地下了水,落草为寇。他曾经跟青年谈心,说:最好不要 打牌,要打,莫与老师打,非打不可,也莫与数学老师打。我进到财校几年,输掉 的款项,不会少于四位数。 这个青年从不打牌,没有输过,就没有输钱的惨痛教训。不过,他认为张端红 说出的前半句话,不亚于至理名言。 热心快肠的潘文权有理无理总是给青年打来电话,口口生生道白救场如救火, 请他火速赶到五楼教室,登台授课,不得迟疑。 财政干校的培训教室被局里安排在前川财政所办公大楼上。这幢大楼一共六层, 第一层是财政所接待室兼大食堂,人来人往,乱七八糟。二楼是财政所业务窗口, 正式对外办公,三楼是所长办公室。到了四楼就是培训中心办公场所,除了大间办 公室统一坐班办公,另有一间校长办公室,专供陈小红独立使用。五楼便是一个专 用小教室,用于上中专班的课,他们开办了一个会计专业的长线班,中专层次,一 年考四次,每周上课。六楼整层是财政局培训中心的大教室,可以容纳百余号人, 用作会计证和会计职称考试这样的培训大课。 这个会计中专班由姚永久兼管,在安排课程的时候,有意将财经应用文、财政 与金融、审计和经济法之类的科目交给青年。郭本德理所当然地成了专门的专业课 讲师,主讲基础会计、工业会计、商业会计以及成本管理等。那些哲学、政治经济 学和特色理论方面的政治课就请党校的黄桂生来讲,黄老师由于是统计专业出身, 有时候也讲统计学,在财校代课的时候,青年已经认识了他。有时候找不到更恰当 的师资,潘文全就自己亲自登台讲授财经数学。还有英语和计算机方面的基础课程 就干脆从城关几所中学里请老师,按课时计课酬。 尽管中专层次如今鲜有需求,但是有许多在职会计人员年岁已大,从头学起大 学课程确实吃力,何况文凭对于他们并不是特别重要,只是希望系统地学学会计知 识,就有为数不少的学员报名注册,一年下来,倒也办得红红火火。 只是聘请教师们的上课时间不敢绝对保证,这不,黄桂生他们党校正好临时开 会,必须出席,就来不了,一个电话打到办公室,潘文权就着急得不得了。 青年马不停蹄地赶到四楼,早已有满满当当一教室学员坐在那里等待上课,今 天上午应该是黄桂生老师的统计课,大家正翻看一本《国民经济统计概论》,手头 正好也带着下午的课本《财政与金融》,准备午间休息后,再上今天下午的课。大 家见到上来的不是讲统计的黄老师,而是这个青年,也没说什么别的话,就纷纷换 书,掏出后面的《财政与金融》,准备上课。 这个班有几位女学员抱着学会计的想法来上课,因此她们听讲的时候非常专心, 笔记也做得细,三段作业从不落下,教起来很是顺手。其中有位大嫂辈分的学员不 论基础科目,还是专业科目,都是一向认真,每次上课从不迟到,也不早退,把一 本作业簿写得密密麻麻,凡是遇到不懂的问题,总会趁着老师不忙的时机,仔细询 问,如数记下。 有天下午,她就一脸阳光,一脸灿烂,痴情地对青年说:年轻那会儿,家里贫 寒,没上学,也不晓得世上有这些学问,跌跌撞撞**戳耍恢币藕栋 缃 瘢肜先说哪Q置皇裁椿。鹄淳统粤Γ苡蟹牌哪钔罚捎植蝗蹋 恢奔岢帧吕鲜ρ屎茫对ú志匆担憬部危涫凳且恢窒硎堋 吕鲜δ愫苣昵岚 青年就摇摇头,心里的隐痛不时泛起,觉得人生无常,不知前面的境遇又会是 怎样。 这位大嫂在学期结业的当天,送给青年一副羽毛球拍,说出了一句俏皮话,说 :陈老师,原本只当你年轻,那天看见你带着儿子散步,才晓得你也是做父亲的人 了,真是羡慕人哟……送你一副拍子,带儿子玩着吧,看看你们父子俩打球,我们 也跟着变年轻了…… 临近中专班考前串讲,姚永久照例是前一天通知任课教师,安排大家第二天清 早到学校楼下集合,坐上局里的双排座吉普车前往市里,到市局下属的会计学校统 一参加备考会。 早晨来到前川财政所楼下等车的第一人就是黄桂生,他住在河边党校宿舍,坐 麻木过来,最多只花十分钟。青年随后也到,他是从家里步行过来的,也只花十几 分钟。姗姗来迟的总是郭本德,因为他家住在北城后头东寺附近,距离较远,一般 情况他就骑自行车过来,下来就把车锁进财政所停车棚,哈哈冻僵的手,跺跺脚, 准备出发。 姚永久等到三位老师到齐,就招呼大家上车就座。黄桂生老师年长,块头大, 安顿他坐后座最左边宽敞舒适的位子,青年坐中间,稍后上来的郭本德一屁股坐下, 就随手拉上车门。这边老姚就钻进前排副驾驶座位,吩咐那个喊作小雷的司机开车 出发。 他们来到位于汉口田园小区里的财苑大厦,参加市会计学校统一组织的备考会。 时间一到,三位老师各自奔进相应的教研室,开始参加考前串讲会议。青年来到所 属教研室,找个位子坐好,取出书本纸笔,准备开会。其实就是不到两个小时的串 讲,出题老师在上面说,讲课老师在下面听,基本没有疑难问题,会议就结束了。 归来途中三位老师志在必得,因为他们分别掌握了考试的重要信息,只待回去 稍作整理,就可以传授给学员,达到考试及格的要求,这是不存在问题的。 于是按照财政局的惯例,姚永久就设宴招待黄桂生、郭本德、青年三位老师。 他们选中了城关新开的一家火锅店,小雷就开车直接奔过去。 半路上,郭本德自言自语嚷了一句,说:头晕,有些晕,平时不这样啊。 青年关心地问:是不是感冒了,天凉。 郭本德摇摇头,嘟嘟囔囔地说:不是,不是,早上不是好好的么?这会儿怎地 发晕呢,怪不怪。 姚永久立刻大声嚷嚷,说:莫怕莫怕,等会儿喝酒,把酒一喝,百病消除,呵 呵。 他们饮酒的时候,小雷借故开车的由头就自觉免掉了自己的份量,但是他却喜 欢举着空杯闹酒,大声吩咐店家老板上酒,说:一瓶不够,好事成双,来两瓶精装 白云边,两瓶。 郭本德听了这话,直皱眉,扯扯身旁的青年,低声介绍一番,说:财政喝酒讲 规矩,好事成双,两瓶。小雷他自己不沾,把老姚算进来,一共就我们四人。你准 备喝几多?没得半斤的酒量,你下不来酒桌。头晕,晕啊。 青年诚实,饮酒也一样。他当时就没有悟透郭本德话里有话,只是笑而不答。 黄桂生老先生端坐一方,一如在课堂讲课的神采,目无旁骛,稍稍歇息,等待 上酒开宴。 城关食客吃火锅是不太讲究章法的,这一点一如武汉中心城区市民。汉口不愧 为五方杂处之所在,没有特点就是他们这地方最大的特点,就连吃东西都会参杂进 自己各人的特色。市郊这个城区也是。 在等服务员们忙乎着准备叫菜上菜的空隙,小雷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分酒。他毫 不客气地将桌面上四只高档玻璃酒杯移到正中摆齐,吆喝服务员小姐撬开酒瓶,一 把接过来,就开始往每个杯里均匀地倒酒,四只杯子逐一徐徐注满,整整齐齐,不 分伯仲。几位服务员就鱼贯而出,端来这桌客人刚点的满桌菜肴,一一报出菜名, 说声慢用,就一溜烟退出,掩上雅座屏风。 黄桂生估计有酒量,各自拿回自己酒杯的时候不像郭本德那样左挑右选,随便 拎一只就搁到自己桌面,没有多话。青年也没有多话,只是望着满满一杯晶莹透明 的液体,觉得那不是白水,那如果真是水,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姚永久首先举杯道一声各位老师辛苦,然后将自己手中的杯底轻轻地朝桌面旋 转玻璃板一碰,高高举起,说:我敬三位老师,先喝,请。 他这一口下去,杯里的酒倏忽就减少了三分之一,看得郭本德不禁咋舌。 那个滴酒不沾的雷司机就在一旁喝彩,他以茶代酒,也敬各位老师,并一个劲 地抱歉,说是如果下午不是开车,今天也陪同老师们一醉方休。为什么呢?因为自 己也是中专班的学员啊,听过三位老师的讲课,天下哪有学生不给老师敬酒的道理 呢。 这边三位讲课的老师也点头称是。 接下来大家就开始热火朝天地吃火锅,相互敬酒。这个青年一直就是礼貌在先, 认为在三位教师里面,自己资历最浅,交情不如其他老师深厚,于是首先起身回敬, 从东道老姚开始,然后敬年长的老黄,再敬同辈份的郭本德,最后也敬开车的小雷。 黄桂生饮了几口酒,吃了几道菜,猛然发起攻势,闹酒的矛头却直指刚才嚷嚷 头晕的郭本德。那阵势看起来很诡秘,既像通常耍酒疯,又暗藏着云里雾里看不清 道不明的算计。 郭本德首先开始推诿,声称自己头晕,招架不住老黄接二连三的攻势,万般无 奈之下,只好端起杯子小饮一口,算作表示。 这样一来,黄桂生就开始发出狠话,说:你姓郭,是郭老师,我姓黄,是黄老 师,你教会计,我叫统计,还有这个小陈,也讲过审计,都会算计……有一条不是, 什么不是,岁数不是……你三十出头,我五十挂零,大头……还有一条不是,什么 不是,杯中的酒不是,我的就剩一半,喝了一半,你的酒,纹丝不动……什么意思? 这样这样,我头晕啊……郭本德其实也不是纯粹的教书先生,在工厂车间拨弄 算盘珠子的经历,与财政税务各色人等打交道的经验,都使他或多或少地沾染了很 多九流三教,知道老黄今天这是在故意出洋相,就话里带刺地回敬,说:看来,黄 老师今天没喝好,没人陪,改天奉陪,我们换个地,到农机厂隔壁开的香阁里大酒 店,怎样? 老黄一听就来气,说:改天的酒,改天再说,今天你各人把杯里的酒,喝掉, 完成今天的任务,别的,莫多款。 郭本德悻悻地独自大饮一口,将酒含在嘴里,很久都没敢吞进肚。 黄桂生乜斜了那个杯子一眼,说:年轻人,莫做作,怎地比不上我一个糟老头 子呢?日后你也去找小雷学开车,你开车,就没你甚事。不开车,到财政讲课,还 是得喝,不能一上酒桌就叫头晕,哪来的套路,继续喝,看看,我的杯子又空了… … 郭本德哭笑不得,于是又捧起杯子,象征性地抿抿嘴,吐出长长一口酒气。 即使这样黄桂生还是不依不饶,端坐一方,不动杯,不举筷,作出一副非常不 满意的样子,故意把酒桌闹僵。 于是小雷就开始奚落他的老师郭本德,执意捧起茶杯与他的郭老师干杯,非要 连干三杯不可。这样郭本德就糊里糊涂地多喝了三口白酒,小雷也就作罢。 这个青年云里雾里,始终没有弄清楚左右两个老师究竟是真是假,喝酒如同斗 气。 -------- 流行小说